第130节 [1934年8月](2)

作者:阿娜伊斯·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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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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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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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124字


但这个女人的内心依然有个孩子,有个小姑娘的影子在永远恸哭,恸哭她失去的父亲。你将会像我一样四处徘徊,叩击一扇扇紧闭的窗户,眼巴巴地看别的孩子得到父亲爱抚和呵护吗?你一出生就会像我当年那样,那个身为丈夫、情人、朋友的男人会跟我父亲当年一样弃我们而去吗?


男人是孩子,惧怕为人父亲;男人是孩子,不够格做父亲;男人是艺术家,需要细致的照料和温暖,就像我父亲当年一样。男人的需要永无止境,他需要信任,需要嗜好,需要幽默,需要崇拜,需要有人为他烹调美味食物,缝补破袜子,替他送信;他还需要一个家庭主妇,一个情妇,一个母亲,一个姐姐,一个秘书,一个朋友他需要这个世界为他一个人而存在!


他会讨厌你的哭嚎,讨厌你的鼻涕口水,讨厌你生病,甚至讨厌我喂你吃饭而不关心他的工作、他的创造。为了他热爱的工作,他会把你扔到一边,因为工作能给他带来赞扬和权利。他甚至还会跑开,就像当年我父亲抛妻弃子一样。你会被抛弃,就像我当年被抛弃一样。


死去要比被抛弃强,否则你会一辈子在这个世界徘徊,寻找你失去的父爱,寻找你身心的每一块碎片。


人世间哪有什么父亲?我们被上帝投在这个世界上的比真正男人要伟大的影子所蒙骗。这个你崇拜着、追着去触摸,梦想着将你拥抱、哄你入睡的影子,温暖而伟大。它比吊床大,比任何男人或女人,庙宇或房屋都要大,它大如广阔的天空,能容纳你的心和你所有的恐惧。但这种有魔力的父亲影子无处可觅,它是上帝的影子。所以,宝贝,如果你在我腹中,在温暖和黑暗中静静死去,要比活在这世上好得多!


医生听不见孩子的心跳了,急忙把我送到急诊室。我只能乖乖听凭摆布,心底深处满是对麻醉药的恐惧及压抑情绪。我记起了另一种麻醉药。焦虑,像出生时的创伤。孩子已6个月大了,或许能救活。焦虑,对死亡的恐惧,对屈从于永恒睡眠的恐惧!我躺在那儿微笑地说着话。我被推进手术室。在冰冷的手术室,我的双腿被抬起来绑在手术台上,这是一种***的姿势!医生说话的声音,手术器具在手术盘里叮叮当当的响声,空气中弥漫着的麻醉药气味。我哆嗦起来,寒冷、焦虑、悲伤。


乙醚的气味。冷冷的麻木的感觉渐渐在血管里弥漫开来。我眼皮沉重,浑身麻痹,但大脑依然清醒,和死亡抗争着。不要死去!不要睡着!但声音越来越微弱,不能再应答。可我想叹息,想哭泣,想喃喃自语。你好吗?夫人!你好吗?夫人!你好吗?夫人!……


心脏绝望而猛烈地跳动着,仿佛就要爆裂。然后你睡着了,你坠落下去,你翻滚着,你做着梦,绵延的梦,没有尽头的梦,你是那样焦虑!你梦见钻动的机械在你两腿之间运动着,但你毫无知觉。继续钻啊,钻啊……你终于醒来了,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声音渐渐放大。怎么样?夫人?要不要再给她一个?不,够了。我哭了,我的心啊,我的心压抑而疲惫,呼吸是那样困难。但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让医生放心,于是说:我很好,很好,很好。


我躺在床上。从死亡中,从黑暗中,从生活的一次缺席中,我回来了。我要求洒点香水。医生本希望诱导自然生产,但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自然的宫缩,没有阵痛。十点钟的时候,医生来检查。我筋疲力尽。晚上,整个晚上,我听见一个身患癌症的女人在呻吟,长长的悲哀的呻吟,痛苦绝望的哀号……寂静……呻吟……


第二天早晨,医生还得给我做一次手术,手术车再次推了进来。我开玩笑说我需要一张往返票!我试着不抵抗麻醉药,而是顺从它的药力,把它当作遗忘的药物,不再想死亡。难道我以前没靠麻醉药帮助遗忘吗?我顺从地入睡,我向死亡低头了。焦虑感减轻了,我放松了下来。


但有一会儿我仍忍不住焦虑。在他们准备手术时,我焦虑自己是否能清楚表达:我还没睡着……医生听见了,安慰我,等待着。我终于睡着了,做了一个有趣的梦,但梦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