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血洒长城

作者:张帆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4:10

|

本章字节:13490字

在平汉北段捷报频传之际,怀来长城线上展开了激战。


解放军主力隐蔽在长城线上、平绥路南北两侧的镇边城和延庆。镇边城周围环山,居高临下,地形险要,明代地方文献称:镇边城东距昌平适百里,虽云腹里,亦喉舌地。西十里有喉曰唐耳,背据大山,下视怀来,东睨横岭,西斜界居庸,烟夜杳袅,足为天险。


镇边城和附近的马刨泉一带,历来缺水。传说皇帝过此,人渴马啸,马用蹄子刨地,刨出一股泉水,因而得救,把这里叫马刨泉。


指导员曹良端着白搪瓷缸子,踏着皎洁的月光,从怀来城南十八家子村走来了。他大步流星地急走,踩得干涸了的河床上的石子,哗哗作响。他眉飞色舞,笑容满面,把搪瓷缸递给战士们说:“来!来!每人喝一口,润润嗓子。”


他是从镇边城赶回来的。镇边城只有一口井,各部队派来打水的人却有几百名。井深口小,从几十丈深的井里,用绳子缠在辘辘上,以柳条水斗提水,咋能供上人喝马饮呢?


“李顺保,来,你先喝一口。”曹良把白搪瓷缸子递给李顺保。


李顺保接过指导员这杯水,好像有几千斤重。茶缸盛的不是水,而是崇高的无产阶级战斗情谊。连日激战,爬山越岭,谁都舌干嘴裂,他怎么能先喝这口水呢?他向指导员摆了摆手。


“你扛重机枪,出汗多,先喝一口。”指导员曹良说。


李顺保看到指导员的双唇也干裂了。他不肯喝,把茶缸传给朱国华。朱国华摆了摆手。


“你不是说给你一口水,保证多消灭一个敌人,给你三口水,消灭一对半敌人吗?先给你一口水喝。”李顺保对朱国华说。


朱国华看班长嘴唇,连茶缸的边也没沾,他怎肯喝呢?他把茶缸又传给战士单双。


单双也不肯喝,又把这茶缸水传给战士赵洪林。这样一个传一个,最后这茶缸水又传到政治指导员曹良手里了。


严重缺水,影响了部队的战斗力。团长赵毅、政委张明君决定派后勤人员到附近山沟找水,他俩一同到贾振武连的防区视察。


防区没水。山腰却有许多红果树。鲜红的红果掩映在碧绿的树丛中,既好看,又能解渴,可是没有一个战士伸手去摘。


赵毅看到李顺保站在红果树下,凝望着那成熟了的水果,他渴得难以忍受,拔出一根狼尾巴草节,在嘴里嚼嚼,湿润一下喉咙。


“三国时,蜀将马谡失街亭,其原因之一是魏将司马懿断了他的水源。我们现在也缺水,但仍能坚守阵地。战士们没有水,也不摘老乡的红果。”赵毅夸战士们的群众纪律和革命传统。


团政委张明君点头称是,正要讲话,山下炮声隆隆,浓烟滚滚。从怀来城越过长城岭,弥散到镇边城附近。


赵毅说:“怀来城什么也没有,几个民兵放把火,就把敌人的飞机、大炮吸引去了。敌人真草包,吃了亏,还不知哪儿来的老虎咬了屁股。”


张明君说:“敌人真蠢,他以为我们保卫张家口,必守怀来城。可是我们隐蔽在镇边城,在怀来盆地张开口袋,让他钻。几天内,吃掉了他两个团,他还不知我们的主力在哪呢?敌人想不到几万人能埋伏在这缺水地区。”


“因为缺水,他们解决不了,也以为我们不能解决呢!”


他们边走边谈,来到贾振武连。连部设在一棵挂满核桃的大树下。一张红漆长方形炕桌放在地上,几个战士在酣睡。有的背着子弹带,挎着盒子炮,手脚朝天,睡在用铁锨平整过的石子上。


“让战士们好好休息,迎接新的战斗。”赵毅对贾振武说。这时,李顺保端着搪瓷缸,把水交到连部来了。


“快,送给炊事班!”曹良喊住李顺保。


突然,长城隘口传来激烈的枪声。赵毅是在战争中成长的军事人员,他一听知道有紧急情况,马上要电话和团部联系。值班参谋告诉他,敌人急令第十六军等部速占怀来长城南北要地。现在我军主力正和敌人激战,纵队令我团马上增援。


“快,叫醒战士们,马上进入工事,准备战斗!”赵毅向贾振武下达命令后就和政委张明君,离开连部,飞返团部,迅速率部进入阵地。


赵毅刚到哨所观察敌情,就听枪声大作。


怀来前线的敌人,在飞机掩护下,由10几辆坦克开路,向我军阵地猛攻。战士们用集束手榴弹和汽油瓶子击毁4辆,阻击敌人进攻。不一会儿,敌人又组织进攻,仅向赵毅团阵地发射的炮弹就有7000多发,阵地上一片烟火。战士们躲在战壕中,等炮火过后,步兵冲来,他们就一跃而出,向敌群投掷手榴弹。


“李顺保快打!”贾振武跑到机枪阵地,大声喊着。


机枪哗哗地打出一梭子弹。


朱国华连着向敌人投了好几个手榴弹,敌人没有停止进犯,端着美国造的卡宾枪,歪戴着美国式的船形帽,又冲过来了。李顺保叫助手赵洪林压子弹。赵洪林是新兵,还没有打过仗,慌慌张张,总把梭子插到枪槽外边。


“我自个压子弹,你准备好手榴弹,把盖打开。敌人冲过来就打!”李顺保一边说,一边压子弹。


从反击的枪声中,敌人知道解放军火力弱,便大摇大摆地上来了。


李顺保摆动着九二式重机枪,横扫敌人。敌人卧倒了,他用机枪点射,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


“李顺保打得好!”连长贾振武拍着手喊,“朱国华快去帮他压子弹。”


机枪不停的吼叫。1箱子弹打完了,又打了4箱子弹。6箱子弹只打得剩下1箱子了。李顺保不敢再打了,可是射击一停,敌人就爬起冲锋。连长命令,连续射击,杀伤敌人,坚守阵地。李顺保怒火万丈,紧张射击。脸上的汗水,滴到由于连续射击而发烫的机枪上,发出了“吱吱”的响声。


太阳从长城上升起来了。敌人沿着山边向阵地冲来,越走越迫近了。李顺保的子弹打光了。


疯狂的敌人冲上来,大声叫喊:“他们没子弹了!捉活的!”


“八路军投降吧!”


“见你的鬼去吧!”通讯员李明海,手疾眼快,一枪打中前边一个敌兵肚子,但成群的敌人猫着腰爬来,从三面包围了上来。阵地上,有两个战士牺牲了。副班长为抢救他们,被敌人打倒了,鲜血染红了山坡。李顺保赶快救他,但他忽然从血泊中站了起来,高呼:“共产党万岁!为牺牲的同志报仇!”他把手榴弹的导火线拉出来,奋不顾身,冲人敌群,和敌人同归于尽。


副班长壮烈牺牲,更燃起了李顺保的仇敌怒火。他恨不得立即冲过去和敌人拼个痛快。但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的任务是坚守机枪阵地,控制制高点。


敌人冲上来一个排。有一个穿军官服装的敌人,挥着战刀喊叫:“八路军快投降吧!这边有美国罐头吃!”


“捉活的,捉活的!……”敌兵也跟着喊。


“捉活的?给你个山药蛋吃吧!”朱国华投出了手榴弹。前边的敌人倒下去,后边的转身往后跑。


李顺保紧握重机枪扳机,狠狠地射出最后的子弹。前面敌人的尸体,像收割的麦捆,一排排地倒在山坡上。


后边的敌人又从左右两路扑上来。李顺保早已看好地形:左边三排防地陡峭,敌人爬不上来。右边阵地暴露,敌人可能往那儿冲来,因此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右边阵地上。


右边敌人并没上来,只用机枪向他点射。子弹不高不低恰恰射中李顺保头顶上用柳条编的防空圈。


“你们打得不准,中靶不中环!”李顺保幽默地说。他把军帽摘下来,用铁锨把它撑起,露出战壕,徐徐移动。


敌人发现了军帽移动,以为有人在战壕中行走,疯狂地射击。密集的子弹将帽子打穿了许多洞,战壕边沿被掀起了一层浮土。李顺保子弹打光了,无法还击了,便在战壕里捡石头,找手榴弹,准备和敌人拼。


“八路没子弹啦,抓活的呀!,’敌人又叫喊起来。李顺保的机枪哑巴了,连长知道子弹是打光了,便大声命令:“拆枪!”


敌人已经冲到面前了,哪有工夫拆枪呢?何况枪已打得通红,滚烫的连手都不能挨了。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李顺保飞快地跑到单人掩体里,找到5颗手榴弹,打开保险盖,两眼瞪着冲上来的敌人。


“机枪!重机枪!”敌人看到李顺保的机枪,围上来夺枪,李顺保扔出两个手榴弹,两个敌人全被打死,后边的退了下去。


敌人吃了亏,改用疏散队形,从三面包围上来。一面还好对付,三面进攻难以抵挡,而后面是10几丈高的悬崖。


“捉活的呀,有重机枪呀!”敌人号叫着。


李顺保急忙拉弦,可是最后一个手榴弹没有发出“咝咝”的响声,原来是受潮了。说时迟,那时快,李顺保大喊一声:“看,手榴弹!”


敌人见手榴弹飞来,卧倒了。


李顺保趁机解下腰带上的毛巾,裹住又红又烫的机枪筒,双臂握抱机枪,跳下背后的万丈悬崖……


悬崖上的树丛和带棱角的崖石,把他挡了一下,衣服撕破了,碎片被挂在酸枣树上。他的腿上碰掉了几块肉,鲜血洒在长城上。他晕过去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部队已经无影无踪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滚到山底,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挡了一下,以后就不省人事了。现在,他两手抓着一棵小树,勉强地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便扛起95斤重的机枪,准备向南山方向去寻找队伍。


他刚站起来,又晕倒了。醒来,向四周一看,都是乱石滩,他啊地叫了一声,并自言自语地说:


“我负了重伤。重机枪完好。只要人在,枪就在!”


他咬着牙,终于又站起来了。他想找个树丛或草滩把枪“坚壁”起来。该死,这里尽是鹅卵石,寸草不生。他勉强走了几步路,就再也抬不起脚。眼前一花,倒在鹅卵石上。


他醒来,感到全身疼痛。他决心寻找自己的部队,右胳膊抱着重机枪,左胳膊支着身体,两条腿轮换着蹬卵石,哗哗地侧身爬行。他艰难地移动身体,石子在身下滚动。黄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冒了出来,滴在长城下干涸的河滩上。


夜幕撤去,黎明来到。太阳染红了长城。李顺保抬头一望,几间小平房在右前方。他感到喜悦,希望之火,顿时燃烧起来。他回头一看,自己爬过的路,斑斑血迹,滴在鹅卵石上。


“敌人会沿着血迹找到我。”李顺保刚一闪念,又失去了知觉。忽然,他觉得有人背他,而且听到鹅卵石上哗哗作响。


“我的机枪呢?”他突然醒来,舌干唇裂,急切地问道。


“同志,我把它扛到家里藏起来了。”这是清脆如铃的女孩子的声音。


“放下我。我自己能爬!”李顺保急切地说。他虽然负了伤,但不忍心让一个女孩子背着自己。


“不行,天大亮了。敌人会来搜查的,前面草房就是我的家。”李顺保被放在草屋里,女孩左手擦着满脸汗珠,右手拿着玉米面饼子说:“同志,你先吃点,我马上做饭。”说着她就到外屋去烧火。


“我的机枪放在哪儿啦?”李顺保关心武器胜过自己的生命。


“就在房后山洞里,你也到那里藏起来。”女孩子说。她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好像是问,藏在那里保险吗?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屋子来。


“冬梅!冬梅!快,敌人沿长城根来了,到门口啦!”赵大山喊着。


“昨办?”冬梅问。


“我自己去吧,别连累你们。”李顺保说。


“什么我们你们?军民一家嘛!要不是共产党八路军,哪有我们穷人的活头?”赵冬梅的话是对李顺保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哥哥赵大山,从小在长城脚下打柴、放羊。他点点头,似乎赞同妹妹的意见,而嘴里却焦急地反问冬梅:“你说咋办?”


赵冬梅紧闭双唇,两个大眼睛射出坚定勇敢的光芒,对着哥哥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最后大声说:“就这么办吧!”


赵大山又点了点头,环视草屋内的一切,桌子、被子、瓢盆、坛坛罐罐。父母当年给地主做牛马,盖了这几间草房。


“好吧,就这么办!”赵大山先把李顺保坚壁在山坡一个洞里,随后把重机枪用麻袋裹好,抱到山洞里面。


这边赵冬梅把爹留下点灯的3斤煤油,泼在屋里柴火上。她划着火柴,点燃蘸满煤油的引火柴。顿时,浓烟满屋。蒋匪兵已经到了门口,赵冬梅抓起盛油的空瓶子,向门口地上一摔,啪的一声,赵冬梅应声冲出去。蒋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弄得发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火吞噬了长城脚下的茅草屋。火舌烧掉了屋里的一切。穷家难舍,热土难离。赵冬梅又跑回来看看自己的家,它就要化为灰烬了。


“快救火呀!”附近小村的乡亲们,提着水桶,端着瓦盆,赶来救火。


“哈哈,你这丫头片子,自己送来啦!我问你,你家的客人上哪去了?”一个贼眉鼠眼,瓜子脸,尖下巴的便衣特务抓住赵冬梅问。他是本乡人,人称他“黄鼠狼”,是长城岭有名的恶霸地主。抗日战争胜利后,他被群众清算斗争后,化装逃到北平,现在又随蒋匪军回家,组织“地主还乡队”,向群众反攻倒算。


“我们贫苦人家,哪有客人来!”赵冬梅冷冷地回答。


“你的客人——八路军,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黄鼠狼”翻着白眼,拉着长声怪调地问。


“鸡窝哪能藏凤凰。八路军那么多,我这草屋咋能盛下?”


“你,把八路军藏哪去了!”狗特务嗥叫着。


远远地走来一群人。“黄鼠狼”眼尖口快:“哈哈,八路军没有抓到,抓来了一串土八路!”


赵冬梅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抓来的有男有女,共六七个人。最前边的竟是年老的爸爸。他满腔怒火,指着“黄鼠狼”骂道:“你们放火烧了我的房子,还要杀人?”


“你们这些穷小子,土改反霸,怎么吞了我的房子和土地,统统给我吐出来!…‘黄鼠狼”叫喊。


赵冬梅哭着扑上去喊着:“爸爸,爸爸!”


蒋匪兵立刻把她抓住:“她自己送上来的。我们搜抓八路,她是窝主!带走!”


敌人当众把赵冬梅的父亲杀害了,把头砍下,挂在蔚县平川的一个村边的树上。


夜间,李顺保感到他从山洞里走出来了,他扛着九二式重机枪,歪歪斜斜地一步一步移动着脚步。


长城附近一片寂静。向哪里找部队呢?他咬紧牙关,皱着眉,血顺着脚一滴一滴的洒在长城下。


“人在武器在。”曹指导员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实在累了,躺在河滩上。他觉得他向前走几步,休息一会儿,再挪动几步。他拿出赵冬梅给他的玉米饼,但是咽不下去,他抓起野草,嚼嚼草节,继续前进。


他走过的土地,印上了他双脚的血印,好像两条平行的红色虚线。


最后,他来到了一个村庄,空无一人,鸡狗不见一只,只有一匹受伤的骡子,躺卧街头。


他用脚踢了骡子的屁股一下,骡子站立起来。他就骑在骡子的背上,寻找自己的部队。


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各色的野花,散发着芬芳,山路崎岖,溪水潺潺。


突然,腾起了一股浓烟,接着一声巨响,一颗炮弹爆炸了,弹片和泥土迅速飞袭过来。他从地上爬起来,原来他昏迷了。


“我的枪,我的机枪!”他看到赵冬梅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用沙哑的声音喊叫。


“同志,你醒过来了。敌人走了,我送你回队。”赵冬梅瞪着两只大眼睛说。


一听要回队,李顺保浑身是劲,“腾”地站起来,刚用力抬脚,趔趄了一下,几乎跌倒,赵冬梅连忙过去扶了他一把。


在茫茫的黑夜中,他们爬过一个山坡,李顺保感到头晕,天旋地转,心里发慌,他意识到要摔倒,立刻用手扶住一棵树,吐了一口血。


“呀,你吐血啦!”赵冬梅惊叫了一声。“革命战士连死都不怕,吐口血怕啥!副班长负了伤还和敌人拼到底呢!”


李顺保勉强站起来,继续抬起有千斤重的腿,往前走着。在一个小村的转角,突然,一个人抓住了他,把他吓了一跳。原来是放哨的战士,问他是哪部分的,他回答是“黄河部”第一营的。哨兵把他送到连部。


赵冬梅把重机枪交给李顺保就回去了。


“我可找到部队了!”李顺保叫了起来,他高兴极了,想唱几句歌,又想招呼同志,但是,疼痛、疲劳缠住了他,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的好同志,你可回来了。我们以为你牺牲了呢!”指导员曹良拥抱李顺保,几乎把他举起来。


罗瑞卿听到李顺保的英勇事迹后,称赞说,狼牙山五壮士的第二代,血洒长城,发扬了他们顽强战斗,宁死不屈的优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