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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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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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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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9312字

楚留香道:“我也非去见她不可。”


艾青道:“你想死?”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用叹气来答复别人的话,通常就等于是承认。


艾青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好吧!我这就带你去。”


楚留香大喜道:“谢谢你。”


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觉得有根针刺入了他腰上的软麻穴。


这次他真的倒了下去。


艾青的声音更冷,笑道:“我本来还想设法救你一条命,可是你既然想死,我不如就成全了你!”


楚留香只有听着,现在他就算还能开口说话,也无话可说了。


他永远也没有想到,连她也会这样子对付他。


他忽然发觉自己对女人的了解,并不比一头驴子多多少。


◆《侠名留香之桃花传奇》第十二回 奇迹◆


门已开了。


灯光从门外照进来,艾青却已跨过楚留香,走了出去。


她连头都没有回,连看都不再看楚留香一眼。


谁说男人薄情?谁说男人的心肠硬?


女人的心若是硬起来时,简直连钉子都敲不进去。


楚留香索性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


但真正能什么都不想的,只有一种人。死人!


楚留香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死人,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快死的人。


无论在多艰难,多危险的情况下,他心里却还是充满了希望。


一个人只要有希望,就有奋斗的勇气,只要还有奋斗的勇气,就能活下去。


有人甚至说:你就算已将刀架在楚留香的脖子上,他也有法子从刀下逃走的。


但现在,他却忽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死人。


这一切事,都是由艾青开始的,这一切计划,显然也都是艾青在暗中主持。


若没有艾青,根本什么事都不可能发生。


只要是个活人,只要还有一点点脑筋,就必定能想到艾青就是那个真正想杀楚留香的人。


楚留香自己却偏偏没有想到,甚至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


这就好像一个到处找钥匙开门的人,钥匙明明就摆在他面前,他却偏偏看不到,偏偏要去钻阴沟,挖地缝,找得一身是泥。


到后来连眼睛都已被泥蒙住,当然就更看不到钥匙在哪里了。


你说这种人不是死人是什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嘴里苦得就好像刚吞下七十斤黄连。


那天晚上,在那溪水***现的黑衣老妪,显然也是跟艾青串通好的,说不定就是艾青自己。


她故意告诉楚留香那些话,只不过是想要楚留香自投罗网而已。


阿鹃岂非也曾有过同样的企图?


那次的事实在是楚留香得意之笔,那么多设计精巧的诡计,全都被他一件件看破了。


那一次无论换了谁,都难免会上当的,楚留香却偏偏没有。


只要你方法用得对,天下根本就没有永不上当的人,连楚留香都不例外。


任何人都不例外,就算最聪明的人,在某个人面前,也会变成呆子。


这地方也许根本就没有见鬼的圣坛,见鬼的“生神”,这种事本就荒诞不经,就算真是个呆子,也许都不会相信。


但楚留香这个聪明的人却相信了。


现在他总算已想通,却已来不及了。


门外却又有脚步声响起,是几个人的脚步声。


楚留香闭起了眼睛。


他实在不愿再看到艾青那种得意的样子,那种充满了讥嘲讽刺的笑容。


他受不了——不是受不了别人,是受不了自己。


艾青既没有露出得意的样子,也没有笑。


事实上,她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灯光已亮起。


她就站在那里,冷冰冰的看着楚留香。


还有五个人是跟着她一起进来的,最后一个人是艾虹。


她也站得离楚留香最近,似也不愿再看到楚留香——她冒着生命的危险救了他,他却笨得像条泥鳅一样,居然又自投罗网。


另外的四个人,其中有个身材最矮的,正是将楚留香“捉”回来的那麻衣人。


他看着楚留香,显得愤怒而吃惊,沉声道:“我明明已点住他的穴道,将他关在千秋屋里,他怎么会逃到这里来的?”


艾青冷冷道:“这句话你不该问我。”


这人道:“不问你问谁?”


艾青没有回答,眼睛却瞪在艾虹身上。


这矮子立刻也回过头,瞪着她,厉声道:“刚才是不是你跟十三郎一起到千秋屋里去的?”


艾虹垂首望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艾青却已替她回答,道:“不错,十三郎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矮子道:“以这人的武功,根本不可能击倒十三郎,何况他早已被我点住了穴道。”


艾青道:“也许他的穴道已先被人解开了,然后两个人再一起对付十三郎。”


矮子道:“你的意思是说谁?”


艾青冷冷道:“我谁都没有说,只不过说,这件事有一种可能而已。”


矮子道:“难道你认为小虹会帮着这人逃走?”


艾青道:“这句话你也不该问我,你自己应该能想得到的。”


矮子道:“小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艾青道:“谁知道——我只知道,小虹最近曾经出去采购过粮食,我也看得出这个人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而且很不老实。”


矮子道:“你是说,他们两人早已有了私情,他到这里来,本就是为了要找小虹,所以小虹才会冒险去救他?”


艾青淡淡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艾虹突然冷笑道:“就算你说了,也根本没法子证明。”


矮子厉声道:“你还不承认?”


艾虹道:“你要我承认什么?”


矮子突然出手,五指如鹰爪,向艾虹抓了过去。


艾虹却仍然声色不动,冷冷道:“你难道忘了我是什么地方的人,你敢动我?”


矮子虽然满脸怒容,但终于还是慢慢的将手垂了下去。


艾虹道:“就算真的确有此事,你们也不能治我的罪,尤其是你。”


她也已抬起头瞪着艾青,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在嫉妒我,恨我,在外面你可以藉故砍断我一只手,但现在我已是里面的人,你还敢对我怎么样!”


艾青沉着脸,也冷笑着道:“我虽然不能对付你,总有人可以对付你的。”


艾虹道:“你难道敢跟我到里面去对证?”


艾青大声道:“去就去,反正事实俱在,你就算狡赖也不行。”


楚留香虽然没法子开口,眼睛也是闭着的,但耳朵还能听得见。


他听见的话更证实了他的想法不错。


艾青果然就是那在暗中阴谋主使,要杀楚留香的人,连艾虹的手,都是被她砍断的。


那天晚上,若不是张洁洁暗示,她那双耳环也许早已要了楚留香的命。


这一计不成,所以她才利用艾虹的手,来故布疑阵,要楚留香认为她也是被害的人。


等她发现艾虹去找楚留香,就立刻令人将艾虹架回来,因为她生怕艾虹会泄漏她的秘密。


现在她这么样,正是一石二鸟之计,不但除去了楚留香,也乘机除去了艾虹。


那时她没有杀艾虹,也许只因为艾虹是里面的人?所以才不敢妄动。


楚留香虽然又明白了许多事,但还有些事却令他更想不通。


“里面”究竟是什么地方?他们本来是一个家族的人,为什么还要分里面外面?


张洁洁呢,难道也是他们这家族的人?抑或只不过是被她利用的?


她是不是也已发现张洁洁对楚留香动了真情?


张洁洁是不是也已遭了她的毒手?


无论如何,楚留香都已知道,今生再和张洁洁见面的希望已不多了。


他还能逃出去的机会当然更少。


“每个人都难免要被人愚弄,每个人都难免要死亡的。”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很疲倦……


死,岂非正是最好的休息?


一个人若已觉得活着很无趣时,就该不会再有奋斗求生的勇气。


这时他就会觉得很疲倦,疲倦得情愿放弃一切,来换取片刻的休息。


楚留香忽然也有了这种感觉。


无论谁一生中,都难免偶尔会有这种感觉的。


也不知是谁用黑巾蒙起了楚留香的眼睛,再将他抬了起来。


楚留香知道他们是要将他抬到“里面”去。


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如此神秘?


又转了几个转,上下了几十级石阶,他们才停了下来。


忽然间,一阵清脆的钟声响起,余声缭绕不绝。


钟声消失后,楚留香就听到一阵石门滑动的声音,然后他们才走了进去。


他们的脚步更轻,更缓,连呼吸时仿佛都显得特别谨慎。


楚留香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却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就仿佛一个人在四望无涯的旷野中迷失了路途,又仿佛忽然闯入了一个神秘、庄严、宏大的神殿里。


那种感觉有几分像是敬畏,又有几分像是恐惧,但却又什么都不是,只是种无法描述的迷惘。


所以等到有人替他解开了这条黑巾时,他还是忍不住张开了眼睛。


这里果然是个神殿,比世上所有的庙宇殿堂都庄严伟大得多。


一层又一层的石阶,从他们跪着的地方,向前面伸展出去。伸展到数十丈外。


四下香烟缭绕就像是原野中的雾一样。


从烟雾中看过去,可以看到最前面有张很宽大的椅子。


椅子是空的,四壁却划满了奇异的符咒。


突然间,又是一阵钟声响起。


所有的人立刻全都五体投地,匍匐拜倒。连楚留香的身子都被人按了下去。


等他再抬起头来时,那张空椅上,已经坐上了一个人。


一个谁也说不出有多么神奇诡秘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宽大的七色长袍,金光灿烂,亮得就仿佛是天上的阳光。


他脸上戴着个狰狞奇异的面具,也仿佛是用黄金铸成的。


远远看来,这人全身都仿佛被一种奇异的七色金光所笼罩。


所以他根本看来就像是火焰,是烈日,别人根本就无法向他逼视。


他身后仿佛还站着一条人影。


但在他的光芒照耀上,这人影已变得虚幻缥缈,若有若无。


楚留香只抬头看了一眼,全身的肌肉就已因兴奋而僵硬。


他立刻又想起了那神秘的月夜,雾中的魔妪。


那魔咒般的语声,似又在他耳边响起。


“他们信奉的,是种很神秘的宗教,他们的神,就在他们的圣坛里。”


“他们的神既不是偶像,也不是仙灵,他们的神是生神,你不但可以看得见他的形象,甚至可以听得到他的声音。”


“你只要能到得了他们的圣坛,看到他们的神,就没有人再能伤害你。”


“所有的一切秘密,他全都会为你解答的。”


那魔妪说的话,竟没有骗他。


这地方竟真的有个圣坛,圣坛中竟真的有个活生生的神。


可是他真能为楚留香解答一切秘密么?


现在楚留香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但他心里却已又有了希望。


然后,他果然听到了这神的声音。一种虚无缥缈的声音,却带着种不可描述的魔力。


“是谁敢将这陌生人带进来的?”


那矮子和艾青同时以首顿地。


“为什么?”


于是这矮子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他的声音本来充满了威严和权力,但现在却已全变了,甚至已变得有些口齿不清。


神在倾听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是神前的司花女,怎能与凡人有私情?”


这句话是对艾虹说的。


艾虹立刻匍匐在地,既没有抗辩,也没有申诉。


她竟似已真的认罪了。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根本解释不清?


这显然是不可原谅的大罪,“罪犯天条,应该受什么刑?”


神在沉默着,似乎也在考虑,到最后才终于说出了两个字:“血刑!”


什么叫血刑?


看到艾虹面上的恐惧之色,已可想见必定是种极可怕的刑罚。


楚留香的心也沉了下去。


现在他总算已到了他们的圣坛,总算已见到了他们的神。


但那些秘密,还是没有人为他解答。


他还是听不到张洁洁的消息。


只不过他现在总算又想通了一件事。


艾青这么做,原来竟是为了想借他们的神的手,来除去楚留香,将楚留香这个人从此消灭,而且根本就不容人有任何复仇的机会。


可是,她和楚留香究竟有什么仇恨?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楚留香竟至死也不明白!


刑具已搬来。


这神殿就是刑场。


艾虹已恐惧得整个人都瘫软。


血刑的意思,原来就是要你流血而死,要你用自己的血,洗清自己的罪。


现在,钢刀无异已架上了楚留香的脖子,他还有法子能从刀下逃得走么?


艾青冷冷的看着他,还是连一点表情也没有,就像是在看着个陌生人一样。


又有谁能想得到,她的心机竟是如此深沉,手段竟是如此毒辣?


只怕连他们都想不到。


血刑!


这又是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的刑罚。


他们的神似乎也不忍再看下去了,突然站了起来。


钟声一响!


楚留香面上忽然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


神似乎已想退下去。


楚留香突然大喝道:“等一等。”


这喝声就像是晴天中的霹雳,震惊了所有的人。


喝声中,楚留香的人已横空掠起!


他岂非明明已被点住穴道?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使他恢复了这种超人的能力!


没有人能形容他这种能力,也没有人能形容他这种身法!


在这一瞬间他已不再是人,竟已变成了大漠中展翅千里的苍鹰,似已变成了神话中矢矫九天的飞龙。在这一瞬间,他的能力似已超出天上地下的诸神之上!


他赫然竟向这神秘的生神扑了过去!


这生神似也被他这种力量所震惊,竟似已怔住在那里。


神殿下的麻衣人们,低喝着,跃起追捕。


只有艾青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眼睛里也出现了种奇异的表情。


那既不是惊骇,也不是仇恨,反而像是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忧郁,就仿佛一个人眼看着他心爱的燕子,从他身旁飞走了似的。


又有谁真正能了解她的心?


这的确是个可怕的家族,每个人的武功都是一流身手,每个人的行动都是迅速而准确的。


但就在他们身子扑起的时候,楚留香已飞跃般横掠过数十丈石级。


神仍然在金光笼罩下。但那种神秘的魔力却似已消失。


楚留香扑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


神没有闪避。楚留香的出手,连神都无法闪避!


楚留香已揭下了他脸上的黄金面具!


这才是真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这才真正是最重要的一刹那!


在这一刹那间,神已突然变成了凡人!


在这一刹那间,所有已跃起的麻衣人,忽然重又五体投地,匍匐拜倒!


但最吃惊的,并不是他们,也不是他们的神,而是楚留香。


没有人能形容楚留香此刻面上的表情。


同样也没有人能形容这“神”面上的表情。


楚留香看着他,甚至连心跳都已停止,连呼吸都已停顿。


她也同样在看着楚留香。眼睛竟似也热泪满盈。


一双新月般迷人的眼睛!


◆《侠名留香之桃花传奇》第十三回 有情人终成眷属◆


神是不是也会流泪?


是的。


你可以说,世上根本没有神,但却不能说,神是绝不流泪的。因为神也有感情。没有感情的,非但不能成为神,也不能算是个人。


现在流泪的当然并不是神,是人。


神的面具已揭了下来,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美丽的脸,一双新月般的眼睛。


这张脸本来永远都是明朗而愉快的,这双眼睛里,本来永远都带着醉人的笑意。


但现在,脸已憔悴,眼睛也充满了矛盾和痛苦。


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意见到楚留香,这矛盾和痛苦,是因为他本身而来的。


但楚留香却未想到会在此时此刻看见她。


张洁洁。


楚留香做梦也没有想到过,他们的神竟是张洁洁。楚留香将面具提在手里,仿佛有千斤般重。


楚留香手里已满是冷汗。


忽然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接过了面具。这是只枯瘦而苍老的手。


楚留香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满身黑衣,黑纱蒙面的老妇人。难道她就是那在月夜烟水***现的魔妪?


现在楚留香还是看不见她的脸,只看见她一双眼睛在黑纱里闪闪发着光。


她凝视着楚留香,缓缓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你能到得了这里,非但所有的秘密都能得到解答,而且一定能找得到她?”


她的声音柔和而慈祥,已和那天晚上完全不同,慢慢的接着又道:“我是不是没有骗你?”


楚留香茫然点了点头。其实他还是不懂,比刚才更不懂。


刚才他得到的那些答案,现在已完全推翻了。


艾青非但不是主谋害他的人,而且一直都在暗中助着他。


她刚才故意点住他的穴道,想必只不过是为了帮助他进入这圣坛而已。


也许这正是他能到这里来的,惟一的一条路。


她不但下手极有分寸,而且时间算得极准,那股将楚留香穴道封闭住的力量,恰巧就正在最重要的一刹那间自动消失了。否则楚留香又怎能一跃而起?


艾虹显然也是早已跟她串通好了,一起来演这出戏的。


所以她无论对什么罪名都不否认。


主谋要杀楚留香的人,既不是她们,那又是谁呢?


难道是张洁洁?


那也绝不可能——她若要杀楚留香,机会实在太多了。


所有的秘密依旧还是秘密,还是没有解决。


可是无论如何,他总算已见到张洁洁了,对他来说,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无论这里是圣坛也好,是虎穴也好。


无论张洁洁是神?还是人?


这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是在热爱着她,而且终于又相聚在一起。


他张开了双臂,凝视着她。


她投入了他的怀里。


在这一瞬间,他们已完全忘记了一切。不但忘记了他们置身何地,也忘记了这地方所有的人。


眼泪是咸的,却又带着丝淡淡的甜香。


楚留香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喃喃道:“你这小鬼,小妖怪,这次你还想往哪里跑?”


张洁洁轻咬着他的脖子,喃喃道:“你这老鬼,老臭虫,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你明知我会找来的,是不是?你就算飞上天钻入了地,我还是一样能找到你。”


张洁洁瞪着眼,道:“你找我干什么?是要我咬死你?”


她咬得很重,咬他的脖子,咬他的嘴,她的热情已足以让他们两个人全都燃烧。


可是她刚才为什么那么冷?


楚留香想起了刚才的事,想起了刚才的人——这地方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忍不住往下面偷偷瞟了一眼,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已五体伏地,匍匐拜倒,没有任何人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她难道真是神?


否则这些人为什么对她如此崇敬?


张洁洁忽然抬起头,道:“你几时变成了个木头人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刚才。”


张洁洁道:“刚才?”


楚留香道:“刚才你看见我,却故意装作不认得我的时候,那时你岂非也是个木头人?”


张洁洁道:“不是木头人,是神!”


楚留香道:“神?”


张洁洁道:“你不相信?”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实在看不出你有哪点像神的样子?”


张洁洁的脸又红了,咬着嘴唇,道:“那只因现在我已不是神了。”


楚留香道:“从什么时候你又变成人的?”


张洁洁也笑了笑,道:“刚才。”


楚留香道:“刚才?”


张洁洁道:“刚才你将我面具掀起来的时候,我就又变成人了。”


她又开始咬楚留香的脖子,呢喃着道:“不但又变成了个人,而且是个又会咬人,又会撒娇的女人,活生生的女人。”


没有人能否认她这句话。在咬人和撒娇这两方面,她简直是专家。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苦笑道:“我还是不懂,非但不懂,而且越来越糊涂了。”


只听一人道:“你慢慢就会懂的。”


那黑衣老妪又出现了,正站在他们身旁,看着他们微笑。


楚留香脸上也不禁有些发烧,想推开张洁洁,又有点不舍得。他能再将她抱在怀里,实在太不容易,何况她又实在抱得太紧。


黑衣老妪笑着道:“你用不着怕难为情,她已是你的,你随便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抱住她,都绝没有人敢干涉你。”


她忽然高举双手,大声说了几句话,语音怪异而复杂,楚留香连一个字都听不懂。


圣坛下立刻响起一阵欢呼声!


楚留香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圣坛已忽然开始往下沉。沉得快,沉得很快。


忽然间,他们已到了地下一间六角形的屋子里,一张六角形的桌子上,居然摆满了酒菜。


黑衣老妪微笑道:“酒是波斯来的葡萄酒,菜也是你喜欢吃的。”


张洁洁抢着拍手笑说道:“好像还有我喜欢吃的鱼翅。”


她笑得就像是个孩子。


楚留香却有点笑不出,忍不住道:“你们早已算准我会到这里来了?”


黑衣老妪居然也眨了眨眼,笑道:“我只知道楚香帅要去的地方,从没有人能阻拦他的。”


无论什么样的秘密,却总有个解答的。


黑衣老妪终于将这答案说了出来。


这其间最令楚留香吃惊的,是两件事。


第一,张洁洁就是这黑衣老妪的女儿。


第二,要杀楚留香的人,竟也是这黑衣老妪。


她既然要杀楚留香,为什么又指点了楚留香这条明路呢?


这其中的原因,的确诡秘而复杂,楚留香若非亲身经历,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我们的确是个很神秘的家族,从没有人知道我们来自什么地方,甚至连我们自己都已无法再找得到昔日的家乡了。


“我们信奉的,也是种神秘而奇异的宗教,源流来自天边,和波斯的拜火教,也就是外来传入中土的佛教有些相似。


“我们崇敬的神,就是教中的圣女。


“圣女是从我们家族里的处女中选出来的,我们上一代的圣女,选中的继承人就是她——也就是我的女儿。


“无论谁只要一旦被选中为圣女,她终生就得为我们的宗教和家族牺牲,既不能再有凡人的生活,更不能再有凡人的感情。


“无论谁只要一旦被选中为圣女,就没有人再能改变这事实,更没有人敢反对,除非有个从外面来的陌生人,能擅入这圣坛,揭下她脸上那象征着圣灵和神力的面具。


“但这地方非但秘密,而且从不容外人闯入,无论谁想到这里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所以这条法令也等于虚设,十余代以来,从没有一个圣女能逃脱她终生寂寞孤独的厄运。


“在别人看来,这也许是种光荣,但我知道一个少女做了圣女后,她过的日子是多么痛苦。


“因为我自从生出她之后,就做了这教中的护法,没有人比我跟上一代的圣女更接近,也只有我曾经看到过她,夜半醒来时,因寂寞和孤独而痛苦得发疯的样子。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要我用尖针刺在她身上,刺得流血不止。


“我当然不忍看见我的女儿再忍受这种痛苦,我一定要想法子为她解脱。


“但我虽然是教中的护法,但也无法改变她的命运,除非上天的真神能赐给我一个陌生人,让他来为我女儿揭下那可怕的面具。


“所以我就想到你。”


炉中香烟缥缈,黑衣老妪盘膝坐在烟雾中,娓娓的说出了这故事。


楚留香就仿佛在听神话一样,已不觉听得痴了。


听到这里,他才忍不住插口道:“所以你就叫她去找我?”


黑衣老妪道:“是我要她去的。”


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但你又何必叫她去杀我呢?”


黑衣老妪道:“有两种原因……”


楚留香道:“我在听。”


黑衣老妪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好奇,很喜欢冒险的人,但若这样叫你来,你一定还是不肯的,因为你和她本无感情。”


楚留香承认。


黑衣老妪道:“所以我只有先用种种方法,来引起你的好奇心,再让你们有接触的机会,让你们自己发生感情。”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怎知道我们一定会发生感情?”


黑衣老妪睁起了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的女儿,微笑道:“像我女儿这样的女孩子,有没有男人会不喜欢她?”


楚留香叹道:“那倒的确难找得到。”


张洁洁笑了,嫣然道:“像你这样的男人,不喜欢你的女人也一样难找得很。”


楚留香挟起块鱼翅,塞到她嘴里,道:“马屁拍得好,赏你一块鱼翅。”


黑衣老妪笑道:“她说得不错,我若年轻三十年,只怕也会喜欢你的。”


张洁洁吃吃笑道:“你现在岂非还是很喜欢他?这就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她们母女间,的确有种和别人不同的感情,这也许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在一个很特别的环境中生存的。


楚留香却听得脸上又发烧了。


黑衣老妪看着他们,微笑道:“有的人与人之间,就好像磁石和铁一般,一遇上就很难分开,这大概也就是别人所说的缘分。”


楚留香道:“你刚才说有两种原因。”


黑衣老妪点点头,道:“我刚才也说过,无论谁想到这里来,却难如登天,我虽然听说过你的名声,但却并没有见过你。”


楚留香道:“所以你要考考我?”


黑衣老妪笑了笑,道:“我是要考考你,看看你的武功和机智,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高,看看你是不是有资格做我的女婿。”


楚留香苦笑道:“我若被你考死了呢?”


黑衣老妪淡淡道:“每个人这一生中,都难免一死的,是不是?”


她说得轻描淡写,别人的性命在她眼中看来,好像连一文都不值。


这也许因为她生长在一个冷酷的环境里,信奉的也是个奇怪的宗教,大家彼此都漠不关心,她根本没有真的接触过有血有肉的人,所以除了母女间的天性外,对别人她既不关心,也不重视。


楚留香却听得背脊上直冒冷汗,他本来还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砍断艾虹的手?


但现在他已发觉这一问是多余的了。


一个人若连别人的性命都不重视,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一只手?


黑衣老妪道:“你们经历过的每件事,都是我亲手安排的,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所以我那天晚上才会去见你,然后再叫艾青和艾虹在外面接应,所以我算准你一定能到这里来的。”


楚留香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现在我还有件不明的事。”


黑衣老妪道:“你可以问。”


楚留香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找别人,单单挑中我呢?”


黑衣老妪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很容易得到女人的欢心,也知道你的武功和机智在江湖中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何况你至今还是个单身汉,我相信有很多老太太若要挑女婿时,都一定会挑中你。”


楚留香只好摸鼻子了。


黑衣老妪道:“但这些原因都不是最重要的。”


楚留香道:“哦!”


黑衣老妪道:“我挑中你,最重要的原因是,你做了件让我最高兴的事,所以我一直都在想法子报答你。”


楚留香愕然道:“我做了什么事?”


黑衣老妪道:“你替我杀了石观音。”


楚留香道:“你跟他有仇?”


黑衣老妪目中已露出怨毒之色,恨恨道:“她简直不是个人,是个吃人妖怪,而且专吃男人。”


楚留香用不着再问,他已可想像到。


石观音最大的乐趣,本就是抢别人的丈夫和情人,他杀了石观音之后,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要报答他,对他表示感激。但楚留香却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样的报答法子,他实在受不了。


丈母娘看女婿,虽然越看越有趣,但女婿看丈母娘,却一定是越看越生气的。


幸好这丈母娘还算知趣,居然走了。


“你们很多天没见,一定有很多事要聊聊,我还是识相点的好。”


楚留香送她出去时,第一次觉得她多少有点人性。


张洁洁已从他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又在轻轻咬他的脖子。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知不知道嘴除了咬人和吃鱼翅外,还有别的用处?”


张洁洁眨着眼,道:“哦?还有什么用?”


楚留香道:“说话,你母亲刚才不是要我们好好的聊聊吗?”


张洁洁道:“我不要说话,我要……”


她又一口咬在楚留香脖子上,然后才吃吃笑道:“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楚留香的表情像很吃惊,失声道:“就在这里?”


张洁洁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楚留香道:“这里不行。”


张洁洁道:“为什么不行?”


楚留香道:“我要带你回到我们自己的家去,而且越快越好。”


张洁洁道:“不行。”


楚留香道:“为什么不行?”


张洁洁道:“不行就是不行。”


楚留香笑道:“你是不是不放心?是不是怕我被别的女人勾引?”


张洁洁冷笑道:“你以为你真的人见人爱?你以为别人真少不了你?”


她忽然瞪起眼,板起了脸,大声道:“你若真的要走,就一个人走吧,看我少不少得了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她就像是条忽然被激怒了的猫,随时都准备伸出爪子来抓人了。


楚留香看着她,还是在微笑着,柔声道:“你能少得了我,我却已少不了你,要走,我们就一起去,否则我们就一起留在这里。”


张洁洁道:“真的?你真的愿意陪着我一起留在这里?”


楚留香张开双臂,拥抱住她,道:“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以为我还能离开你?”


张洁洁突又“嘤咛”一声,倒入他怀里。


楚留香捧住她的脸,轻轻托起,忽然发现她苍白美丽的面颊上又已挂满泪珠,忍不住道:“你在哭?为什么要哭?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张洁洁咬着嘴唇,道:“我相信你,但我也知道,嫁鸡随鸡,现在我已是你的妻子,你无论要去哪里,我都应该跟着你才是。”


她眼泪流得更多,垂首道:“但也就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才连累了你,害了你。”


楚留香道:“怎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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