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古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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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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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7-08-31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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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524字

一片石峰,平地拔起,大地至此,似已到了尽头,皇甫高到了这里,手脚都似乎已在微微颤抖起来。


胡铁花极目四望,不禁动容道:“好险恶的所在,莫非已到了地狱的入口?”


柳别飞叹道:“不是地狱的入口,这里就已是地狱。”


他沉声接着道:“群山之中,有处秘谷,石观音就住在那里,我皇甫大哥也就是在那里受尽了非人所能忍受的折磨。”


胡铁花眼睛里发出了光,捏紧拳头,大声道:“现在他报仇的时候已经到了,咱们冲进去吧!”


柳别飞道:“但这石峰之间,道路迂回,往复交错,而且穷极生克变化,咱们若是就这样撞进去,只怕永远也无法走进这迷谷。”


琵琶公主着急道:“那……那怎么办?”


柳别飞道:“只望到了晚上,风向能改变。”


琵琶公主又忍不住道:“为什么要等风向改变?”


柳别飞叹道:“我皇甫大哥耳目俱已残废,所以后来石观音已将他看得和死人无异,对他丝毫不加防范,谁知他出入这迷谷几次之后,便已凭着一种特异的触觉,将谷中道路的生克变化,俱都默记在心。”


琵琶公主道:“所以他才能摸索着逃了出来,是么?”


柳别飞道:“正是。”


琵琶公主道:“那么,这和风向又有什么关系?”


柳别飞叹道:“一个又聋又哑又盲的人,要分辨出方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需要倚靠许多种因素,风向,自然就是许多种因素之一。”


琵琶公主叹道:“我明白了,他逃出来的那天,吹的风和现在不一样,他生怕感觉上有了差异,就会将方向走错,是么?”


柳别飞道:“不错,在那迷谷之中,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的了。”


胡铁花抬头仰望着天色,着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见鬼的风向才能改变?”


琵琶公主道:“沙漠上,白天和晚上吹的风,往往是不同的。”


柳别飞道:“不错,到了晚上,风向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胡铁花道:“它若偏偏不变呢?”


柳别飞叹了口气,道:“它若不变,咱们就只有等着。”


幸好胡铁花的运气并不错,入夜时风向果然已改变,由东南变为西北,寒气也自西北方卷了过来。


石驼以剑点地,当先而行。


他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缓慢,十分慎重,像是生怕一步踏错,便将永生沉沦于万劫不复的鬼狱。


但片刻后,他们还是走入了石峰群中。


五星五月,大地漆黑得好像已被装在棺材里。


胡铁花几乎什么都瞧不见,心头也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但他也知道,越黑暗,反而对皇甫高越有利,因为在这样的黑暗里,有眼睛的人,行动反而不如瞎子方便。


皇甫高还是走得很慢,但却是不停的在走,行动就像是猫一样,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其实,这时狂风怒号,纵有脚步声发出,别人也不会听见——别人若有脚步声发出,他们自然也不会听见。


只有皇甫高,他不用听,也能感觉得出。


就在这时,他像是忽然感觉到有了警兆。


他猝然一回首,身子已伏了下来,贴在石壁上,此时此刻,大家已都唯他马首是瞻,立刻也跟着紧张起来。


胡铁花掌中握着他自黑衣大汉手里夺过来的刀,悄悄绕过皇甫高,贴在石壁上,屏息静气的等着。


无边的黑暗中充满了杀机。


胡铁花就像是一匹在等着择人而噬的恶狼。


过了半晌,山峰那边,果然隐约传来了人的呼吸声,胡铁花掌心沁出汗,刀握得更紧。


呼吸声渐渐近了。


胡铁花闪电一刀砍了下去,他几乎已将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刀上,这一刀的快与狠,只怕很少有人能躲得开。


他存心要将对方的头颅一刀砍成两半。


他自然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刀砍的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本来也许也走不到这里的。


幸好他们在最危险的关头,没有遇上石观音,也没有遇上石观音其他的弟子,竟偏偏遇上了曲无容。


“……就凭你们三人这样子,也想走得出去么?”


这句话正是曲无容说出来的。


她一身都是雪一般的白,断臂用白绫悬着,面上也蒙着雪白的丝巾,使人但能看见她绝美的风姿,而忘却了她脸上丑陋的伤痕。


楚留香、姬冰雁、一点红,三个人张大了眼睛瞧着她,谁也不敢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将要怎样。


只要她一声呼唤,他们三个人就走不成了。


但曲无容居然也只是静静的瞧着他们,没有开口。


一点红忽然道:“我说的,你听见了?”


曲无容道:“哼!”


一点红道:“你走不走?”


曲无容冷笑道:“你明知自己逃不出去,想要我带路么?”


一点红瞪眼瞧她半晌,忽然纵声狂笑起来。


一个终年面上不见笑容的人,居然会大笑,这本是件非常令人感动的事,只可惜他笑得太不是时候,笑声若惊动了石观音,这笑的代价就是三条命。


姬冰雁怒道:“你是不是想以死来向她表明心迹?但我们可犯不上这样,她对我们无论怎么想,无论将我们看成怎么样的人,我都不放在心上。”


一点红骤然顿住笑声,道:“好,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他竟用出他剩下的全部力气,拼命一推,挣开了那缚着的腰带,自姬冰雁背上滚落了下来。


楚留香动容道:“你……你这是何苦?”


一点红道:“少了我,你行动也方便些。”


楚留香跺脚道:“但我又怎能将你留在这里?”


一点红淡淡道:“我从未觉得性命很珍贵,随时都在准备着死的。”


他戛然顿住语声,那冷漠的神情却很像在对曲无容说:“我绝不会为了求生而骗你的,你若是这样想,非但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自己。”


曲无容蒙面的丝巾仿佛湿了。


这比冰还冷的女子,难道也会泪流满面?


她忽然取出个小瓶子,抛给楚留香,扭转了头,嗄声道:“这是解药,你们都走吧!”


楚留香却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才让我们走,已太迟了。”


曲无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叹道:“红兄的脾气我知道,他说过不走,就绝不走的,他不走,我们两个人难道能走么?”


曲无容道:“他……他还想怎么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缓缓道:“他已表明了心迹,姑娘若相信他,就该和咱们一起走,他若知道姑娘已不再对他有所怀疑,自然也就会走了。”


曲无容道:“我……我不能走。”


她不但声音颤抖,身子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楚留香道:“这里还有什么值得姑娘留念之处?”


曲无容没有答话,似已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突听一人大喝道:“你们四个,谁也休想走。”


一个紫衣少女,不知何时竟已在长廊尽头瞪着他们,楚留香、姬冰雁,纵然镇定,也不禁为之失色。


曲无容失声道:“四妹你……”


紫衣少女打断她的话,冷笑道:“谁是你的四妹,你这不要脸的丑丫头,平时一面孔假道学,谁知一瞧见男人就昏了头,难道你忘了师傅会怎样对你?”


曲无容反倒镇定下来,淡淡道:“但你也莫忘,师傅现在并不在。”


紫衣少女怒道:“师傅不在又怎样,凭咱们几十个姐妹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们?”


她的手在墙上一按,立刻便有一阵震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楚留香知道铃声一响,石观音门下弟子必将倾巢而出,这些少女武功俱都不弱,而且显然每个人都有一两着石观音秘传的杀手,凭他们四人之力,要对付这些少女们,胜算实在不多。


何况姬冰雁和一点红现在简直连出手之力都没有。


姬冰雁现在刚吞下去解药,悄声问道:“这药要多久才能发挥效力?”


曲无容道:“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对方片刻就要来了,他气力纵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又有什么用?


他已将剩下的解药递给一点红,一点红也没有拒绝,只叹这两个当代武林的绝顶高手,纵然服下了解药,也只有等着听凭人来宰割。


铃声还在响着。


紫衣少女厉声笑道:“你们此刻若是束手就缚,也许还可少受些罪,否则……”


曲无容冷冷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先宰了你。”


紫衣少女脸色发青,却真的不敢再说一个字。


姬冰雁忽然道:“楚留香,你今天还不肯杀人么?”


楚留香摇了摇头,微笑道:“我若要杀人,早就杀了,何必等到今天。”


姬冰雁冷冷道:“但今天你不杀人,别人就要杀你。”


楚留香叹息道:“今天我就算杀人,只怕也还是难免被人杀的。”


连楚留香都说出如此泄气的话来,事态之凶险,可想而知,姬冰雁也知道,他们实在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一点红忽然道:“是我害了你。”


他这话虽然没有指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在向什么人说的。


过了半晌,曲无容终于冷冷道:“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我难道很珍惜么?”


一点红道:“很好。”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互相看过一眼,但两人却就这样已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对方。


楚留香也曾见过不少多情的男女,也曾见过各式各样不同的爱情,却还未曾想到世上竟有他们两人这样的。


这一份奇特的感情,虽是那么淡漠,但在这生死一发的危险中,看来却分外强烈,分外令人感动。


只不过这究竟是甜是苦,恐怕连他们自己也分不清了。


忽然间,两个少女自长廊尽头狂奔而来。


她们竟是完全着的,身上还沾着水珠,显然就是方才在沐浴的那两个。她们明明已被楚留香点住了穴道,此刻的来势却疾如狂风。


楚留香又惊又奇,紫衣少女则皱眉轻叱道:“警铃虽然急,你们至少也该先将衣服穿上呀!”


叱声未了,的少女已奔到楚留香面前,面对着她们成熟的青春,三个男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谁知这两个少女刚奔到面前,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迎面给了她们一拳。


这变化不但使得紫衣少女面色大变,楚留香等人也吃了一惊,只见她们自背脊至足踝,都仍是光滑完整的。


曲无容忍不住翻过她们的身子,也瞧不出有任何伤痕,但一张脸,却已变成紫色,一丝鲜血,从她们的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再看她们的脖子上,竟有一圈很细的红印。


曲无容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失声道:“她们莫非是活活被人勒死的?”


楚留香皱眉道:“看来只怕是如此。”


姬冰雁道:“既然已被勒死,怎么还能奔来这里?”


楚留香沉吟着道:“勒死她们的人,用的手法很妙,而且也算准了力量,存心要她们奔到这里后再断气。”


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么,一面说着话,一面俯下身去,扳开那少女紧握的手掌,取出一张翠绿的纸。


曲无容道:“是谁勒死了她们?为什么还要她们奔来这里?”


楚留香眼睛凝注那张纸,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过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一字字道:“这只因那人要将她们的死尸送给我。”


曲无容失惊道:“将死尸送给你?你……你……”


楚留香苦笑着将那张翠绿的纸递了过去。


只见上面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紫衣少女虽未看见这张纸,但也不禁全身汗毛直竖,满头汗出如雨,忽然转身狂奔出去,大呼道:“来人呀!来人……”


她身形眨眼就转过长廊,瞧不见了。


只听她呼声突然中断,接着她身子竟又退了回来。


楚留香等人忽也紧张起来,只见她脚步一步步向后退,竟一直快退到楚留香他们面前,始终也没有回过头。


曲无容只觉得手心发冷,嗄声道:“你……”


一个字才说出口,紫衣少女竟已仰天跌倒。


只见她满脸俱是鲜血,鼻梁正中,竟赫然插着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剑柄上也飘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也写着: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大家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翡翠脆而易折,鼻梁却最是坚韧,这“画眉鸟”竟然以翡翠制的剑掷入别人的鼻梁中,这份腕力又是何等惊人。


楚留香忽然道:“朋友屡赐厚赠,为何不肯相见?”


话声中,人已轻烟般掠了过去。


曲无容等人紧紧相随,转入另一条长廊,但见楚留香脸上发白,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竟像是被吓呆了。


自他脚跟开始,每隔两步,就倒着一具少女的尸体,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然摆满了尸身。


数十具尸身整整齐齐地摆着,就像是陈列什么货物一样,这景象的诡秘恐怖,无论谁见了,都难免毛骨悚然。


曲无容到底是个女人,这些死去的少女,到底曾经是她的同伴,她只觉两腿发软,已晕了过去。


姬冰雁也几乎忍不住要吐了出来,他虽然心肠冷酷,但这一生中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死人。


就连手下从来不留活口的中原一点红,也似骇呆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留香才长长吐出口气,长叹道:“这画眉鸟好辣的手。”


姬冰雁喃喃苦笑道:“他知道你不杀人,所以就替你杀了,只不过……他实在未免杀得太多了些。”


只见这些少女,有的颈上红印宛然,是被勒死的,有的血肉模糊,是被刀剑所伤,有的一颗头软软挂在一边,是被拧断了脖子,有的口吐鲜血,是被人以重手法击毙,有的被割下舌头,有的被挖去眼睛……


这“画眉鸟”竟似觉得杀人是种很有趣的享受,很有趣的娱乐,竟然想出各种方法来杀人。


每个被他杀死的少女,身上都有张翠绿的纸: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姬冰雁苦笑道:“画眉鸟,画眉鸟……想不到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竟取了


个如此可爱的名字。”


◆《铁血传奇之大沙漠》第三十回断臂论交◆


楚留香叹道:“你仔细瞧瞧她们的脸。”


姬冰雁摇了摇头,道:“我不喜欢看女人,活的都不看,何况死的。”


楚留香沉声道:“你若仔细一瞧,就可发现她们各个的死法虽不向,但却有一样相同之处。”


姬冰雁终于忍不住还是瞧了一眼,脸色忽然大变,失声道:“不错,这些少女都没有眉毛。”


楚留香叹道:“她们本来是有眉毛的,只不过被人削去了。”


姬冰雁抽了口凉气。道:“难道他杀人之前,先要将别人的眉毛削去么?”


楚留香道:“这只怕就是画眉鸟杀人的标布,看来他不但以杀人为享乐,而且还要使人都知道,人是他杀的。”


姬冰雁默然半晌,缓缓道:“但他这次杀人却是为了你,好歹总帮了你的忙,是么?”


楚留香皱眉道:“嗯!”


姬冰雁又道:“他为什么要帮你的忙?你认得他?”


楚留香道:“不认得。”


姬冰雁道:“他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了就杀人,杀了人就走?”


楚留香道:“这其中自然有原因。”


姬冰雁道:“什么原因?”


楚留香长叹一声,道:“到目前为止,我简直连一点迹象都猜不出,但我相信,无论他的用心是好是坏,都不会就此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你想……他不久会现身么?”


楚留香道:“说不定他时时刻刻都在等我们,只是我们都瞧不见他罢了。”


姬冰雁只觉背后有些凉飕飕,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像这样的人,我倒宁可永远莫要瞧见他才好。”


他忽又笑了笑,道:“但无论如何,现在石观音的弟子,总算已死尽死绝了,我们已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了。”


他永远不会想到,外面还有致命的一刀,在等着他们哩!


当先领路的是曲无容。


但她却绝不是为了怕楚留香他们在这秘谷中迷失,她只是自己想快些离开这充满了惨痛回忆,充满血腥的地方。


她痴痴的走着,目光茫然直视前方,整个人像是已完全麻木,她的同伴全都死了,她却还活着。


她也许并不是为了她们的死而难受,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没有死而歉疚,她好像觉得自己本也应该死在这里的。


跟在她后面的,是一点红、姬冰雁,最后面才是楚留香,他们能活着走出这里,的确值得欢喜。


但也不知怎地,每个人心情却十分沉重。


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向曲无容直劈下来。


曲无容竟然视而不见,完全不避不闪。


一点红大惊之下扑了上去,一把将她拉过来。


中原一点红身法之疾,反应之快,固然可称独步中原,但这一刀的来势之急,更非言语所能形容。


一点红终于还是迟了一步。


他只有将曲无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扑上去,以身子护卫着,反手向刀锋迎了上去。


只听“卡嚓”一声,鲜血箭一般喷了出来。


他一条左臂已被生生砍断。


楚留香、姬冰雁,大惊之下,双双抢出。


只见刀锋如金芒闪电,又向他们砍了过来。


楚留香身形一曲,一闪,已抢入刀光之中,将这人手臂向上一托、一拧,刀便已到了他手里。


这一招的迅速、准确、灵活,当真已到了武功的巅峰。


姬冰雁立掌如刀,已向这人咽喉切了下去。


楚留香、姬冰雁,两人连手,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这一招出手双飞,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能闪避得开。


胡铁花一刀得手,方待乘胜追击,突觉疾风扑面,一人已抢入怀中,出招之险,竟是他生平未遇。


普天之下,有谁能在一招间就将胡铁花制住?


胡铁花心念一闪,失声道:“老臭虫。”


这一声“老臭虫”叫了出来,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大吃一惊,“呛啷”一声,楚留香掌中刀跌在地上。


姬冰雁切出去的手,也硬生生顿住,嗄声道:“小胡,是你?”


胡铁花道:“除了我这倒楣鬼还有谁?”


楚留香和姬冰雁跺一跺脚,一齐松开了手。


胡铁花站起来松了口气,笑道:“好家伙,老臭虫你可真有两下子,但若非我已累得半死了,你们也休想这么快就得手。”


楚留香和姬冰雁俱是面色沉重,闭口不语。


胡铁花笑道:“你们没有杀了我,本该谢天谢地才是,为什么……”


他忽然觉出了气氛之沉重,这才想起方才自己那一刀,立刻也笑不出来,干咳两声,讷讷道:“刚刚……刚刚……刚刚……”


他嘴里“刚刚”说个不住,好像在敲锣一样。


楚留香叹道:“你刚刚真是闯出祸来了。”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悄声道:“是谁受了伤?”


楚留香还未答话,火光一闪,柳别飞已亮起了火折子,这时用不着楚留香再说,胡铁花也看见受伤的人了。


只见血泊中,一个白衣女子痴痴的坐着,动也不动,身上虽然溅满鲜血,但受伤的并不是她。


一个修长、黝黑,硬得像铁,冷得像冰的黑衣人,已缓缓自血泊中站了起来,他左臂的伤口还在滴着血,但苍白的脸上却全无表情,身子竟也能像枪一样站得笔直,看来你就算是砍断他两条腿,他也不会倒下去。


胡铁花瞧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


一点红也在瞧着他,忽然一笑道:“好刀法。”


他若是埋怨怒骂,无论骂得多么凶,胡铁花也还觉得好受些,但这一声称赞,却令胡铁花脖子都红了。


一点红缓缓道:“你不必难受,这不能怪你,我若是你,也得砍这一刀。”


他越是不怪胡铁花,胡铁花越是觉得难受,这当然并不是胡铁花的错,但胡铁花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错了。


姬冰雁忽然走过去,拍拍他肩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么?”


胡铁花长叹道:“我只知道他是条好汉,天下少见的好汉。”


姬冰雁道:“他就是一点红。”


胡铁花耸然道:“中原一点红?”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跺脚道:“我真该死!该死!该死!”


他瞧着地上的断手,简直快要哭了出来,只因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中原第一快剑,就是这一只手使出来的。


天下又有几只这样的手?


现在这只手已被他砍断了,又有什么能够代替?又有什么能够补偿?胡铁花忽然拾起地上的刀,一刀向自己手臂上砍了下去。


但姬冰雁却拉住了他,道:“你用不着这样做。”


胡铁花嘶声道:“你放手,我用不着你管。”


姬冰雁叹道:“你可知道,不只是你欠他一只手,我也欠他一条腿,但我们用不着现在急着就还他,以后等他需要时再还,岂非更好么?”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这笔账,但愿你能还得清才好。”


一点红忽然道:“这不是账,谁也用不着还的。”


他拾起自己的断臂,瞧了半晌,忽又一笑道:“这只手反正已杀得太多了,让它休息休息也好。”


话说完了,他的人终于也倒了下去。


琵琶公主见了楚留香,姬冰雁见了“石驼”,自然也有一番惊喜,自然会将自己别后经过都说出来。


这时他们已离开那秘谷,曲无容坐在力竭昏迷的一点红身旁,痴痴的瞧着,像是直到现在才第一眼瞧见他似的。


胡铁花已有很久没有说话了,此刻终于忍不住道:“画眉鸟,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可真是心狠手辣。”


琵琶公主道:“他喜欢杀人,为什么不索性将石观音也一齐杀了?”


姬冰雁道:“也许他恰巧没有遇见石观音,也许他还要将石观音留给楚留香。”


琵琶公主道:“石观音又怎会恰巧不在呢?”


姬冰雁瞧了曲无容一眼,道:“据这位曲姑娘说,石观音并不是常常都在那里的,尤其是最近,她不在的时候,反而比在的时候多得多。”


琵琶公主皱眉叹道:“那么,平时她在什么地方呢?”


这句话谁也回答不出来了。


琵琶公主又道:“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她这句话是向楚留香说的,大家这时才发现,楚留香闭着眼坐在那里,宛如老僧入定,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只听他嘴里念念有词,又好像是在念经,说的却是:“华山七剑……黄山世家……皇甫高……石观音。”


大家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脸上渐渐发了光。


琵琶公主忍不住轻轻推了他一下,道:“你知道石观音在哪里?”


楚留香终于张开眼来,目中神光暴射,却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怔了怔,失笑道:“你想什么想得发了呆,连石观音都忘了。”


楚留香大笑道:“有石观音即是没有石观音,没有石观音即是有石观音……我从来也不曾记得,却叫我从何忘记?”


琵琶公主又惊又笑道:“这是什么话?我不懂。”


楚留香道:“你本来就不懂,这是禅机。”


琵琶公主道:“什么禅机?”


楚留香摇头道:“天机不可泄漏,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琵琶公主笑道:“你打什么机锋?忽然想做和尚了吗?”


楚留香道:“我正是忽然想起个和尚来。”


琵琶公主道:“谁?”


楚留香微笑不语。


琵琶公主瞧了瞧胡铁花,笑道:“你说的不错,这人有时实在可恨得很。”


楚留香忽然又道:“极乐之星现在在哪里?”


胡铁花道:“我本来已交给她,她又还给我了。”


楚留香道:“你若真是知道了这极乐之星的秘密,又当如何?”


胡铁花道:“我既然已答应了王妃,自然要告诉她。”


楚留香道:“很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琵琶公主道:“但……但石观音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石观音?谁是石观音?”


琵琶公主简直连肚子都要气破了,却又忍不住要笑,咬着嘴唇道:“你这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楚留香微笑道:“你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别飞咳嗽了一声,讷讷道:“在下兄弟已有十余年未返华山,此刻楚香帅既然要去办别的事,在下兄弟就想……就想告辞了。”


楚留香神情忽然凝重起来,道:“两位现在还不能走。”


柳别飞道:“香帅莫非还有什么吩咐么?”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忽又笑了笑,道:“两位跟我去就会明白了。”


柳别飞也沉吟了半晌,道:“在下只求楚香帅答应一件事。”


楚留香道:“柳兄又有何吩咐?”


柳别飞叹道:“在下倒无妨,但有些事,却是我皇甫大哥不愿说出,甚至连提都不愿提起的……”


楚留香微笑道:“但我若问起这些事,你们又不能不说,是么?”


柳别飞苦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在下只求楚香帅……”


楚留香道:“你要我连问都莫问,是么?”


柳别飞黯然垂首,讷讷道:“香帅若肯答应,在下实是感激不尽。”


楚留香笑道:“我现在可曾问过什么?”


柳别飞道:“什么都未曾问起。”


楚留香道:“现在既未曾问,以后还会问么?”


柳别飞默然半晌,叹道:“不错,香帅现在既然还没有问,以后更不会问了。”


楚留香笑道:“你明白就好。”


柳别飞忽又道:“但这些事,香帅本该问的,为何又不问了呢?”


楚留香淡淡道:“只因我该问的,我已知道了。”


琵琶公主实在又憋不住了,大声道:“你该问什么?你又知道什么?求求你,莫要打哑谜好么?”


楚留香还未说话,突听远方响起了一片驼铃声。


断续的铃声在风中听来,显得那么苍凉,那么单调,但在楚留香等人耳中,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悦耳动听的声音。


胡铁花、柳别飞等人俱是精神一震,就连琵琶公主都忘了再追问那“哑谜”是什么了。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倾听了半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声音?”


胡铁花笑道:“在沙漠上,我就算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那声音我还是听得出来的……那是驼铃声,对不对?”


琵琶公主却摇了摇头,道:“那不是驼铃声。”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驼铃声?是什么声音?”


琵琶公主笑道:“在我耳中听来,那简直就像是水往杯子里倒的声音,肉在火上烤的声音……”


琵琶公主说的不错,在沙漠上,这单调的驼铃声,往往就象征着清水、食物和温情。


因为沙漠上的牧人,大都豪放、慷慨和好客的,他们的帐篷虽简陋,但却充满了温暖的友情。


他们永远不会拒绝任何一个饥饿的旅人。


但这次,琵琶公主却似乎错了。


他们赶过去时,骆驼队已停了下来,数十匹骆驼,围成了一圈,有的人已开始扎营。


但四下却听不见有嘈杂的人声,更没有欢乐笑声,而在外面巡弋的几条大汉,瞧见有人来了,也没有表示出丝毫欢迎之意,反而弓上弦、刀出鞘,严肃的脸上,都露出了戒备之色。


◆《铁血传奇之大沙漠》第三十一回女人心理◆


姬冰雁远远就停下脚步,沉声道:“依我看来,咱们还是莫要过去的好。”


琵琶公主道:“为什么?”


姬冰雁道:“看情形,这些人绝不是普通的牧人。”


胡铁花皱眉道:“不错,这些人看来就像是一队纪律严明的军队似的,莫非就是龟兹国叛臣派出来的巡逻队伍?”


琵琶公主道:“他们不是龟兹国的人。”


胡铁花道:“你能确定?”


琵琶公主笑道:“在这片沙漠上,不同的部落最少有十几个,这些人在你们眼中看来,也许都是差不多的,但是我只一眼就可瞧出他们的不同。”


楚留香道:“依你看来,这些是什么人呢?”


琵琶公主一笑道:“就算他们是强盗,咱们也用不着怕他们的,是么?”


胡铁花立刻应声道:“不错,咱们现在只不过是想问他们买几壶水,几匹骆驼,他们若是不讲理,不肯卖,咱们就索性抢过来就是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说来倒容易的很。”


胡铁花笑道:“这本来就容易得很,不是么?”


姬冰雁道:“你没有看见他们握刀的方法?走路的姿势?你没有看见他们在片刻之间,就已将营幕扎下,步哨放妥,而且秩序井然,驼马不惊?”


胡铁花笑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


姬冰雁道:“你既已看见,便应该知道对方这些人俱是身经百战,千锤百炼的战士,绝非一般草莽流寇可比,咱们这边却只有八个人,而且还有三个已成重伤残废,至少要分出两个人来保护他们……”


他眼睛瞪着胡铁花,沉声道:“是以咱们这边真能出手的,不过只有三个人而已,以三人之力,要想在他们几百个身经百战的勇士中,夺取驼马,你看有几成把握?”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道:“把握虽不太大,至少也有五六成吧!”


姬冰雁厉声道:“只有五六成把握,你就想冒险一试了么?”


胡铁花笑道:“已有一两成把握的事,我都去试过的,也没有人能让我的脑袋搬家。”


姬冰雁冷冷道:“那是你的运气不错,但咱们现在却不是可以去碰运气的时候。”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咱们现在力量已很单薄,要做的事却还有不少,千万不能再让任何一人受伤,是以此事只要有一分危险,咱们就不能做。”


姬冰雁道:“若在平时,你纵然要用脑袋去碰石头,比一比是谁硬,也没有人管你,但现在,你这条命却有用得很,若为了几匹骆驼,几壶酒就将你这条命拼了,就算你觉得没什么,我倒觉得很有些划不来。”


楚留香道:“何况,你我就算能侥幸得手,这些人也必定在后面穷追不舍,咱们的对头已够多了,若再加上这批人,可真有些受不了。”


胡铁花笑道:“以你们说来,这些人无论如何是得罪不得的,是么?”


姬冰雁道:“正是。”


胡铁花眼珠子一转道:“但他们若要来得罪咱们呢?”


楚留香眼角已瞥见五六个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暗中不禁叹了口气,但面上还是带着微笑,一字字道:“他们就算要来得罪咱们,咱们也只有忍着。”


走过来的人有五个,身上都裹着很厚的风氅,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黝黑的脸上,已被风霜烈日磨练得比砂石还粗糙,眼睛却锐利如鹰,一双双筋骨突出,紧握着刀柄的手,像是磐石般稳定坚固。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宽大,但行动却甚是轻快矫健,楚留香瞧着他们时,他们已走到面前。


当先一人满脸青渗渗的胡子,一双闪着光的眸子里,带着种鬼火般的惨碧色,在每个人脸上一转,就瞬也不瞬地固定在楚留香脸上,就算有八百人都穿着同样的装束,他也用不着再瞧第二眼,就能认得出谁是其中的领袖。


楚留香含笑施礼,道:“齐古阿塔。”


他叽哩咕噜说了一大篇,说的正是大漠上牧民相见时,通常请安问好的话,他苦练了许久,自觉说得已经很标准了。


谁知这人却像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又瞪了他半晌,忽然道:“各位是从哪里来的?要到哪里去?”


他说的反而是标准的官话。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在下等来自张家口,到这里本为的是做些小买卖,谁知人生地不熟,不但将驼马都失散了,而且人也受了伤,所以……”


他不停地说着,那人只是淡淡的瞧着,他既不顶嘴,也不来辩驳,但楚留香自己却说不下去了。


他自己也发现说的这些话,实在难令人相信。


他们这八个人,有男有女,有丑有俊,但无论要谁来看,也不会相信他们其中有一个是做生意买卖的。


楚留香叹了气,道:“实不相瞒,在下等都是中原武林中人,此番出关,为的本是寻找三个朋友,谁知却节外生枝,遇着了一些烦事。”


他这次说的倒句句都是实话,怎奈这些人还是只冷冷的瞧着他,还是连一个字都不愿相信。


那青胡子的利眼又在他们面上一转,沉声道:“各位遇着的是什么麻烦事?”


楚留香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而且和各位无关……”


青胡子厉声道:“你怎知道和我等无关?此间纵横数千里内外,无论哪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都和我等有些关系。”


楚留香道:“哦……却不知各位是什么人?是……”


青胡子喝道:“现在我在问你的话,不是你在问我。”


楚留香已发觉这人难对付得很,也忍不住开始摸鼻子,这是他的老毛病,胡铁花也是被他传染的。


青胡子忽然指着一点红和曲无容,厉声道:“这两人受伤都不久,是谁伤了他们?”


胡铁花早已沉不住气了,大声道:“他的手是被我不小心砍伤的。”


青胡子冷冷一笑,道:“阁下两眼俱在,怎会不小心将自己朋友的手砍下来?这种话说出来,只怕连三岁童子也无法相信。”


胡铁花怒道:“我管你信不信?只要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也活该。”


青胡子厉声道:“你们自己说话前后不符,又怎能取信于人?”


他忽然挥了挥手,喝道:“来人,搜他们的身!”


叱喝声中,身后的四条大汉已闪身。


胡铁花已气得脸色发青,仰天狂笑道:“你要搜我的身?我这辈子倒还未被人搜过身子哩!”


楚留香忽然重重捏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无论什么事,总有第一次的。”


胡铁花嗄声道:“你能忍得下这口气?”


楚留香只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胡铁花随着他目光瞧过去,这才发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有数十条大汉将他们包围住了。


胡铁花忽然也笑了,道:“假如楚留香能忍得下去,胡铁花凭什么忍不下去呢?”


姬冰雁也笑了,微笑着道:“小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了,这倒真是可喜可贺。”


三个人拍了拍衣服,竟同时笑道:“你们来搜吧!”


楚留香接着道:“在下非但身无长物,而且简直可说是囊空如洗,各位搜过之后,一定会觉得失望得很。”


谁知方才已走过来的四个人,此刻竟已停下了脚步,青胡子的手高高举起,也始终未曾落下。


楚留香刚觉得有些奇怪,青胡子忽然道:“阁下真的囊空如洗?难道连一粒黑珍珠也没有么?”


这句话说出来,楚留香眼睛立刻一亮。


胡铁花只听见“珍珠”二字,忽然想起还有粒“极乐之星”在囊中,立刻放下双手,大声道:“你们究竟想搜什么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青胡子哈哈一笑,道:“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主意也不敢打到楚香帅头上的。”


胡铁花怔了怔,道:“你认得他?他的名头真有这么大?”


大青胡子也不答话,却对着楚留香拜了下去,道:“不知者不罪,但望楚香帅恕小人无礼。”


楚留香赶紧去扶他,嘴里问道:“你就是黑珍珠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若能见到楚香帅安然无恙,一定不知道有多么欢喜。”


大家听到这人就是黑珍珠属下,他们踏破铁鞋寻不着的人,得来竟全不费功夫,不禁又是惊奇,又是高兴。


只听青胡子叹了口气,接着道:“只可惜楚香帅虽到了这里,小王爷却已入关……”


楚留香失声道:“入关?他几时入关去的?”


青胡子道:“小王爷为了怕楚香帅有什么危险,是以许多天以前,就已入关去查楚香帅的消息。”


楚留香面上也忍不住露出惊疑之色,道:“他怕我有危险?他去查访我的消息?”


青胡子道:“小王爷见到那匹珍珠驹空骑而回,就认定香帅必有危难,简直连一时半刻也等不及,立刻就急着赶去。”


他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小王爷对楚香帅的关切之情,香帅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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