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外篇二永清县志士族表序例

作者:章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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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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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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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960字

方志之表士族,盖出古法,非创例也。《周官》小史:“奠系世,辨昭穆。”杜子春注:“系世若诸侯、卿大夫系本之属”是也。《书》曰:“平章百姓。”郑康成曰:“百姓谓群臣之父子兄弟。”平章乃辨别而章明之也。


先王锡土分姓,所以尊人治而明伦叙者,莫不由此。故欲协和万邦,必先平章百姓,典綦重矣。


士亦民也,详上族而略民姓,亦犹行古之道也。《周官》乡大夫“以岁时登夫家之众寡”,三年以大比兴一乡之贤能。夫民贱而士贵,故夫家众寡,仅登其数;而贤能为卿大夫者,乃详世系之牒;是世系之牒,重于户口之书,其明征也。近代方志,无不详书户口,而世系之载,阒尔无闻,亦失所以重轻之义矣。


夫合人而为家,合家而为国,合国而为天下。天下之大,由合人多家始也。家不可以悉数,是以贵世族焉。夫以世族率齐民,以州县领世族,以司府领州县,以部院领司府,则执简驭繁,天下可以运于掌也。孟子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也,有世臣之谓也。”州县之书,苟能部次世族,因以达于司府部院,则伦叙有所联,而治化有所属矣。今修志者,往往留连故迹,附会桑梓,而谱牒之辑阙然,是则所谓重乔木而轻世家矣。


谱牒掌之于官,则事有统会,人有著籍,而天下大势可以均平也。今大江以南,人文称盛,习尚或近浮华。私门谱牒,往往附会名贤,侈陈德业,其失则诬。大河以北,风俗简朴,其人率多椎鲁无文。谱牒之学,阙焉不备,往往子孙不志高曾名字。间有所录,荒略难稽,其失则陋。夫何地无人,何人无祖,而偏诬偏陋,流弊至于如是之甚者?谱牒不掌于官,而史权无统之故也。


或谓古人重世家,而其后流弊,至于争门第。魏晋而后,王、谢、崔、卢,动以流品相倾轧;而门户风声,贤者亦不免于存轩轾,何可为训耶?此非然也。吏部选格,州郡中正,不当执门阀而定铨衡,斯为得矣。若其谱牒,掌于曹郎令史,则固所以防散佚而杜伪托,初非有弊也。且郎吏掌其谱系,而吏部登其俊良,则清门巨族,无贤可以出长,无能可以出治者,将激励而争于自见矣。是亦鼓舞贤才之一道也。


史迁世表,但纪三五之渊源;而《春秋》氏族,仅存杜预之世谱,于是史家不知氏族矣。欧阳《宰相世系》,似有得于知几之寓言。《史通。书志》篇。欲立氏族志,然意存商榷,非刘本旨。第邓州韩氏,不为宰相,以退之之故,而著于篇,是亦创例而不纯者也。魏收《官氏》与郑樵《氏族》,则但纪姓氏源流,不为条列支系。是史家之表系世,仅见于欧阳。而后人又不为宗法,毋亦有鉴于欧阳之为例不纯乎?窃惟网罗一代,典籍浩繁,所贵持大体,而明断足以决去取,乃为不刊之典尔。世系不必尽律以宰相,而一朝右族,声望与国相终始者,纂次为表,篇帙亦自无多也。标题但署为世族,又何至于为例不纯欤?刘歆曰:“与其过而废也,毋宁过而存之。”其是之谓矣。


正史既存大体,而部府州县之志,以渐加详焉。所谓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州县博收,乃所以备正史之约取也。或曰:州县有大小,而陋邑未必尽可备谱系。则一县之内,固已有士有民矣;民可计户口,而士自不虞无系也。


或又曰:生员以上,皆曰士矣。文献大邦,惧其不可胜收也。是则量其地之盛衰,而加宽严焉。或以举贡为律。或以进士为律,至于部府之志,则或以官至五品或至三品者为律,亦自不患其芜也。夫志之载事,如鉴之示影也。


径寸之鉴,体具而微;盈尺以上,形之舒展亦称是矣,未有至于穷而无所置其影者也。


州县之志,尽勒谱牒矣,官人取士之祖贯可稽检也,争为人后之狱讼可平反也,私门不经之纪载可勘正也,官府谱牒之讹误谱牒之在官者。可借雠也。借私家之谱较官谱,借他县之谱较本县,皆可也。清浊流品可分也,姻睦孝友可劝也。凡所以助化理而惠士民者,于此可得其要略焉。


先王锡土分姓,以地著人,何尝以人著地哉?封建罢,而人不土著矣。


然六朝郡望,问谢而知为阳夏,问崔而知为清河,是则人户以籍为定,而坊表都里,不为虚设也。至于梅里、郑乡,则又人伦之望,而乡里以人为隐显者也。是以氏族之表,一以所居之乡里为次焉。


先城中,一县所主之地也。次东,次南,而后西乡焉,北则无而阙之,记其实也。城内先北街而后南街,方位北上而南下,城中方位有定者也。四乡先东南而后西北,《禹贡》先青、兖,次扬、荆,而殿梁、雍之指也。然亦不为定例,就一县之形势,无不可也。


凡为士者,皆得立表,而无谱系者阙之。子孙无为士者不入,而昆弟则非士亦书,所以定其行次也。为人后者,录于所后之下,不复详其所生;志文从略,家谱自可详也。寥寥数人,亦与入谱;先世失考,亦著于篇。盖私书易失,官谱易存,急为录之,庶后来可以详定,兹所谓先示之例焉耳。


私谱自叙官阶封赠,论谬甚多。如同知通判称分府,守备称守府,犹徇流俗所称也。锦衣千户则称冠带将军,或御前将军,或称金吾,则鄙倍已甚,使人不解果为何官也。今并与较明更正。又谱中多称省祭官者,不解是何名号,今仍之,而不入总计官数云。


【译文】


方志为士族作表,大概出自古时的方法,不是新创的事例。《周礼》小史“确定王的系世,辨明昭穆关系”,杜子春注:“系世,像诸侯卿大夫世系谱之类。”《尚书》说:“平章百姓。”郑康成注:“百姓,指群臣的父子兄弟。”平章,就是辨别而显扬。上古君王赐予土地分配姓氏,推崇人治而明确人际顺序的方法,没有不是从这开始的。因此想要团结协调各诸侯国,必须首先辨别和显扬百官的姓氏,这制度非常重要啊。


士也是平民,详细述说士族而简略述说平民姓氏,也还是遵循古时的准则。《周礼》乡大夫“按时核定男女人数的多少”,每三年根据大比荐举一乡有德行有才能的人。平民地位低微而士高贵,所以男女人数的多少,只核定数目;而有德行有才能的人成为卿大夫的,就详细述说世系的谱碟;世系的谱碟比户口的簿册重要,这是明显的证据。近代的方志,没有不详细记载户口的,世系的记载,却寂静无闻,这也丧失表示重视与轻视意思的方法了。


聚起人而成为家,聚起家而成为国,聚起国而成为天下;天下的广大,由聚起人成为家开始。家不能一一述说,所以尊重世家大族。用世家大族率领平民,用州、县统领世家大族,用布政使司、府统领州、县,用部院统领布政使司、府,就把握简要处而能控制繁多的事项,天下能运转在手掌当中了。孟子说:“人们所说的故国,不是说那里有高大的树木的意思,是有累代立功的旧臣的意思。”州、县的书,如果能编排世家大族的世系,凭借这来通到布政使司、府、部院,于是人际顺序有了连接,治理教化有了归属。现在编修方志的人,往往留恋人物遗迹,附会乡里,而谱碟的编集欠缺着,这就是所说的重视高大的树木而轻视世家呀。


谱碟由官府掌管,于是事有了集中会合,人有了登记的户籍,而天下大势可以均衡了。现在长江以南,文化兴盛,风尚也许接近浮华,私家的谱碟,往往依附名人,夸张地陈述德行功业,那过失是虚浮。黄河以北,风俗简易质朴,那里的人大多拙钝没有文采,谱喋的学问,欠缺而不完备,往往子孙不记得高祖、曾祖的名字,间或有记录的,粗疏难以考察,那过失是浅陋。什么地方没有人,什么人没有祖先,而偏于虚浮偏于浅陋,弊病相沿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是因为谱碟不由官府掌管,而作史的职责没有统领。


有人说古人看重世家,而以后弊病相沿,以至于竞争门第。魏、晋以后,王、谢、崔、卢动不动以品类高下互相排挤攻击;而讲门户的风气,使贤人也不免有高低不同的看待,怎么能当作准则呢?这话是不对的。吏部选用官员的标准,州郡的中正官,不应该主张门第而确定官员的选用,这才是适当的。至于家族的谱碟,由曹郎、令史掌管,就本来是防止散佚和杜绝伪托的方法,并没有弊病。况且郎官、小吏掌管那谱系,吏部进用那优秀人才,于是清贵门第、大族,没有有德行的人可以做长官,没有有才能的人可以治理民事的,将要受到激励而争着显现自身了口这也是激发人才的一种方法。


司马迁《史记》的《三代世表》,只记三皇五帝的渊源;春秋时期的氏族,仅仅留下杜预的世族谱,于是史学家不了解氏族了。欧阳修《新唐书》有《宰相世系表》,似乎对刘知炭有寄托的言论有所领悟,《史通·书志》篇想要立氏族志,但是意思里有商讨的成分,不是刘知装的本意c但是邓州韩氏没有人作宰相,因为韩退之的缘故而写进表里,这也是新创事例却不纯粹。魏收《魏书》的《官氏志》和郑樵《通志》的《氏族略》,就只是记载姓氏源流,不为氏族分条列举支派。因此史学家为世系作表的,只是在欧阳修那里见到,而后人又不效法,不也是对欧阳修的制定体例不纯粹而有所警戒吗?私下里认为包罗一个朝代,典籍浩繁,所重视的是把握大要,而判断明确,足够决定取舍,这才成为不能删改的典籍。世系不必完全限制在宰相的范围,而一个朝代的豪门大族,声望自始至终和国家一同存在,编排成表,篇幅也不会多。标题只署世族,又何至于制定体例不单一呢?刘故说:“与其过分而废止,不如过分而保存。”指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正史已经保存了纲要,而统理大区、府、州、县的志,逐渐一级比一级详细了。人们所说的走远路从近处开始,登高处从低处开始,州、县广泛收集,正是用来准备正史的采取要点。有人说:州、县有大有小,狭小的县未必都可以具备谱系。那么,个县里本来就有士有平民,平民可以统计户口,士自然不担心没有谱系。有人又说:生员以上,都称作士,文化繁荣的大州郡,恐怕多得收集不过来。这样就考虑那地方的兴盛程度,而加以或宽或严的限制,有的用举人、贡生为限制的范围,有的用进士为限制的范围。至于统理大区、府的志,就或者用官至五品,或者至三品为限制的范围,也自然不担忧会杂乱。方志的记事,就像镜子显示物体的影子。直径一寸的镜子,照出的物体大体具备而规模稍小,镜子直径超过一尺的,照出的形体扩大开来,也模样相符合。不会有到了尽头而没有地方安放那影子的情况。


州、县的志,如果都写进谱碟,授官职任用士,士的祖籍可以用它查找,争辩属于某人后代的官司可以依据它平反,私家没有根据的记载可以校正,官府的谱碟有讹误的谱碟保存在官府的。可以借用校对,借用私家的讲校用官府保存的语,借用别县的谱校对本县的,都可以。品类的优劣可以凭它区分,对姻亲亲密、对家族和睦、对父母孝顺、对兄弟友爱的品行,都可凭它勉励。所有帮助教化治理而有益于士、平民的方法,从这里可得到那大略。


上古君王赐予土地分配姓氏,按地域登记人口,何尝按人登记地域呢?封邦建国的制度废止后,人不按地域登记定居了。但是六朝的郡望,问到谢姓就知道是阳夏,问到崔姓就知道是清河,这样就人户按照祖籍确定,而街巷乡里,不是白白地设立。至于梅里、郑乡,就又有人际道德的声望,而乡里因为人得到显扬。所以氏族的表,一概用所居住的乡里排列顺序。


排列顺序首先是城里,因为是一县主管所在的地方。其次东,其次南,然后是西乡,北乡没有就空着,记载那实际情况。城里先北街,后南街,方位是北在上而南在下,所以城里方位有固定的顺序。四乡先东、南,后西、北,是《禹贡》先青州、充州,其次扬州、荆州,梁州、雍州在最后的意思。但是也不当作固定的凡例,随着一县的地理形势而制定凡例,没有不可以的。


所有作士的,都可以列表,而没有谱系的就空缺。子孙没有作士的,子孙不列入;而兄弟不是士也写上,用来确定排行。作别人后代的,记在他所继承的那人的下面,不再详细说明他是什么人生的;方志的文字采取简略的方式,家谱自然可详细说明。一族寥寥数人,也把他们列人表;先世不能查考出的,也记载在表里。大概私家的书容易散失,官府的谱容易保存,赶快记载下来,但愿以后可以审定,这是人们所说的先把凡例给人看而已。


家谱自已叙述官阶、封号、赠官,讹误很多。例如同知、通判称作分府,守备称作守府,这还是顺从流俗的称呼。锦衣、千户,称作冠带将军,或是御前将军,或是称作金吾,就粗俗背理得太厉害了,使人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官。现在都弄清楚加以更正。另外,家谱里有很多称省祭官的,不明白是什么名号,现在沿用它,而不列人总计的官职数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