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篇杂述第三十四

作者:刘知几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2:18

|

本章字节:15004字

【原文】


在昔三坟、五典,《春秋》、《祷机》,即上代帝王之书,中古诸侯之记。行诸历代,以为格言。其余外传,则神农尝药,厥有《本草》;夏禹敷土,实著《山经》;《世本》辨姓,著自周室;《家语》载言,传诸孔氏云。是知偏记,自成一家。而能与正史参行,其所由来尚矣。


【译文】


占代的三坟、五典,《春秋》、了铸饥》,就是匕古帝王的史书,中占诸没的记载,厉代流传作为规范其余的外传如神农遍尝草药有了《神农本草》;夏禹陈述各地风物,编著了粗妇海经》:长世本注咋别帝王、诸侯的姓氏,出自于周代:《家语衬己载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论,传自于孔氏。l可见偏记、,自成一砷体系与正史并行,其源头已经很古了


【原文】


爱及近古,斯道渐烦。史氏流另11,殊途并鹜。榷而为论,其流有十焉:一曰偏纪j,二曰小录,三l1j逸事,四〔1琐言,五曰郡书,六曰家史,七曰另11传,八曰杂记,九曰地理书,一曰都邑簿。


【译文】


到了近古,编撰这类史书的方法渐渐增多。史家的各种流派,沿着不同的途径同时向前发展。大概说来,这样的流派有十种:一叫偏纪,二叫小录三叫逸事,四叫琐言,五叫郡书,六叫家史,七叫别传,八叫杂记,九叫地理书,十叫都邑簿。


【原文】


夫皇王受命,有始有卒,作者著述,详略难均。有权记当时,不终一代,若陆贾《楚汉春秋》、乐资《山阳公载记》、眨韶《晋隆安纪》、姚最《梁后略》。此之谓偏纪者也。


【译文】


帝王受命,有头有尾,作者著述史书。详略难以一致就有人暂时记载自己所生活的时代的史事并不以时代的始终为始终。如陆贾《楚汉春秋》、乐资初匕阳公载记》、工韶之《晋隆安纪》、姚最《梁后略》。这些就是做偏记的。


【原文】


普天率上,人物弘多,求其行事,罕能周悉。则有独举所知,编为短部,若戴速《竹林名士》、王集《汉末英雄》、萧世诚《怀旧志》、卢子行《知己传》”。此之谓小录者也、


【译文】


普天之下,人物众多,搜集他们的事迹,很少能详细而又完全。就有人只举出自己所知道的,编为篇幅短小的杂记之书。如戴j羹《竹林七贤论》、王聚《汉末英雄记》、萧世诚《怀旧志》、卢子行《知己传》这些就是叫做小录的。


【原文】


国史之任,记事记言,视听不该,必有遗逸。于是好奇之士,补其所亡,若和娇《汲家纪年》、葛洪《西京杂记》、顾协《琐语》、谢绰《拾遗》。此之谓逸事者也。


【译文】


史官的责任,在于记事记言,听见所闻不能i羊备,就一定有遗漏。于是就有好奇之士,撰书补充史官的遗逸。如和娇《汲家纪年》、葛洪《西京杂记》、顾协《琐语》,谢绰《宋拾遗》。这些就是叫做逸事的。


【原文】


街谈巷议,时有可观,危言,犹贤于已。故好事君子,无所弃诸,若刘义庆《世说》、裴荣期《语林》、孔思尚《语录》、阳价松《谈蔽》3。此之谓琐言者也}。


【译文】


街谈巷议的记录,也时常有值得一看的地方,丛杂琐屑的记载,也胜过没有。所以喜欢揽事的人们,并不丢弃这些东西。如刘义庆《世说新语》、裴荣期《语林》、孔思尚《宋齐语录》、阳价松《谈蔽》,这些就是叫做琐言的。


【原文】


汝、颖奇士,江、汉英灵,人物所生,载光郡国。故乡人学者,编而记之,若圈称《陈留曹旧》、周斐《汝南先贤》、陈寿《益部眷旧》、虞预《会稽典录》。此之谓郡书者也。


【译文】


中原奇异之士,南方杰出之人,这些人物的产生,为其家乡州郡增光。所以各地方学者,把这些人物记载编列起来。如圈称《陈留首旧传》、周斐《汝南先贤传》、陈寿《益部誊旧传》、虞预《会稽典录》。这些就是叫做郡书的。


【原文】


高门华胃,奕世载德,才子承家,思显父母。由是纪其先烈,贻厥后来,若扬雄《家谍》、殷敬《世传》、《孙氏谱记》、《陆宗系历》。此之谓家史者也。


【译文】


门第高贵的家族,仁义道德历代相传,才子继承家业,就要考虑为父母扬名。于是记录祖先的功业,以传给后代。如扬雄《家谱》、殷敬《殷氏家传》、长孙氏谱记》、《吴郡陆氏宗系谱》。这些就是叫做家史的。


【原文】


贤士贞女,类聚区分,虽百行殊途,而同归于善。则有取其所好,各为之录,若刘向《烈女》、梁鸿《逸民》、赵采《忠臣》、徐广《孝子》。此之谓别传者也。


【译文】


贤良之士,贞节之女,分类有别,虽然行为事迹不同,但最终都可归结为善行。就有人从中取出自己所喜欢的,分别记载成书。如刘向《列女传》、梁鸿《逸民颂》、赵采《忠臣传》、徐广《孝子传》。这些就是叫做别传的。


【原文】


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流形赋象,于何不育。求其怪物,有广异闻,若祖台《志怪》、干宝《搜神》、刘义庆《幽明》、刘敬叔《异苑》。此之谓杂记者也。


【译文】


天地阴阳就像大烘炉,熔铸万物,赋予万物形状外貌,什么样的事物都有。搜求其中的怪异事物,也有助于增加异闻。如祖台之《志怪》、干宝《搜神记》、刘义庆《幽明录》、刘敬叔《异苑》。这些就是叫做杂记的。


【原文】


九州土宇,万国山川,物产殊宜,风化异俗,如各志其本国,足以明此一方,若盛弘之《荆州记》、常壕《华阳国志》、辛氏《三秦》、罗含《湘中》。此之谓地理书者也。


【译文】


九州大地,万国山川,物产各异,风俗不同。如果分别为本地作地方志,也足以使人明了一个地方的情况。如盛弘之《荆州记》、常壕《华阳国志》、辛氏《三秦记》、罗含《湘中记》。这些就是叫做地理书的。


【原文】


帝王桑梓,列圣遗尘,经始之制,不恒厥所。苟能书其轨则,可以龟镜将来。若潘岳《关中》、陆机《洛阳》、《三辅黄图》、《建康宫殿》。此之谓都邑簿者也。


【译文】


帝王之都,为列代君主的遗迹所在,体现出历代经营规划的成果,处所并不固定。假如能记载它的规模法则,可以为后来的帝王所借鉴。如潘岳《关中记》、陆机《洛阳记》、《三辅黄图》、《建康宫殿》。这些就是叫做都邑簿的。


【原文】


大抵偏纪小录之书,皆记即日当时之事,求诸国史,最为实录。然皆言多鄙朴,事罕圆备,终不能成其不刊,永播来叶,徒为后生作者削稿之资焉。


【译文】


一般说来,偏记、小录一类的书,都是记载当日当时的事情,按照国史的要求来说,最符合实录的原则。然而它的言词大多粗鄙质朴,事情很少完整,终究不能成为不可改动的正史,永久传播后世,只能作为后世的作者删改著述的资料。


【原文】


逸事者,皆前史所遗,后人所记,求诸异说,为益实多。及妄者为之,则苟载传闻,而无锉择。由是真伪不别,是非相乱。如郭子横之《洞冥》,王子年之《拾遗》,全构虚辞,用惊愚俗。此其为弊之甚者也。


【译文】


逸事一类,都是前代史书所遗漏,而被后人所记载下来的,作为探求不同说法,它的好处确实不少。至于那些虚妄的人所编写的,就随意地记载传闻,而不作考核抉择。因此真假没有区别,是非相互淆乱。如郭子横的《洞冥记》、王子年的《拾遗记》,全是虚构之辞,用来引起那些无知庸人的惊奇。这就是它的最为严重的弊病了。


【原文】


琐言者,多载当时辨对,流俗嘲谑,傅夫枢机者藉为舌端,谈话者将为口实。及蔽者为之,则有低评相戏,施诸祖宗,裹押鄙言,出自床第。莫不升之纪录,用为雅言,固以无益风规,有伤名教者矣。


【译文】


琐言一类,大多是记载当时的辩论应对,流俗的调笑戏谑,让那些喜欢谈论的人借以作为谈话的资料和依据。到了不明事理的人来编写这类书,就出现了相互嘲弄攻评,用到了祖宗的头上,淫秽粗话,出自于男女床头私语。这些全都进入记录范畴,作为雅言,当然是无益于风化,有伤名教的了。


【原文】


郡书者,矜其乡贤,美其邦族,施于本国,颇得流行,置于他方,罕闻爱异。其有如常墟之详审,刘晒之该博,而能传诸不朽,见美来裔者,盖无几焉。


【译文】


郡书一类,夸耀家乡的贤士,赞美自己的家族。放在本地区,很能得到流行;放到别的地方,就很少能得到珍爱其中有些如常壕《华阳国志》那样的详细周密,刘晒《敦煌实录》那样的完备广博,从而能够传之于不朽,被后来人所称美的,大概没有万l种吧。


【原文】


家史者,事惟三族,言止一门,正可行于室家,难以播于邦国。且箕裘不堕,则其录犹存;苟薪构已亡,则斯文亦丧者矣。


【译文】


家史一类,事情只记载三族,言行局限于一家,只能流行于家族之内,难以在全国传播。而且假如后代能继承祖业,那么这样的书尚能保存;假若家业衰亡,那么这些书籍也就不会存在了。


【原文】


工别传者,不出胸臆,非由机抒,徒以博采前史,聚而成书。其有足以新言加之别说者,盖不过十一而已。如寡闻末学之流,则深所嘉尚;至于探幽索隐之士,则无所取材。


【译文】


别传一类,不是出自自己的见解,没有经过巧妙的构思布局,只是广泛采集前代史书,聚集成一书。其中有增加新的言论、提供别的说法的,大概十种里边不过一种而已。如果是孤陋寡闻、学问未得根本的人,就很推崇赞赏这类书;而那些钻研很深,要探求其中事理的人,就不能从中得到东西。


【原文】


杂记者,若论神仙之道,则服食炼气,可以益寿延年;语魅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斯则可矣。及谬者为之,则苟谈怪异,务述妖邪,求诸弘益,其义无取。


【译文】


杂记一类,如果谈论神仙之道时,就说服食丹药练养气功,可以延年益寿;述说鬼怪由来时,就说为善者得福,为恶者得祸,可以劝人为善;诫人作恶。这样还是可以的。到了那些荒诞的人来编撰这类书,就随意地谈论怪异,专门讲述妖邪,从远大的利益考虑,它的内容是不可取的。


【原文】


地理书者,若朱赣所采,侠于九州;阐胭所书,弹于四国。斯则言皆雅正事无偏党者矣。其有异于此者,则人自以为乐土,家自以一为名都,竞美所居,谈过其实。又城池旧迹,山水得名,皆传诸委巷,用为故实,鄙哉!


【译文】


地理书一类,像朱赣所采录的,遍于九州;阐驰所编写的,穷尽四方。这些书都属于言词符合规范,事实没有偏颇的。有和它们不一样的,就是人人都把自己的家乡看作乐土,家家都把自己的地方看作名都,竞相赞美自己所居住的地方,所说的与事实不符。还有城池的古迹遗址,山水的名字,都来自街巷传说,把它作为出处,真是鄙陋啊!


【原文】


都邑簿者,如宫网、陵庙、街窿、郭邑,辨其规模,明其制度,斯则可矣。及愚者为之,则烦而且滥,博而无限,论植栋则尺寸皆书,记草木则根株必数,务求详审,持此为能。遂使学者观之,督乱而难纪也。


【译文】


都邑簿一类,如果是对宫殿、陵墓庙宇、街道住宅、城郭坊巷这些事物,辨别它的规模,说明它的制度,这还是可以的。到了那些无知的人来编撰这类书,就繁琐而不真实,广博而没有边际了。说起椽子脊凛,一尺一寸也要记载清楚;记述草木,一株一根也要计数准确,务求详细精确,以此夸耀自己的才能。于是就使学者时,眼花缭乱而难以理清头绪了。


【原文】


于是考兹十品,徽彼百家,则史之杂名,其流尽于此矣。至于其间得失纷揉,善恶相兼,既难为视缕,故粗陈梗概。且同自部,无足讥焉。


【译文】


这里考察这十种品类,验证百家史书,正史以外的杂史的各个分支,全都在这里了。至于其中的得失混杂、好坏兼有,已经难以一一条分缕析,所以只粗略地陈述梗概。而且就像《诗》自《会肠风》以下的诗一样,其它的那些杂述,就不值得讥评了。


【原文】


又案子之将史,本为二说。然如《吕氏》、《淮南》、《玄晏》、《抱朴》,凡此诸子,多以叙事为宗,举而论之,抑亦史之杂也,但以名目有异,不复编于此科。


【译文】


又据考查,子书和史书,本来是两种不同性质的书。但是如《吕氏春秋》、《淮南子》、《玄晏春秋》、《抱朴子》,这些子书,大多以叙事为主,列举出来加以评论,也可以说是杂史。但因为书名不同于前述杂史,就不再编列在这里了。


【原文】


盖语曰:“众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历观自古,作者著述多矣。虽复门千户万,波委云集。而言皆琐碎,事必丛残。固难以接光尘于《五传》,并辉烈于《三史》。古人以比玉屑满筐,良有旨哉!然则色芜之言,明王必择;莉菲之体,诗人不弃。故学者有博闻旧事,多识其物,若不窥别录,不讨异书,专治周、孔之章句,直守迁、固之纪传,亦何能自致于此乎?且夫子有云:“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知之次也。”苟如是,则书有非圣,言多不经孔,学者博闻,盖在择之而已。


【译文】


古人说:“众多星星的光辉,不如一个月亮。”一孟考察自古以来,作者所编撰的书可算多了。虽然姐同门户有千千万万,如波浪前后接续不断,如浮云上下层层堆积但其言论都是琐碎的言论,事情都是繁杂的小事,固然难以继承《五传》的传统,和《三史》具有同样的光辉。古人把它们比作只是满箱的玉屑,确实是很有道理的啊!尽管如此,草野之人的话,圣明的君主也一定要有选择地听取;蔓著萝卜的叶子,古代诗人也讲不要放弃。所以学者要广泛了解过去的事情多识别一些罕见的事物,假如不看别录,不读异书,仅仅研究周公、孔子的同句,守住司马迁、班固的纪传不放,又怎么能达到这个目的呢?而且孔夫子也说过:“多读多听,选择其中合理的部分接受。”“这样的知仅次于生而知之。”如果能做到这样,那么尽管有些书不是圣贤之书,有些言论不符合经典学习的人仍应多读多听,关键在于善于进行选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