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庆祝游行(1)

作者:紫燕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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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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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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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82字

然而,欢乐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


国庆节前夕的一天傍晚,叶成煊突然接到母亲的一封信。他刚拿到信时,还在偷笑,心想母亲真是爱子心切,他离家不到一个月,况且又在一个城市,哪用得着写信?想来母亲一定是叮嘱他国庆节要回家去的。可拆开看时,他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母亲在信上说,二哥叶成溢死了!


叶成煊一阵发懵,几个月前见到二哥时,他不是还说分配到南充工作吗?怎么突然传来噩耗?


叶成煊又惊又痛,此刻回想起最后一次和二哥道别的情形,才觉得当时已不对劲。他真后悔那阵没有强行将二哥拉回家见母亲。母亲近年已经老了很多,真不知她还承受得了这个打击不?想到这,叶成煊顾不得天晚,急急往家中赶去。这时候公交车已经停运,他只好徒步回家。


秋天的夜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天黑以后,路上的行人不多。叶成煊一边快步行走,一边流着眼泪,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忆起这些年来的事情。这到底是怎么了?亲人们一个个地离去,都是那么突然。这几年,叶成煊在母亲的督促下,专心学习,很少去考虑社会和家庭发生的变化。当初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十岁。没多久,大哥又离去。


叶成煊那时仍然懵里懵懂的,母亲也没告诉他大哥离去的真实原因。他在难过一段时间过后,便慢慢平复。只是偶尔想到,若是丽筠姐啥时间回来成都,见不到大哥,会有多么伤心?


随后,弟弟在乡下被马蜂蜇死,他亲眼目睹了比自己还幼小的生命就这样离去,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伤心,才有所懂得母亲丧子的打击,感受到那种撕心肺的痛。


再以后,他跟着母亲辗转住处,直到考上高中,与二哥交流开始多起来,思想才逐渐成熟。但和二哥相比,他天性贪玩好动得多,所以对社会和学校号召的各种运动,他都跟玩似的,没有多少抵触。像轰轰烈烈打麻雀、打老鼠这些事,不比坐在课堂里好玩多了吗?即便看到右派们脖子上挂起一块打着黑x的牌子,一排排地被押到各类广场上,站在板凳上低头接受批斗情形,周围山呼海啸一般响起的口号声,他也只当是在看一场滑稽戏。


逝去的亲人们一一在心头略过,他想起在青城山上清宫,母亲拉着他和二哥的手说过的话:“家里就剩我们母子三人,你们俩要好好地、好好地活着!”可如今,二哥又不在了。本来是兄弟四人的,现在只剩他独苗一根,还改姓了邓……叶成煊的心头越来越沉重。


到家后,已是深夜,叶成煊敲门,却无人应答。他正在惶惑间,住在隔壁院子里的舅舅许慧宽走了过来,告诉他许慧宜生病了,邓国良陪她住院,家里没人。叶成煊一听,急着又要朝医院赶。许慧宽连忙拉住他说,这么晚,住院部早关门了,不会准他进去的,要叶成煊别急,先到他家里歇一晚上。


叶成煊无奈,只好进到舅舅家中。许慧宽问他饿了没?叶成煊摇摇头。许慧宽给他倒了杯热茶,舅甥二人在客厅中坐下,半晌无言。早先,最疼爱叶成煊的许母已经过世,所以两家虽比邻而居,但叶成煊已经很少到舅舅家中玩耍了。


这些年,许慧宽一家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先前公私合营后,许慧宽每月还能领到几十元利息,生活还过得去。但反右斗争进行以来,整个社会日益强调阶级成分,许慧宽开始感到心虚。他的单位上已经有了风言风语,说他过去当资本家剥削工人阶级,现在不清算他已经算好的了,凭什么他还能不劳而获,领着国家的钱逍遥自在?


叶成煊喝完热茶后,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他问舅舅知道二哥是怎么回事没有?许慧宽叹了口气,才把叶成溢杀人后自杀的事情讲了出来。叶成煊听得瞪大双眼,汗毛倒立。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去理解二哥的行为,心中一酸,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第二天一大早,叶成煊便起身赶往医院。当他来到母亲的病房时,看见母亲已经起身,邓国良正坐在她身旁。邓国良见到叶成煊后,轻轻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头说:“你来得正好,我白天要去上班,你好好陪陪你母亲。”


叶成煊点了点头,走近母亲身边,发现母亲气色还好。许慧宜也对儿子说,她没什么大碍。前两天乍听到叶成溢的消息,血压冲高,晕倒在地。住了两天院,已经没事了。说起二哥的事,许慧宜已显得平静,这让叶成煊微微有些诧异。不过,也多少让叶成煊放下些心来。


中午,邓国良过来,办理了出院手续,三人一同回家,都不再提叶成溢之事。因为临近国庆,邓国良作为单位的工会主任,每年在这时都要组织工人参加庆祝游行,很忙。到家后,吃完午饭,又匆匆出门。叶成煊便在家里陪着母亲。


当家中只剩下母子二人时,许慧宜把儿子叫到身边坐下,问他:“你还记得《楚辞》中的《渔父》一文不?”


“当然记得。”


“你背给我听听。”


叶成煊有些奇怪,母亲怎么想起考教他的古文来了?不过,他仍然一字不漏地背诵起来: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


许慧宜听完,点头赞许。说:“你小时候,你外婆给你讲过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吧?卓文君的《白头吟》还会背吗?”


叶成煊不由笑了,母亲这是怎么了?以为我上了理工科院校,就连以前读过的诗词都忘了不曾?他又朗声道:


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儿何簁簁,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


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等叶成煊背完,许慧宜又点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对儿子说道:


“卓文君这首诗以退为进,可想司马相如就算不被感动,继续做负心人,也要掂量一下民间的舆论了。《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水以柔存。李白也说过,抽刀断水水更流。你对比一下《楚辞》中渔父的对答,能领悟些什么吗?”


叶成煊想了想,还是不明白母亲的意思,他摇了摇头。


许慧宜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你二哥要是能好好体会下这个道理,兴许就不会干傻事了。”


叶成煊猛地愕然。许慧宜却红了眼圈,又说:


“你二哥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他的性子却最像我年轻的时候,孤高自傲。《渔父》一文虽收录在《楚辞》当中,可我觉得这不像屈原写的。前次读到渔父莞尔一笑,鼓枻而歌时,我不由想到你父亲。拿得起,放得下,男人就是要有这种大气。你父亲去世前,给我讲过许多他年轻时候的事,我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曾祖以前也做过地方小吏,但出身只是一介寒儒。到了你祖父、父亲两代,青年图强,才顺风顺水,光宗耀祖。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君子之恩,三世而泽。你当初是想考历史系的,那你就应该明白,一个王朝也好,一个家族也好,哪有长盛不衰的道理?顺势而为,是立身处世的重要准则。毛主席在延安接见美国记者斯诺时,不也说过么,得民心者昌,逆民心者亡。


你在幼年之时,过的是丰衣足食的少爷生活,已经好过很多同龄人了。现在,生活条件无论怎么变化,都不要紧。这一点,希望你能好好学习你父亲。当初你父亲将家中几代人积累起来的田产卖掉,亲戚们都很心疼,觉得他这是鬼迷心窍。你父亲却很坦然,他说过,叶家豁达开明,没有严厉的家规,除了不能沾赌以外,叶家的子孙能够清清白白做人、安安稳稳生活,就足以告慰祖先了。功名利禄,不是我们生活的目的。只要你能让亲人们感受到爱,吃穿用度,更是小事。人是因为有爱而活着的!”


叶成煊没想到母亲叫他背诗的用意原来在此,他打了一个激灵,听母亲继续说道:


“你二哥太意气用事。小时候,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除了数学,其他的都不怎么感兴趣,话也不多,让我觉得很省心,只想着他的天赋能发挥就好。等他上到大学,突然变得爱和人争论,我起初只道大学不一样了,学会独立思考了,我还挺欣慰。谁知道,爱争论也罢,不说话也罢,都等于不会和人相处,是我没有教好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