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杀人自杀(1)

作者:紫燕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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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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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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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698字

以前,叶家的四个儿子当中,叶成溢是最老实巴交的一个。话不多,整日埋头公式、定理当中,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轻轻松松考上了大学。可大学期间,他身上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爱和人争论,眼高于顶,瞧不起周围的同学甚至老师。他在大二时,就开始自学数学系研究生的课程了。部分同学批评他只专不红,他毫不在乎,谁批评他,他就不理谁。这样,叶成溢在班里显得越来越孤立。可他自己还很高兴,这样更好,他还懒得跟旁人废话呢。


那年,国家号召人们帮助执政党整风,提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要人们敢于讲话、敢于批评、敢于争论,以帮助执政党整顿思想上的主观主义、工作上的官僚主义和组织上的宗派主义。叶成溢所在班级的班长叫李强,是个积极分子。他立刻响应号召,在班上开展学习文件——《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活动。这种事叶成溢从来不参加的。李强倒颇有气量,专门找叶成溢谈心,告诉他:党现在请咱们提意见,帮自己改正错误,方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你提的意见越多、越深刻,越表明你对党的爱护。我们作为社会主义新时代的知识青年,难道不应该积极行动起来吗?


李强说这些话时,叶成溢像瞅怪物似的紧瞅着他,那种眼神刺得李强很伤自尊。于是,李强开始找机会给叶成溢下绊儿,批评他没有集体荣誉感,好逸恶劳。他知道叶成溢出身资产阶级地主家庭,便义正严辞地警告叶成溢,应该好好接受社会主义思想观的改造,要主动融入劳动人民之中,否则学习再好也没用。叶成溢大怒,说我一无官二无职,上有老母下有弟弟都等着我毕业后早些工作挣钱养活呢。我本来就是最基层的劳动人民,我还融什么融?你天天把劳动挂在嘴里,说自个儿怎么怎么热爱生产,你不如就蹲田里种庄稼得了,你还来上什么大学?


这番话把李强气得够呛。他本来出生农村,靠着刻苦努力,百里挑一地考上了大学,那可是他们十里八乡的骄傲呢。谁知现在竟然被个地主狗崽子抢白一番。他真想把叶成溢揍个鼻青脸肿。


不过,李强到底是有肚量的人,想想也不必跟这狗崽子一般见识,他不求上进,是他自己的事,将来没发展,也是他自己活该!于是李强不理叶成溢了,自个儿回到自己宿舍寻思着怎么响应党和政府百花齐放的号召。不过,叶成溢的话语却老在他脑海中浮现,他这气一时还真消不下来!想着班里的一些漂亮女生,也曾把他当乡下人瞧不起呢,周末舞会时,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参加,可那群女生们有意地躲着他,不肯做他的舞伴,搞得他好不尴尬。


想到这儿,李强有了主意,本来帮党整风是他这个入党积极分子从未想过的事,党是我们社会主义事业的引路人,有什么可整的风?这下他总算想到了,于是他写了自己的意见:因为国家定的农业产品价格低、工业产品价格高,致使工农收入差别大,建议改变;并且,现在社会上的风气也颇不正常,女青年找对象,一要找军官,二要找工人,就是不找庄稼人,这种现象可要不得!


意见写完,开班会时,李强把它交了上去。同时,又顺便批评了叶成溢一下,说他自私狭隘,不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


叶成溢虽说当时气炸了肺,可也真是运气。他的懒散与孤傲,竟让他逃过一劫。


整风运动没开展多久,风向突变,变成引蛇出洞了。凡是提了意见之人,都被定性为右派分子向新政权的猖狂进攻。这下可好,李强的建议,成了攻击党的价格政策。而攻击党的政策就是反党,就是挑拨工农关系、破坏工农联盟,就是反社会主义!


于是,李强本人成了学校最年轻的右派。直接被开除学籍,撵到农村种地去了。这下,他想不热爱劳动也不行了。李强后来常气不顺地想:地富反坏右,叶成溢这王八蛋最多算个地主,排名反倒排到他这个右派前面去了。


不过,叶成溢在运动中虽没有直接受到打击,可他平日里的言行,仍然出格。在这样人人紧绷着神经生活的环境当中,这是相当危险的,但他自己一点也没觉得。叶成溢虽然孤傲,却暗地里喜欢上系里一个叫晓红的女生,有意无意地爱跟人搭腔。他在感情方面不善于表达,所以晓红全然不知。她对叶成溢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当是普通同学关系。她经常会向叶成溢请教功课,所以倒不拒绝闲暇之时,和叶成溢聊聊天。


这日,叶成溢收到母亲的来信,拆开一看,顿时懵了,母亲要再婚?他有点时光错乱的感觉。勉强打起精神看完信,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母亲的苦心。叶成溢既无奈又伤心,恨恨地想,社会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弟弟成煊这么优秀,怎么能因为成分问题上不了大学?自己若不是早生几年,岂不一个下场?以母亲的性格,这件事她一定是很无奈的。叶成溢烦躁不安,他本来一心想着快毕业了,马上就能参加工作,他也可以为家里出一份力,好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可母亲却突然要再嫁他人,做儿子的能说什么?何况,他并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


在回家见母亲之前,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当初,他的亲生父母早亡,他和哥哥过继给了大伯大娘。如今大哥去世,母亲要带着弟弟改嫁,自己不如仍叫回母亲做大娘吧。否则,叶家岂不是要后继无人?他知道这么去说,母亲一定会很伤心。毕竟,自己也是母亲从襁褓中一手带大的。


果然,许慧宜在听了儿子的话语后,很是伤心。她宽慰自己,儿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母亲的。除此之外,她不知如何向儿子解释。


而叶成溢并非不理解母亲,只是心理一时接受不了。那天他哭着和母亲道别后,回到学校,还是感到难受。他便主动约了女同学晓红,说要请她吃饭。晓红觉得奇怪,她看出叶成溢有心事,想想吃顿饭也没什么,就答应了。


两人在吃饭时,叶成溢非要喝酒,结果一喝就高,喝高后话更多,不管不顾的,把过往家里的事全部说给了晓红听。他从过继到叶家开始,讲到大哥的从军去世,再讲到解放后的种种变化。


晓红是从一个偏远县城考进大学的,叶成溢讲的故事,她闻所未闻,都听呆了,她把这些话都记在了心头。到后来,叶成溢完全醉傻掉了,开始打胡乱说。他说,凭什么个人经营得好好的店铺,非要跟国家合营?当年的北洋军阀强拆春熙路,也还没不许人们做生意呢!守法经营、买卖自由,怎么就成剥削了?等将来他要有了本事,他非得再把春熙路和商业场的家产给要回来!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把晓红吓了一跳,匆忙吃完饭,赶紧拉着叶成溢离开饭店。半道上又叫住一个男生扶他回了宿舍。而叶成溢被扶回宿舍后,一躺上床就呼呼大睡,脸也未洗。直到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觉得口渴,摸索着下床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一口气喝光,然后坐在床边回想下午说过的话,却几乎想不起来了。


再回到学校的日子,已临近毕业。晓红自那次饭后,开始主动回避叶成溢,他也不明所以。因在校的时日无多,叶成溢变得更加桀骜不驯。无可避免地,他也将陷入时代风潮的旋涡之中。


右派被揪出去后,学校又掀起一轮向党表忠心的活动。因为面临毕业分配,同学们都积极参与,以期获得好的分配去向。可叶成溢还是不当回事,说他也没资格入党,还表哪门子忠心?叶成溢的这种态度,让一个人喜在心头,这就是他的数学老师,这时已成为他们班的辅导员。数学老师水平一般,但为人阴沉,心胸狭窄。当初叶成溢自视甚高,解出了许多老师都解不出的数学难题,便说数学老师给他提鞋都不配,让数学老师很是恼火。他成为辅导员后,便有了机会整治叶成溢。


临近学期结束时,叶成溢班里的同学集中开会。说是向党交心,以此表明每个人的赤诚和与资产阶级决裂、愿意脱胎换骨洗脑子的决心。所谓人人过关,就是每人都必须挖出深藏在自己灵魂深处的“肮脏”来。


叶成溢此时还不知道,那日酒后跟晓红说的话,在这之前,晓红都反映给了辅导员。毕竟,这还是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晓红的家在一个小县城里,根正苗红。高中时代,她作为班长,老师们就要求她要经常掌握班里同学的思想动态,并及时汇报给老师。上大学以后,她对于学校的各种活动与号召也是积极参与的。像叶成溢跟她讲的这些语言,汇报给老师后,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么做就是在帮助叶成溢纠正思想,是为了他好。


这场活动的来势也不弱,向党交心可不能含糊,必须得把自己内心的想法、思想活动讲出来,也要把自己的社会关系不加隐瞒地统统列出,看符不符合党的要求,那是不能保留半点隐私的。所以在活动中也产生了不少苦涩的笑话。


有位同学实在挖不出灵魂深处的肮脏,看着别人都那么积极深刻到位地剖析自己,心里一急,想想自己不能当落后分子啊?干脆,把自己当年在高中住校时偷看女澡堂的事情都给抖楼出来了!其实,这位同学当年也就是趁女澡堂子没人时,心急火燎地偷偷跑进去溜了一圈儿。想想也够蠢的,女澡堂男澡堂,没人在里面时,那能有什么区别?也许该同学找的就是那份感觉。


当然,当真要有人在里面洗澡时,他也不敢往里闯了。可就这,也成了一条爆炸性新闻,该同学作为“后起之秀”,被树作了批判的典型。辅导员对他的评语是:这人从头发根到脚板底,都浸透着资产阶级的毒液!事后,该同学也甭想毕业了,被送去农村劳动改造,每月只给生活费,没有工资。


对于叶成溢,辅导员明白,让他自己主动交心,那是不可能的。他一直思索着怎么收拾他,而晓红提供的思想汇报,终于让他想到了方法:对于这种人,只能在充分掌握证据后,直接开会批判。


于是,在偷看女澡堂的坏分子被剔出来后,辅导员操作会议一转向,就奔叶成溢来了。


等叶成溢酒后跟晓红说过的话,被揭露出来,同学们一听,全部哗然。辅导员一看这下马威的效果很好,脸上挂满得意的笑容。


叶成溢本来还在嘲笑先前那个可怜虫的,突然见辅导员又冲他来了,不由激怒得满面通红。他没想到,晓红竟然会把他们私底下交流的语言汇报给老师!这让他胸口犹如受到一拳重击,似乎有一件美好的东西一下子被击得粉碎!他顿时对晓红憎恨万分,当即矢口否认说过的话。


辅导员不慌不忙,拿出材料,说:“你亲口对晓红同学讲的话,还想抵赖?”


叶成溢道:“谁见着我对她讲的了?再说了,我凭什么跟她讲这些?”


辅导员阴笑着说:“只怕你心怀不轨吧,有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时,什么都肯说肯做的。”


到这份上,叶成溢再无顾忌,也不用给谁面子了,趁机弯酸道:“天鹅?谁是天鹅?你是说告我状的人?你有见过这么黑不溜秋瘦不拉叽的天鹅吗?耗子洞的张鸭子差不多,还天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