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救世主(8)

作者: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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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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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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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466字

疯了!傻了!这个世界不需要这样的疯子,这样的傻瓜是不应该活在世上的!即使这次侥幸被人搭救,以后也注定不得善终。何况,又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他们?关黑虎的功夫即使是他俩也不是对手,这兰州城中还有谁能插得了手?除非能有人趁着关黑虎不备,动手放人……甚至,就偷偷下手将这地方一霸杀掉。


这凶狠的念头令舒秀才悚然一惊,他怎会想这些的?为两个萍水相逢,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他怎么会起了这样乖戾的主意。这样危险的事情,哪是普通人该想的?何况他还是衙门里的人!即使是他与关黑虎相熟吧,即使他能放走那女子吧,即使他能杀掉关黑虎吧……那以后呢?他姓舒的还能活吗?即使他能活,他的差事还会有吗?他的家人,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不自由,不自由!舒秀才一声声在心中默念。突然间万念俱灰。读书又有什么用?如果自己武艺高强的话,大概也能有办法蒙面救人;如果自己经商富贾一方的话,大概用银子也能赎回那女子可是现在,他却不过是个考不中举的秀才。不光是秀才,而且还是一个拖家带口,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不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穷秀才。蓦地里,李白《行行且游猎篇》里的两句,轰隆隆的浮上心头: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


这两句诗如山一般的压下来,一时之间,舒秀才只觉得气也喘不过来了。恰好旁边有一家小酒馆,舒秀才便进去,抛了锭碎银要酒,坐在角落里一口口的喝。他的酒量屡经磨练,其实已相当不错,虽然应酬中每每过量,可这时想要把自己灌醉却端得不容易了。一杯又一杯,一壶又一壶,方有七八分醉意,那银子却已花完了。再摸袖中,却只余几枚铜板,勉强再要得一杯吃了,店家却怕他酒后闹事,借机不赊与他。舒秀才吵了一阵,无奈终究不是个闹事的人,只得嘟嘟囔囔的走了。


一番酒吃罢,天色已然全黑。舒秀才跌跌撞撞往家中走去,转过一条小巷,突得给人撞了个满怀。这一下撞得不轻,舒秀才一个踉跄,扶到墙才没摔倒,再看那人时,却已摔在地上呻吟不已。舒秀才吃了一惊,只道自己撞坏了人,伸手来扶,道:“对……对不住,你……你没事吧?”舌头已然大了。


那人哼哼唉唉的爬起来,呻吟道:“你这人,走路没长眼睛么?唉呦,唉呦,疼死我啦,胳膊断啦!”


舒秀才更惊,酒也醒了三分,道:“这么重?我看看。”伸手来拿那人手臂,那人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看什么看呀?你是大夫么?看坏了怎么办?别罗嗦,给我五两银子,我自去瞧病,不然,我拉你去见官。”


原来这人竟是个无赖,每日专门以此勒索为业,舒秀才一时还不明白自己处境,道:“我……我没钱了……”


那无赖大怒,道:“妈的谁信?你有钱喝酒,却没钱给老子瞧病么?”伸手来翻舒秀才口袋,摸了两回,果然崩子皆无,不由更怒,但向来贼不走空,便喝道,“脱衣服!”


便来解舒秀才的衣带。舒秀才挣道:“你干什么?”那无赖浑忘了自己被摔断了胳膊,右手来解衣带,左手却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冷冰冰的拍在舒秀才脸侧,道:“你给我老实点!”冷冰冰的铁拍在他的腮上,舒秀才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这才明白,自己是遇上了抢劫的。


在这样黑沉沉的夜里,这样泛着垃圾酸臭气的陋巷中,舒秀才被一把匕首逼得靠在墙上,衣襟敞开。一只黑猫从墙头上跳下来,忽然见到这两个人的情景,受惊逃走。舒秀才仰面望天,一牙新月像嘲弄他似的笑弯了嘴,想到自己的样子,突然间觉得滑稽无比,不由得呵呵傻笑。那人单手作业,始终剥不下他的外衣,正恼着,忽然间觉得两肩一沉,竟是舒秀才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膀。


那无赖一愣,竟也觉得不好意思,笑道:“见鬼了!老子是要拿你的衣服卖钱,可不是要和你玩这调调儿……”话还没说完,猛觉得肩头一紧,身不由己往前一跄,刚想站住,下体剧痛袭来,已给舒秀才一膝顶中,口中呵呵低叫,一头栽倒在地。


原来舒秀才毕生未与人动手,全无经验可供借鉴。唯一一次清楚的看人出手,便是昨日酒楼上叶杏如此对付小流氓。因此当酒劲上涌之时,头脑一热,竟完美的照搬出古往今来女子防身的第一必杀之技。


这一招奏效,舒秀才的脑中一片空白,一股突如其来的喜悦瞬间传遍全身。这喜悦来得如此强烈,以致于舒秀才兴奋得体如筛糠;这喜悦又是如此新奇,他此前三十来年的生涯中,决无仅有。那是一种充满尊严的喜悦,是在他遭遇到羞辱时奋起一击赢回的,又是他自幼所学邪不压正几十年来最直接最生动的一次证明。对自己的认可,以及对毕生所学的重新认识,突然之间令他的身体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力量与自信。以至于他根本无暇去想他怎么会做出这样危险的举动,这个人疼成这样会不会死掉,若是自己一击无效后果又是怎样……


现在,他明白了。他明白那两人为什么敢于挑战七爪堂了,他也明白那两个人的身上是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了那是身为人的尊严和对正义信仰的坚持,在暴力、强权、危险的逼迫下,不退缩、不妥协的快乐与追求。那是人生而为人的一种本能,一种人与生俱来的天性。与之相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成功,来得太慢了,克己为人的忍耐,来得太假了。以暴制暴,与这种最直接最强烈最真实的快乐相比,生存并不能、也不应该成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目标。委屈的、木讷的生命,并不值得牺牲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而换取。


舒秀才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沉甸甸的匕首猛地将他的血液烧得更加烫了。他对着两眼翻白的无赖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转身奔出短巷,直向珍馐楼跑去。路边的行人看到这样一个衣冠不整,蓬头乱发的人突然疯了似的在街上跑,一个个吓得闪到了一边。他们那种惊恐畏惧的眼神,舒秀才此前从没有想到会落到自己的身上。可是这时候,就是这种眼神也更让他相信自己的正确与无敌。


只是,现在去,还来得及么?


舒秀才跑得肺都要炸开了。袍子松开,领口几乎褪到了肩膀下,他疯狂的跑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抬头看时,只见隔街珍馐楼方向半边天都给烧红了。一时间吓得心也要停跳了,气喘吁吁的赶到一看,珍馐楼六层着火,已烧得如通天蜡烛一般。


舒秀才一时忘了呼吸,魇着了一般,痴痴呆呆的往前走。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倒不少七爪堂帮众,是那乞丐已杀进去了么?他是已经逃走了,还是仍在里边?那女子呢?这样的火,里边的人还有命么?


突然,珍馐楼四层的窗户炸开,火星四溅,一张八仙桌飞将出来。空气涌入,火势猛地往楼里一吸,再回过势头时,从里边只听里边一声大吼,腾身扑出一人,这人衣角着火,须眉皆焦,手舞足蹈的跳出来,正待调整身形落地,突然间头顶响亮,从五楼上又飞下一人。


五楼这人体形巨大,落得极快,四楼那人才落到三楼已给赶上。两脚在四楼那人的背上一踩,借势消了下坠之事,再落到地上时,咕噜一滚,并无大碍。反观那四楼之人,突然间承了三人下坠之力,又是姿势失败趴着拍下地来。“砰”的一声,四肢抽搐,摔了个凶多吉少。


五楼那人打个滚,再站起来时,却变成了两个。舒秀才注目看时,原来便是那女子扶着乞丐,正拍打身上衣角的火苗。舒秀才大喜,冲过去道:“你们还活着!”


那乞丐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来了?”


舒秀才手忙脚乱,亮出匕首道:“我……我来救你们……”


那一女一丐面面相觑。想不到当他们已放过他时,这傻秀才居然自己又跑来了。那女子皱眉道:“胡闹,你不过日子了?”


舒秀才咬牙道:“我……我顾不得了!”


那乞丐沉下脸来,道:“说的简单!”


正说着,街上马蹄声响,一队官兵赶到。那乞丐眉毛一皱,道:“完了再说,你去抢马!”支使那女子去了,反手一扣,已锁住舒秀才咽喉,低声道,“忍一下!”扬声喝道,“都给我站住!”


那官兵由赵统领统帅,这时借着火光一看,那乞丐手中的人质乃是知府府的舒师爷,不由吃了一惊,扬手止住队伍,不敢妄动。正想思摩对策,旁边阴影里蹿出那女子,两脚起处,踹翻赵统领和一个骑兵。夺马兜回,那乞丐腿上受伤不轻,几乎难以站立,全靠舒秀才暗中帮忙才以臂力跃上马鞍。舒秀才也仍假装被擒,身不由己上了马背,和那乞丐同乘。


那乞丐朝着赵统领呲牙一笑,柔声道:“别跟过来啊!”拨马便走。后边官兵待要追赶,那赵统领唯恐伤了舒秀才不好交待,连声喝止队伍。


那乞丐哈哈大笑,两匹骏马撒开蹄来,直奔东城门而去。这兰州城日间闭了四门,百姓商贾多有积压,待捉住了那女子才传令开城疏散,因此到现在还不及关门。两匹马赶到时,守城的士兵方觉得不妙,待要上前拦截时,眼前一花,顶上马嘶,三人两骑已从他们头上一跃冲了出去。


城外四野平旷,夜风流动,比城里凉了许多。没有炊烟,没有饭香,没有便溺之味,没有蒙蒙人气。一弯钩月斜挂天上,满天里的星星似是黑幕上打碎了无数的琉璃盏,又多又亮。两匹马的蹄声整齐而急促,喀嗒嗒像是快要飞起来的心跳。


那乞丐突然怪叫起来,一声声又长又远的叫,像是喝醉的狼一般。舒秀才吃了一惊,可是越听,越觉得那叫声里充满了肆无忌弹的喜悦。那种自由、畅快的感受,吟诗也不行,唱曲也不行,非此无以抒发。于是也便嘬起嘴,嗷嗷怪叫起来。他不曾习武,内息不够,往往五六声叫完,那乞丐仍一啸未毕,听起来大是有趣。那女子听得大笑不已,笑声中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弱柔媚,却平添三分的飒爽,三分的英气。


三人二马跑出十余里,马已有些累了,人也叫得嗓子沙哑了,便在一道山坡上一停。那乞丐与女子身上都有伤,便就地包扎了。舒秀才道:“还未请教二位的尊姓大名?”


那乞丐断了一腿,正疼的满脸是汗,闻言道:“我叫李响。”


那女子正为李响正骨,笑道:“木子李,响当当!”摸索李响的骨裂之处,找准了,猛得一正,疼得李响大叫一声,方道:“我叫叶杏。”。


李响疼得脸煞白,黄豆大的汗珠滚额而下,勉强笑道:“对不住,今天陷入包围时,丢下你跑了。”


叶杏白他一眼,拿个木棍比住他的腿骨,撕下衣襟,道:“反骨之人,谈的什么信义?何况,到最后你不是还是救了我?”嘴里说话,手上动作,将那断腿牢牢缚住。


舒秀才在一旁帮不上忙,眼看李响痛苦,存心分他的神,道:“你们两个怎么逃出来的?珍馐楼怎么会着火?”


李响苦笑道:“没办法,打不过关黑虎,只好跟他玩阴的!”


原来下午时,二人陷入七爪堂与官兵的包围之中,久战乏力,叶杏终于不敌被擒。李响苦战脱围,哪能舍弃同伴,便兜个圈子回来又一路跟踪关黑虎来到珍馐楼。他练的是正宗的天山内力,最是持久耐耗,只消得隙喘息,喝口水偷两个馒头,自然就恢复了七成体力,便独闯珍馐楼。这时候,官兵回衙缴命尚未回来,七爪堂苦战得胜自然懈怠,谁也没想到他竟来得这么快。李响行事不择手段,为瓦解七爪堂人马,一上来便在珍馐楼酒窖放火,趁着帮众急着救火,自己摸上了第六层。


第六层上,关黑虎好不容易休息过来,正欲对叶杏动手动脚,李响已踹门而入。这一番苦战,李响遭关黑虎重拳所创,断了一腿,可也趁机解了叶杏的捆绑。两人勉强联手,关黑虎一时却也无从取胜。


这时候,酒窖的火势却已蔓延上来,阻断了一层二层的去路。烟往上走,三人在六层几乎同归于尽,只得且战且下。下到第四层,关黑虎却把住了楼梯,将二人又逼上五层。他算好李响伤重无法跃高,因此直等到四层再烧得无法呆人才破窗逃走,成心要将二人困死在楼里。哪知叶杏久走江湖,临危不乱,与李响伏在地上躲过浓烟之余,耳听关黑虎吐气大吼,便跟着从五楼纵出,果然便赶上了关黑虎,借力脱困之余,除掉这一首恶。


这番经历说完,叶杏已帮李响固定好了断腿。李响擦擦头上冷汗,单腿蹦了蹦,翘大指道:“好手艺!”


这边叶杏回头对舒秀才,道:“舒先生,这回还要多谢你。不然,恐怕我们还是出不了兰州。”


舒秀才涨红了脸,把手乱摆,道:“别这样说别这样说!”


叶杏正色道:“现在我们已没事了,你放心吧。你骑匹马回去,就说趁我们不备自己逃回去的就好。”


舒秀才摇头道:“我不回去啦,我要跟你们走。”


李响冷笑道:“跟我们走?去哪里?”


舒秀才道:“你说的,江湖。”


叶杏皱眉道:“哪里有什么江湖,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听他胡说。快回家去吧,兰州城里你有家有业的,不能任性。”


舒秀才低头道:“兰州城里我有家有业,却没有我。我……我很不快活。”


叶杏叹息道:“那你的家人怎么办?”


舒秀才沉默片刻,终于黯然道:“我对不起他们。”


三人一时一片沉默,只有四下风吹树叶唰啦啦的声音。良久,李响拍拍叶杏肩膀,叹道:“‘对不起他们’……嘿嘿,也许,这便是反骨的宿命了。我对不起师傅,你对不起霍二,他却对不起家人。我们要反的,注定是我们最亲最近的人和事。”


叶杏身子一震。远处,一条火蛇从兰州城中蜿蜒而出,追捕他们的人马已经开始行动。叶杏回过身来,将李响扶上了马,自己上了另一匹,兜过头来,眼望舒秀才,道:“舒先生,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回去,而是要和我们走?”


舒秀才用力点头,道:“是!”


李响伸手道:“那就走吧!”


舒秀才拉住他的手,一跳上马,抱住李响的腰,叫道:“我决不后悔!还有,你们以后别叫我舒先生了,我有名字的。”


叶杏打马加鞭,笑道:“哦?你叫什么?”


舒秀才坐在李响身后,大笑道:“我都已经忘了,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原来我叫”他放开了手,摇摇晃晃,大大的伸个懒腰,把周身的骨节撑得嘎吧吧直响,然后,大声说道:“我叫舒展!”


李响叶杏哈哈大笑,齐赞道:“好名字!”


三人二马在山坡上兜一个圈子,引得下边火蛇鼓噪,这才疾驰下另一边的山坡。夜色温柔,通向江湖的路一片朦胧。可是今夜,又多了一个人,从此沉醉梦中不愿再醒。


四、余生董天命


李响、叶杏、舒展三人一行,逃出兰州甩去了追兵,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舒展只求离开家乡,投奔江湖,其余具体去哪,从未想过;叶杏于前途茫然无计,只是追随李响来凑反骨七杀。三人中,唯有李响本欲继续沿着黄河走下去,不料黄河虽一路向东,但在兰州拐了好急的一个弯子,向北而去。三人逃得猛了,错过去又不愿走回头路,一时间,天地虽大,却不知路在何方。


便抓了个阄儿继续踏上东去之路。


三人都是放浪形骸,懒散疲沓人物,这时行路又没有个目标,一路上且行且歇,游山玩水,不几日抢来的两匹马也卖掉了,饥一顿饱一顿的乱挨,忽忽间走了三月有余,暑气渐去,秋意渐浓,已来到陕西境内。陕西地域辽阔,南北狭长,三秦大地民风纯朴刚勇,西岳聚王者之气,始皇帝因之坐拥天下。三人一路走来,见过了黄土窑洞、米脂婆姨、至险华山,听过了信天游、大秦腔、凤阳花鼓,吃过了羊肉泡、石子饼、腰带面,不由得意洋洋,乐不思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