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场参劾,没有咋地(1)

作者:梁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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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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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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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336字

遭遇参劾控


光绪十九年(1893年)正月二十四日,大理寺卿(掌管刑事审判的法官,正三品)徐致祥(?—1899年,江苏嘉定人)狠狠地参了张之洞一本,奏折直达光绪皇帝。


徐致祥早年和张之洞是同事,两人同在翰林院做编修,但徐致祥要比张之洞早三年中进士。张之洞入党清流时,徐致祥也格外愤青,但他才资不太高,文笔还有点臭,一直愤不到点子上,所以他一直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京官,很不得志。比及徐致祥,张之洞却因为屡上给力而高明的奏折,在一夜之间连升四级,继而又升任山西巡抚和两广总督。


每每想到两个人的反差,徐致祥心中的那个羡慕嫉妒恨啊,别提有多强烈了。特别是近几年来,张之洞在两广、湖广任上干的那些轰动全国、震惊世界的大事,而声名鼎沸、红极一时,这更把他恨死了。


徐致祥不仅心胸狭窄,做事偏激,还极其顽固守旧,并且是一个参劾控。在上书言事、参劾权臣这方面,他比李鸿藻、张佩纶以及翁同龢、盛昱那两派清流还清流。


李鸿藻等人上书言事,参劾权臣,多半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因此事后不至于挨整。可徐致祥这哥们儿完全跑偏,他是瞎上乱参,而且爱走极端,结果屡屡撞墙,还死不悔改。


光绪十年(1884年),中法战争期间,朝野讨论修筑铁路,极其顽固守旧的徐致祥非常厌恶这事,于是上疏痛陈修筑铁路有八大害处,慈禧批他言论荒诞狂妄,并降三级处理。


慈禧给的处分很重,可徐致祥毫不在乎。两年之后,修筑铁路再次成为朝野热议的话题,他再次站出来力阻,并一口气上了十几道奏疏。这一次,他倒是没被降级,可慈禧不想再见他,于是便把他支到福建和广东等地主持乡试去了。


光绪十八年(1892年),徐致祥时来运转,他被光绪皇帝召回北京,出任大理寺卿。


连降三级的遭遇和几年的外放经历,并没有让徐致祥收敛他的参劾控。上任没多久,他就连连参劾军机处领班大臣、礼亲王世铎和山西巡抚阿克达春。


参劾的结果也是不了了之,但徐致祥并没有闲着,他闲不住,就因为他是个参劾控。要是身在其位,不谋其职的话,他会憋得慌。他憋得相当难受。因此,他又盯上了嫉恨已久的张之洞。


原来,他掌握了张之洞好多不为人知的把柄。但在此前,有一个人找他来了。这个人,便是刚刚被张之洞扫地出门的学生周锡恩(1852—1900年,湖北罗田人)。


结怨文抄公


周锡恩15时就做了张之洞的学生,那是同治六年(1867年)张之洞挂职湖北学政时的事。周锡恩才资聪颖,未成年就考取了秀才,深得张之洞赏识。


光绪二年(1876年),在入读京师国子监的考试中,周锡恩名列第一,一时声名鹊起。


光绪九年(1883年),他又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他卓识远见,才华出众,同湖南才子张百熙(1847—1907年,字埜秋,湖南长沙人)合称为“北周南张”。


张之洞虽然长期从政,却是一个大学问家,工作之余,他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吟诗作对,或者找知识渊博的幕僚、朋友和学生谈古论今,研讨学问。在这些人当中,周锡恩特别有才,张之洞非常看好他,甚至把他视为座上宾。


光绪十七年(1891年)八月初三,张之洞55岁生日,前来贺寿的人络绎不绝,不少人还当场撰文写诗。在这些诗文中,张之洞最喜欢周锡恩的作品,大气磅礴,富丽堂皇,颇有汉魏骈文之风。出于喜爱,他将此文裱在总督府大厅屏风上,供来访的文人名士品赏。


张之洞常以此为荣,他的总文案兼贴身秘书赵凤昌却悄悄告诉他:“此文出自于龚自珍作的《阮元年谱》序言,周锡恩涉嫌抄袭,他是个文抄公!”


张之洞一愣,他旋即找来龚自珍的那本书来一看,真相果然如此!


张之洞沉默了好久,然后深叹了一口气:“周伯晋(字)欺我不读书,我本广为延誉,名满天下,可天下文人看了此文后,都会讥笑我不读书。伯晋欺负我啊,文人没有德行怎么行呢(伯晋欺我矣,文人无行奈何)?”


张之洞是一个清高孤傲的文人,一向视文品如生命,学生是个文抄公,他怎能容忍?


从这时起,他就和周锡恩划清了界限,他拒绝再见周锡恩,最后断绝了来往。


张之洞说周锡恩欺他不读书,并非言过其实。事情发生后,还真有人这么嘲笑他。


想想,龚自珍(1792—1841年,浙江杭州人)是何许人也?他是清朝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及改良主义先驱,他的作品那么有名,而张之洞又是大学问家和当代教育家,他怎么可能没读过龚自珍的书呢?


事实上,张之洞还真的没读过龚自珍的书,不是他没时间读,而是他非常排斥龚自珍的言论思想,所以他不去读。而周锡恩正是利用他对龚自珍的排斥,才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周锡恩因此被文坛封杀,在随后的一次公务员考试中,他的成绩其实是可以排第一的,可因为背上了文抄公的骂名,主考官都不敢给他打高分。他把这笔账记在了张之洞和赵凤昌头上,他因此憎恨这两个人。


这次公务员考试失利后,他决定报复张之洞和赵凤昌。


张之洞,对不住你了,你曝光我抄袭,让我难堪,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我跟随你那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事情太多了,我会把这些事情总结归纳起来,找人参你一本的,你等着!


还有你,赵凤昌,我最恨你了!你不揭我的丑你能死啊?你也等着吧!


周锡恩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徐致祥,他早年在翰林院做编修时就和徐致祥交好。他深知参劾控徐致祥一直嫉恨张之洞,于是托他参张之洞一本,并独家爆料张之洞的一切内幕。


徐致祥求之不得。他正想打压张之洞的风头,给他降降温,只是苦于没有事实材料。这下好办了。经过一番合谋,徐致祥就把参劾张之洞的折子递给了光绪皇帝。


歹毒的奏折


徐致祥的文笔虽然有点臭,但有周锡恩做参谋,这道奏折写得格外出色。


首先,他在奏折的开头,从各个方面把张之洞大大地肯定了一番,从而让光绪皇帝深信他不是打击报复,而是职责所在。待光绪打消了对他的怀疑后,他就由小及大,由浅及深,由远及近地指出问题:


湖广总督张之洞辜恩负职,在两广总督任内,司道谒见,往往候至终日而不得见,候补州县,概不接见。所喜者一人而兼十数差,率皆浮薄夸诈之辈。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探访本地富家,借端罚捐,数至巨万,恣意挥霍,亏耗帑项及私自勒捐者总不下数千万两。藩司王之春,掊克聚敛,直隶知州赵凤昌,声名甚秽,该督俱加信任……


这是指责张之洞在两广总督任上的问题。接着,他又指出张之洞在湖广总督任上的问题:


该督自移督湖广以来,议办炼铁并开煤铁各矿,乞留巨款,轻信人言,浪掷正供,又复多方搜索,借电竿毁通桥,几酿巨患,督署被焚,而不入告。州县补缺勒捐,逞臆妄行。藩司王之春,掊克聚敛;直隶州知州赵凤昌,声名甚秽……


指出了所有的问题后,他又进行了归纳总结,并告黑状,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本质:


统观该督生平,谋国似忠,任意似勇,秉性似刚,运筹似远,实则志大而言夸,力小而任重,色厉而内荏,有初而鲜终。徒博虚名,议论之妙,无有过于张之洞者。作事之乖,设心之巧,亦无有过于张之洞者。


此人外不宜于封疆,内不宜于政务,惟衡文校艺,谈经徴典,是其所长。尤痛恨该督被皇太后、皇上如此宠遇,而逞臆妄行……


平心而论,徐致祥的这道奏折布局精巧,用心良苦。简要地归纳一下,他参劾张之洞的事情主要有以下六个方面:


1、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毫无作息时间规律,严重影响了正常工作。


2、任人唯亲,唯亲者一人兼职十几个,却都是饭桶。他的下属王之春搜刮聚敛民财,赵凤昌声名败坏,可他却倍加信任他们。在广东是这样,在湖北也是这样。


3、他在广东任上结交富家,强行摊派,恣意挥霍数千万两银。


4、他在湖北办铁厂铁矿,截留朝廷巨款,玩命浪费。又多方搜刮民膏,破坏电线桥梁,酿下巨大祸患。


5、他貌似忠勇清廉,却是一个言过其实、徒有虚名、投机取巧之人,做个文艺工作者,或当个教书匠倒还可以,但就是不能当封疆大吏和宰相。


6、他如此狂妄,都是皇太后和皇上惯的。对此,朝野上下一片痛恨……


这道奏折真的是层层递进,言辞激烈而歹毒,分明是要置张之洞于死地而后快。如果证据确凿,事实充分,张之洞就是不下大狱,最起码也得被罢免。如果是这样,那徐致祥和周锡恩就会齐声高喊:“苍天啊,大地啊,你终于为我们出了口恶气啊!”


遭遇冤家


究竟能不能出这口气,决定权在于光绪皇帝。光绪皇帝已经亲政四五年了,虽然他和张之洞没什么交情,但他对张之洞却充满了好感与敬意。


首先,张之洞是慈禧钦点的探花,也是慈禧深度倚重的疆臣和心腹。慈禧看好的人,他不敢不看好。


其次,张之洞和他老爸奕同心同德,唇齿相依,跟他老爸这么好的人,他不能不敬重。况且,张之洞还在当年的立嗣风波中上奏确保过他的皇帝位和利益。


最后,张之洞是一个实干家和多面手,外放疆臣这些年来,他干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些大事都是别人不愿干、不敢干也不能干的大事,张之洞却都干成了,既说明他能干,也说明他忠心耿耿,忠君爱国!仅凭这一点,光绪皇帝真的对张之洞充满了敬意。


可在一个皇帝眼里,敬意不能成为包庇的理由,臣子要是犯事了,该咋办还得咋办。尽管张之洞是慈禧面前的红人,尽管他是奕譞的亲密部属,但一码是一码。


既然徐致祥把奏折都递上来了,总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吧,总得派人查一下吧。于是,光绪皇帝就派人查了。他派了两个人:一个是两广总督李瀚章,另一个是两江总督刘坤一。而这两个人都是张之洞的冤家。


李瀚章、刘坤一和张之洞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前面已作过介绍,且看他们是怎么调查的吧。


义气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