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战翦群丑坐法拘圄囹(4)

作者: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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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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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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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940字

主簿茅塞顿开,是了,这椒唐殿门上血迹斑斑,箭孔密布,自然是沈武下令射中的。椒唐殿乃天子驾幸地,射中椒唐殿殿门与射中未央、长乐、建章殿门同,都是大逆不道的罪名。当年酷吏减宣率吏卒逐捕贼盗,射中上林苑蚕室门,天子下吏簿责,减宣当即自杀谢罪。太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劾奏他大逆不道。大逆不道罪可轻可重,轻者腰斩,重者族诛。总之,沈武这条命是绝对保不住了。


长史道,正是这样。没想到沈武律令精熟,号称天下第一,今天也免不了有疏忽之处。谚语说,以什么技能谋生,常死于彼项技能。诚哉斯言!


两个人的眉头都舒展了,主簿笑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也是有天命啊。我们即刻驰奔水衡都尉府,江都尉如果宣召而我们不在,会很麻烦的。


他们刚赶到都尉府,江充果然派吏宣召,长史进见,胸有成竹地将想法一说。江充激动道,好,赶快将文书写好,我立刻去丞相府,叫上丞相长史和我共乘疾传奔赴云阳县,大概今天下午就可赶到甘泉宫,我要亲自面见皇帝,劾奏逆贼沈武。


而此刻在明光宫,皇太子刘据满面春光,他对少傅石德说,我已经派人去未央宫觐见皇后,报告这一消息。没想到果然不出少傅所料,沈武如此摧折江充,江充必定会想办法报复,暂时不会急着治理巫蛊,乱捕好人了。


石德低声道,太子所见极是,江充的奸谋拖得越迟越好,时间一长,皇帝也许就看穿了他的奸谋。


他这最后两句有点儿言不由衷,实际上石德想说,皇帝在甘泉宫养病,只要拖到他驾崩,江充就死定了。不过想到自己身为太子少傅,平日职责就是以圣贤之言教导太子,责任重大。如果太子有事,自己也将被劾奏为无良言嘉谋劝导太子,任少傅不称职,判处腰斩。也正因为如此,在任何情况下,他绝不能对太子宣扬什么等待天子驾崩这类话。侍君如侍虎,治天下者不计私恩,虽说皇太子秉性仁厚,这时惶急之下赞同自己的观点,难保将来即位后想起自己这番话而不悦。为朝廷吏,任何时候都要万分谨慎。


刘据道,我们一定要尽最大努力,不让江充轻易除去沈武。皇后当年深怨沈武,认为都是因为他的告状导致两位公主死难。我当时也劝慰她,这是汉家制度使然,不能怪罪沈武——据说江充带着丞相长史,中午已经奔赴云阳甘泉宫,向皇帝哭诉去了,少傅君觉得结果会如何?


石德道,臣分析了一下,事件本身是江充不直。但是沈武的确有预谋屠杀以立威的嫌疑,如果劾奏得当,至少要被免职,性命却是无碍。只是听说江之推被杀是在上林苑豫章观椒唐殿,椒唐殿是禁区。如果吏卒射中殿门,按律令,沈武会被判大逆不道,那就一定没命了。


嗯,刘据皱了皱眉头,长吏们都只知道以杀伐立威,真是无可如何。不过皇帝在甘泉宫,无法召会群臣,会不会让尚书直接下诏两府,系捕沈武呢?


石德道,臣以为沈武也不是傻瓜。他一定也早派人驰往甘泉,面奏皇帝了。江之推横行不法,吏民上书告状者甚多,加上他假借卫尉军旗,阑入上林苑,勒索三辅诸陵县,射伤县吏,折辱天子长吏,这些都不是轻微的罪行。皇帝一向英明,定会觉得沈武能干,敢于侵辱权臣。臣待罪毂下多年,体会皇帝治天下,一向擅长平衡诸吏势力,最嫉结党营私。倘若沈武没射中殿门,这次一定是江充白白倒霉。正因为皇帝心里会欣赏沈武,而又不好公然以私恩赦免他,所以依臣之见,天子这次一定是制诏御史:与丞相、御史、中二千石、侍中、诸吏议。


刘据道,有道理,既然皇帝不肯自己表明意见,而推给群臣议,那一定是希望群臣轻判了。不过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和我们亲密的大臣,官居中二千石的只有任安,任安为人一向犹疑不断,到时未必敢参与廷议,帮沈武说话。


殿下放心,石德道,这次推荐沈武任京兆尹的是严延年,严延年和御史大夫暴胜之、侍中御史中丞靳不疑关系密切,倘若沈武得罪,按照《置吏律》,举荐人不当,将坐免职。严延年为了保住自己的职位,一定会坚定站在沈武这边。暴胜之和靳不疑等御史大夫寺的人,不想看到丞相府坐大,也会站到沈武一边。因此,臣的预测是,沈武不会有事。只要他不倒,就可以牵制江充的势力,江充想侵害我们的奸谋将会被迫推迟。


刘据仰天长叹道,少傅分析得当,看来我等可以苟延残喘了——没想到我立为太子三十多年,今天竟如此热切地祈望一个小吏来帮我保住位置,就算日后得为天子,想来岂不羞愧?儒术固如是乎?早知道,不如去学老子、申、韩。


石德也叹道,太子殿下且莫伤心,这都是命中之数,想那江充也风光不了多久了,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弄得天怒人怨。


刘据道,总之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他低下头沉思,这时使者敲门进来,禀告道,臣刚才去未央宫报告皇后,皇后甚为喜欢,不过叮嘱太子切切不可轻举妄动,要装出对这件事置身度外的样子,绝对不能表现得支持哪一方,以免让皇帝生疑。


石德道,皇后见事甚明,我们且作壁上观罢,最好他们两败俱伤。


小武此刻也正在府第里焦虑不安,他不停地喝着酒,两眼失神。刘丽都坐在他对面,关切地说,武哥哥,你当时也的确欠思量,何必那么冲动?射中殿门是重罪啊。你一向律令精熟,怎么竟然没想到这个么?


唉,小武叹道,我现在才明白,在有些时候,理智是丝毫不管用的。我何尝不知道律令,只是等做过之后,后悔已经晚了。


刘丽都低首道,如果能不离开南昌县该多好……不,在哪都一样。像武哥哥这样的脾气,到哪都不行,永远是得罪人。只不过这次格外麻烦罢了。


小武看见她蹙着眉头,眼中隐隐似有泪痕,心中一阵难过,肠中更是车轮百转,他安慰道,妹妹也别太担心。当初妹妹不也是脾气倔强的么,怎么现在这样懂得瞻前顾后了。


呵呵,刘丽都苦笑了一下,当初我还真的自以为比你倔强呢。我是不愿呆在宫里,不愿呆在广陵,那样我觉得窒息。自从母亲走了,我就愈发这样觉得。我希望能出去透透气,不管外面有多危险,我也认了。我不愿意活着痛苦,我父亲是个无能的人,他竟然喜欢那样无能的庶弟。我见到他们就会抑制不住地鄙夷……你不了解,人生是多么漫长……可是,自从认识你,我觉得人生并不漫长,相反非常短促,非常美好。更何况我现在嫁了你,往日侵扰我的不安竟一下子都消逝了。武哥哥,你不知道你对我的影响有多么的大?


小武抓过刘丽都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喃喃地说,妹妹,对不起,我做事没考虑到你的感受,要是连累了你,那我可真百死莫赎。他的嘴唇吻着刘丽都耳朵下面的鬓发,她身上的体香直透入鼻孔。他有些迷醉了,不由得愈加惶惑起来,泪水不由自主地溢满了眼眶,吧嗒吧嗒直往下掉。这时他才恍然惊异,其实自己并非是一个彻底做酷吏的料,因为他并非那么一心奉公,他内心的大部分,已经被这个女子占据了。他觉得自己爱极了怀抱里的这个女子,离开了她,日子可真的无法想象。他淌着热泪,手臂把这女子搂得更紧了,似乎梦呓似的在她耳边说,妹妹别担心,事情未必有所想的那么糟……我当时对他的嚣张真是恨极,还有那上林令如此曲迎枉法……我真是恨极……我希望再有机会……我绝对不会这样做,为了你……我绝不能这么轻率……


武哥哥,你哭了,别自责了,刘丽都感到背上一阵阵温湿,劝慰道,我知道你的脾气永远是改不掉。你看见奸佞之人,一定要诛除之而后快。武哥哥,事情也没有什么,如果你有不讳,我也不想独活。能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经非常满足。


小武环住心爱妻子的纤腰,道,有你这句话,我不知多么欣喜。可是我要你答应我,即便我有什么不讳,你也要好好活着,你如此年轻,如此美貌,我怎么能耽误你……唉,想我当初为小吏时,何曾料到有今日的荣宠。那时候想,其实人生一世,真如电光之一瞬,不能快意恩仇,与蝼蚁何以异?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不能离开你,更不想连累你,真想和你安静地过一辈子,我们生儿育女,快乐地生活。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能做到吗……他的声音愈发低了,不,我不会有事的,这次射中殿门,主要还在于一意捕贼,和寻常的大逆谋反不同。况且你是宗室,这样的狱事不会连坐并诛——给我生个孩子罢,不让我沈氏绝后,祖宗不得血食,我很感激你……


刘丽都道,武哥哥,你能这样想真好。我以前很喜爱你的干练敢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才爱上了你。我自己也没料到自己的想法会有变化,我好怕失去你,在这个世界,做什么都太不容易……她的声音哽咽,武哥哥,我,我想上书司马门,为你减爵赎罪,我宁愿夺爵为士伍,和寻常百姓一样劳作,也不愿你有丝毫损伤。我想,这样做虽然未必恩准,但哪怕让我的夫君能得减死一等论,也不枉了。唉,我心爱的夫君,我要为你生孩子,我是何等的爱你。她顿了顿,又叹道,武哥哥,当时你要是忍忍就好了,你知道江充不好对付,投鼠还需忌器呀。


小武黯然道,我何尝不想放过他,只是被一时的情绪左右了脑袋。我想到皇帝会支持我的,我独独忘了,即便不进去搜捕他,射中殿门也是大罪,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晚了。我单想着皇帝会支持我,那该死的竖子,贼杀百姓,三辅怨恨,损害朝廷声誉,皇帝怎么会容忍这样的恶人?投鼠忌器,投鼠忌器,我只是这样觉得,他连鼠都不如。他说到这里,沉吟了一下,安慰道,妹妹你放心,皇帝不会支持他这样的恶人的,我有信心。


他抱着怀中的玉人,吻着她温润的嘴唇,呼吸有些急促,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暗想,即便是天塌下来,怀中的丽人也要先享受一番,他的声音像蚊子那么低了,妹妹,我派的使者已经驰奔甘泉宫,等诏书下来之前,我们先造个孩子罢。说着,他的手已经拉开了她深衣的丝带,将她压倒在榻上,她也哭泣着发出了含混不清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