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对坐语时变青庐饮欢酲(3)

作者: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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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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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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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134字

小武道,疼,但还是高兴。


刘丽都笑道,你这个好色的小无赖,当真好色。为了色,咬成这样都说不疼。


小武纠正她,不是咬成这样都说不疼,而是被你咬成这样感觉不疼。


刘丽都笑嗔道,那也是色。又道,武哥哥,被我这一咬,可不许变心,我们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如果你负了我,我就把你杀了;如果有人不许我们在一起,我们就——


小武凝视着她,就怎么,也杀了他?


刘丽都叹了口气,道,那却是不行的,该怎么办呢?看来——只有自杀。


小武顿时泪水莹然,好,自杀,我们一起死。


刘丽都也哭了,武哥哥,你有什么好,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你。


小武泣道,我没有什么好,是你好,你可怜我。


刘丽都用衣袖拭去他的眼泪,别哭,我们订的啮臂之盟,有月亮为证,生生世世,永不相负。天处高而听卑,若天有明神,一定会成全我们的……现在我们走罢,天快亮了。


在朦胧的晨光之中,他们一步步走下台去,远远听见宫中响起了鸡鸣之声。


想起这些,小武不由得自言自语,天处高而听卑,看来天上真有明神,它终于成全我们了。于是对盖公道,先生既然这么急于喝喜酒,那就请先生为臣择个吉日罢。


盖公道,择取吉日,得找丛辰家、建除家等人帮你了,这些事老夫一向是不大信的。依老夫看,只要不是癸亥这样的穷日,都没什么不可以。


小武道,也是,我要尽快办妥这些。皇帝陛下开恩,特赐臣迎亲之假,臣也不能拖得太久,还是尽早赶赴豫章上任为好。他说着想起了南昌县的父母,不知他们正在干什么,或许在灌园浇菜,或许在倚闾太息,他们可知道他们的儿子已经官为二千石,爵至人君,马上要风光地衣锦还归么?他能想象父母见到自己乘坐高车驷马时的激动,可惜,惟一的弟弟已经死去,没法由我现身说法,教导他怎么奉公尽职,遗爱乡里了。心里不由得喜痛参半。


广陵王二十三年的夏五月,也就是大汉征和二年的夏五月,豫章郡太守兼绣衣直指使者沈武在广陵县广陵王宫,举行了尚承翁主的结婚大典。


时值黄昏,三乘马车驱驰到王宫的显阳殿。车盖都是黑色的淄屏车,前面两乘马车的侍从下来,每个人都手执蜡烛。后面一辆马车停下,小武身穿黑色深衣,下马,王宫的侍从迎出新妇,小武走近前去,将车绥授给新妇,新妇牵绥登车。小武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驾起马车在显阳殿前的中庭来回绕了三圈,然后驰往清越殿,那是广陵王为小武临时布置的新房。由于新婚就在王宫里举行,女家都没有刻意装出一幅悲啼号哭的别离气氛,也不尊崇“婚礼不贺”的古礼,整个王宫里张灯结彩,充满了喜庆气息。众多宾客都在显阳殿大嚼狂欢,寻常百姓之家娶亲也是三夜不熄蜡烛的,何况王侯们呢?


当宾客们在显阳殿大呼欢饮的时候,小武已经和她的新婚妻子坐在新房里了。房间里,青布帷幔低垂,银釭高立,按规矩,他们自己要进行合卺之礼。饮酒礼罢,侍从退出。


小武看着面前新婚的妻子,虽然早在肥牛亭逃亡时就尝过一脔味,在凌波台啮臂之盟也曾欢好一夕,今宵见她烛光之下醉人的娇丽,仍是心神荡漾不能自止,觉得一辈子都贪看不厌。刘丽都似乎也早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她长睫下波光闪烁,然而并不直视。行止羞涩安徐,柔媚之态尽蕴于其中。小武笑道,虽然说新妇入门,是免不了矜持的,愈是矜持,愈是符合礼仪。不过我在这广陵国尚承翁主,身份就是个赘婿,矜持的应当是我才对啊。要是逢上天子讨伐匈奴,征召百姓从军,我可就在“七科谪”94之内呢。疆场上向来九死一生,你倒是担心不担心呢?


刘丽都噗哧一声笑了,你这贼逃吏,倒是会说笑,扯些这样的昏话。你现在是堂堂的郡太守,哪里是什么赘婿了?天下的赘婿如果都像你这么趾高气扬,顾盼自雄地说笑,那我们大汉的天可真是变了。不要说什么“七科谪”,就是“七十科谪”,也轮不到你的份。


你倒是对自己的夫君有信心,小武道,我们这些人可不像你们宗室那么幸运。汉家的律令有多残酷啊,就是宰相的儿子也要戍边,我豫章郡当年不知有多少百姓白白地死在了西域,真要碰上了只能怨自己命苦。


刘丽都将脑袋靠在小武胸前,武哥哥,别感慨了。如此良辰吉日,我们别辜负了才是。何况你若有事我又怎会独活?——武哥哥,我给你弹首歌罢。说着刘丽都起身,扭腰走到床头的宝瑟前,跪坐着调整好姿态,双手纤指一按,发出琳琅的清响。她的唇也暂引樱桃破,低声唱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一曲终了,小武本来笑嘻嘻地斜靠在床头,听到“征夫”一句,已不由得正色端坐起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刚怨我乱说,你倒变本加厉了。你从哪里学来的这歌诗,听来这么苍凉,寥唳疏宕,大有边塞之气。


刘丽都道,武哥哥算你有眼光,这是我从广陵国那些自边塞退役的老戍卒处听来的,据说一直流传西域。当年骠骑将军率将士横绝漠北,士卒们都唱此歌,一时哀凄笼罩三军,士卒们无不欲早日发现敌兵,斩首立功。


小武走到刘丽都身后,从后面环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我欲学古人,于边塞风吟,取其数策而已。我就取那“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两句罢。


刘丽都转过脑袋,眼波盈盈,凝视着自己的夫婿,道,武哥哥,今晚我很高兴,你不知道我多么讨厌这个王宫。能和你在一起,即便是死了也值得的。不要说什么尚承翁主的话,虽然我是翁主,你也不用来顾忌我的身份,我可以像普通的贫家女子那样侍候你。你看我的瑟弹得怎样,都是我向左姬学来的,虽然没有她那么精妙,但是家居佐食侑酒,一定能让我的夫婿满意、食欲大增的。


小武往她洁腻的脸蛋上亲去,呢喃地说,看样子我要享受古时候上大夫的排场了。记得《春秋》里说过,上大夫吃顿饭,才有资格奏乐配合的。有你日日在身边鼓瑟,食欲大增与否,我不知道;但是男女之欲,一定会大大的增长。我什么也不要吃,只想吃你。好了,我也的确不想顾忌你翁主的身份。说着两臂一使劲,环抱起刘丽都,刘丽都躺在她怀里,满面晕红,道,你现在倒真的挺罗嗦的,往常是开口闭口律令,现在换成经义了。小武含糊不清地说,这说明你夫婿有怀金纡紫的潜能呢!他边说边往榻边走去,灯烛霎时灭了,殿外的琐窗下,蹲在那里听房的侍从们一个个脸上显出奇怪之色,他们不知道刚才里面为何飘出那样苍凉的瑟声。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不祥之兆。


小武在广陵国没呆太久,就准备去豫章了。这期间,他去看了看张崇。


张崇被刘胥输入王宫的作室,成了一个隐官刑徒。小武屏退随从,单独召见了张崇。张崇见到小武,很觉意外,脱口道,沈君升官了,可是你要我说的秘密,我还是不会说的。小武微微一怔,觉得这人确实有点性格,过了这么久,一见面就是声明这个,于是微笑道,今天不是要你说什么的,只是来看看故人,别来无恙罢。他知道张崇虽然不精明,却比较有骨气,反正现在不用逼着他吐露什么,何不就此假装慰问慰问他呢。


张崇似乎有些感激,难得沈君还记得我,真如做梦一般。他虽然倔强,但自知身份,有二千石大吏来亲自看自己,感激还是免不了的。


小武道,怎么会不记得。先生是很有骨气的汉子,令人敬佩。我就要去南昌县上任,先生有意随我去吗?


张崇一惊,简直信不过自己的耳朵,沈君说什么?


小武道,我很敬佩先生的为人,问先生愿不愿意在本府属下做事?


张崇道,明公若肯既往不咎,臣有何不愿。只是臣乃一介刑徒,明公收留,不怕别人议论吗?


小武知道张崇不肯告发昌邑王谋反,将来太子一倒,仓促间要拷问他恐怕又来不及。这竖子似乎是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不如将他收为掾属,施以恩义,再慢慢套他的话,说不定他逐渐就淡了对逢千秋的感激之心,肯协助自己达成目的也未可知。


我就是因为看先生刚直不阿,才希望先生担任我的掾属。小武道,先生以前的事我都不管。旁人议论又有什么关系,我大汉比之前朝,颇有不同,施刑士不但可以做太守掾属,做二千石甚至三公九卿的又何尝少有。


张崇喜道,那么臣肝脑涂地,也绝对不负明公。臣当时的随从胡倩,是臣在巨野县时的好友,也请明公开恩,一并收留了罢?


小武道,先生有这请求,武敢不答应。来人,去报告大王,我想要求大王赦免两个刑徒。一应损失,我补偿给大王。


檀充国赶忙出去传话,刘胥听见小武的要求,马上赶来了,笑道,贤婿太见外了,这两个刑徒,本来就是贤婿所获,贤婿如果需要,寡人就将他们做小女的嫁妆罢了。贤婿还缺乏什么人手,寡人只要能办到,无不尽力。


小武笑道,大王如此厚意,臣武铭感五衷。这样说起来也是佳话了,古时候不少陪嫁的刑徒都是贤人呢——,他停了一下,看着刘胥,话里有话地说,大王放心,这两个刑徒一定会帮我们大忙的。


刘胥感激地说,一切有劳贤婿了。他们这几天密谈已久,认可了小武静候时变的计划,等太子一倒台,再对付昌邑王。这时候,他恍惚看见自己头戴冠冕,正在行大汉皇帝登极之礼,脸上乐开了花。


小武厌恶地转过脸去,这个愚蠢的东西,他暗叹道,横看竖看都不像个人君。还好,如果他将来有幸登极,有我辅佐,倒也不会把天下治理得太差。最好他登极不几年就死掉,让太子刘霸继位,刘霸是丽都的亲同产弟弟,仁慈聪明。他当皇帝,倒也不枉了我这番冒着生死去帮他窥窃神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