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悉心廉疑狱微伺见真形(3)

作者:史杰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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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历史·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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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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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644字

因此,他语调都有些颤抖了,安慰王德道,明廷不必担心,按照《贼律》,凡发觉谋反,率先有所捕斩的,非但不会牵涉,还有大功。


王德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全仰仗先生了。狱事侦破之后,一定保举先生为县丞。


小武呆呆坐着,一时间脑子里浮想联翩,险些忘记了继续问案。


婴齐不知何时进来,在他耳边提醒道,令史君,这小小的狱事竟然如此复杂,当初太守陈不害府君的紧张实在不算多余啊!


小武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手指互相交叉,把关节按得脆响。这是他兴奋时惯有的动作,他自己都意识不到。韩孔,快把你当天的所见一一讲来。他嚷道。


韩孔低下头想了想,道,那就容小人细禀。希望令史君能安排一个方便的地方。


小武点了点头,招手把婴齐叫到身边,低声道,让这些狱吏都出去,就我们两人留下。


狱吏们都蜂拥出去了。婴齐关上门,栓好。回到韩孔身边,道,这回你该说了罢。


韩孔的脸色仍有些忧惧。再次要求喝水,然后缓缓地说,要说起那天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呢。那天,小人根本没有来得及剽劫那女子,只看见那女子走到巷子中央,旁边一个门突然开了,那女子侧身蹩了进去。接着门内探出一个男子的脑袋,大约二十来岁,很年轻的样子,他向四周望了望,脸色诡异,然后又不见了。那天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小人对那女子非常好奇。正好旁边有棵高大的樟树,我冒雨爬上去,落到那个屋顶上,又跳下屋顶,见旁边是个堆草料的房子,似乎没人,于是躲了进去,里面黑咕隆咚的,但那夯土墙壁正好有个缝隙,小人凑上去,眼睛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情形。


哦,你看见什么了?小武屏住气,心中好奇不已。


小人看见那女子收起伞,突然回过脸来,脸上似笑非笑。她的脸色很白,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这是我刚才没有觉察的。我很奇怪为什么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怎么会在雨天提着一个钱袋跑出来。我看见她也傻笑了一下,把伞换到右手。这时,那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和另外一个身着杏黄衫子的女子走了过来。说实话,小人一眼看到那女子时,惊得眼珠子像弹丸一样,差点跳了出来。那女子长得实在美貌,只怕天仙也只配给她提鞋。那持伞女子见了她,躬身施礼,很恭谨地说,翁主29,今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真是扫兴,看来只有采取别种方案了。


小武惊讶地打断韩孔,你说什么?翁主?怎么会有诸侯王的女儿来到这里?你到底有没有听错。


小人绝对没有听错。当时屋里很安静,小人离他们并不远,当时也感到恐惧,怪不得,一般的黔首贫民家里哪里会有这样白皙的女子,一定是从养尊处优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原来竟然是某个诸侯王的女儿。小人听到那黄衫女子道,算了,不管怎么样,这个计划要完成。如果能劫得南昌县强弩三万五千张,我们的力量那就足够。对了,卫益寿那边怎么样?


那持伞女子道,还没有,卫益寿那伧父,胆小如鼠,仍很犹豫,不敢动作。大概还想等到皇帝陛下的赦令呢。


那黄衫美人道,卫益寿的确是个伧父,他的族弟卫子方在长安做着长乐卫尉,看样子官是做得很大。可是近来也很倒霉,皇帝陛下这些年来可是越来越糊涂了,他身体不好,竟然相信什么鬼巫蛊30,怀疑有人祝诅31他。而江充这个奸贼投其所好,最近卫子方已经牵连此事下狱,结果不知道会如何呢。


那持伞的女子道,是啊,婢子得到翁主的文书,就当即转告了卫益寿,他还不信。皇帝陛下不住在长安未央宫,却跑到三百里外的甘泉宫养病,并且下了一道密诏,命令按道侯韩说全权处理巫蛊狱事。我看这回连皇太子也凶多吉少。


黄衫美人哼道,幸好按道侯最亲信的奴婢是我们大王宠婢的同产弟弟,急忙把这件事情通过秘密邮传报告大王。大王这几日真是又喜又忧啊。


那持伞的女子说,其实大王何必忧虑,皇太子倒台了,我们也就可以改变计划。说不定我们大王就被立为皇太子呢?!


那二十来岁的男子笑道,果然这样的话,我们也就省了很多事。其实大王何尝想去谋反,不过因为皇帝陛下近年来太过喜怒无常。去年因为宗庙祭祀典礼,一天之内竟下诏褫夺了一百多个列侯的爵位,理由是贡献助祭的黄金成色不纯,侍事不恭敬。自从皇帝陛下御体有恙,总怀疑大臣盼他早死,连他一向喜爱的酷吏义纵,也因为修治驰道没有及时完工,被他责问说,你以为朕这番病倒,就再也起不来了?再也没福气享用你修治的驰道是吗?当即将义纵下吏案问,义纵无奈,只好自杀谢罪,如此喜怒无常,大王也很怕某一天会突然掉脑袋啊。


是啊。那黄衫美女低首沉思了一会,这些事暂且不管它。诸君好哈想想,怎样才能找个借口冲击县廷,进而劫持郡都尉,夺得那武库的强弩和兵车。这是我们的要务。我倒想了个主意。不知你们怎么看?


那男子喜道,翁主有什么主意快说。现在皇帝陛下御体不怿,长安形势不定,动手越早,越可以占到先机。


那翁主笑了笑,突然回过脸来,目光散乱,好像在思考什么。她的长发披散在脑后,随便用丝带挽了个结。一缕乌发挂在额前,衬托着半张雪白的脸蛋,和那迷茫的眼神,望过去真如天人一般。我简直看得呆了,没注意到她突然抓过那男子腰间的短剑,向后一扬手,那短剑闪电般朝我飞来。但我当时仿佛泥巴捏的,一丝也不知道动,直到那短剑钉在我身边的房梁上,发出噗哧的声音。


围在她身边的人都不知所措,这时她开口了,声音极其娇嫩,像未成年的孩子,又像清瑟拨出的乐曲。她冷笑着说,没想到竟然有人在这偷听我们的谈话。她身边的男子立刻惊慌起来,在哪里?这事被人传出去会灭族的。他身边的两个随从也马上拔出长剑,朝我隐藏的方向扑来。


我马上跳起,撒腿就往外跑。那两个人差不多已赶到了我身后,其中一个扬剑就劈,我听得脑后风声,赶忙向前一扑,他的剑尖劈中了我的脚踵。我心里也怒了,知道这次不管怎样也逃不出去,干脆拼个鱼死网破。于是我拔出腰间短刀,回身便刺。那两个人的剑术说不上太好,甚至有点畏懦,让我有机会靠近他们,这使他们的长剑威力大打折扣。不一会儿,其中一个被我刺中了小腹,另外一个发出惊恐的低呼,退后了好几步。我也不想跟他纠缠。只想着逃跑。因为那时候我心里也惊恐极了,天汉元年,我曾按照律令服过兵役,在长安驻守过,有两年一直当建章宫卫卒,曾亲眼见过谋反案治罪的残酷,那次是济南太守王卿和邳离侯路博得的儿子勾结,贩卖关中铁具出关,想牟取暴利。事情发觉,被定为谋发大逆不道,当时牵连而死的有两千多人,都在渭水的岸边处决。行刑那天,我执戟站在建章宫的神明台上值班。那台子很高,可以俯视渭水的河岸,我亲眼看见一个个的人头落地,五个刽子手一起行刑,从日西中时一直砍到夜昏时才结束,我亲眼看见渭河的水的确都被染成了红色,那是我此生最惊恐的记忆了。我知道这女子的谋反阴谋被我听到,是绝对不会放过我的。果不其然,因为我脚踵受伤,还没出门,只听得后面飕飕声,我的小腿和肩胛骨一疼,各被钉上了一支短箭。我扑到在地,那翁主走到我面前,裙裾在我面前飘荡,我顺着裙裾往上看去,她的身材修长,腰上系着绀色的带子,飘飘似仙,脸庞更是像梨花一样雪亮,手上却端着一张色泽黯淡的小弓,弓背上画着菱形的花纹。她身边的那个男子,罩衣后面露出一角皮甲,满脸的慌张,他手里握着一柄暗绿花纹的长剑。呃,令史君,再给小人一碗水喝罢。


小武笑道,嗯,你的形容词不少,看来没有白在长安当两年的卫卒。婴齐君,给他一杯水喝。


韩孔咕嘟咕嘟喝水,小武看着他,心中喜悦,暗暗思忖,他们一定想拉韩孔入伙。刚才我一直纳闷,像他这个椎鲁的文盲,怎么会口才如此便给,原来戍卫过建章宫。看来长安真是龙腾虎跃之地啊,住过几年,便能这么大开眼界。这样想着,心下不由得好生向往。


韩孔又用衣袖擦了擦嘴,道,那男子提剑就想向我刺来。黄衫女子阻止他,且慢。这人我认识,好像和县廷没有关系。她把目光对着我,问道,你的名字是叫韩孔罢?我在卫府见过你。你不是经常来卫府赌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