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作者:金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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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人物·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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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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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922字

戌时的军营一片静谧,只有巡逻兵士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战马嘶鸣。赵军将士一顿饱餐后正和甲沉睡,兵器就在枕边。再有两个时辰,就是决定他们和赵国命运的时刻了。


中军大帐内顶盔贯甲的赵括正襟危坐于条案之后,灯火摇曳出他如铁的面容。


“上将军,人带到帐外了。”亲兵进来禀道。


“知道了,请进来。”赵括起身走至大帐中央,整整身上的铠甲和盔上的帽缨。


亲兵将一名士卒领到帐中。来人头低着,面容不甚分明。


“你出去。”赵括深望着进来的士卒。


亲兵轻轻退了出去,放下帐口帘布。


“罪将拜见决玉公主!”赵括倏地向来人弯下右腿,双手有力地一拱。


“你都知道了。”士卒抬起头来,战火熏黑的面容难掩清丽——竟是赵决。


赵括跪在地上回道:“出征前大王已叮嘱罪将,务必要照看好公主。”


赵决叹了口气,“上将军起来吧,在军中我只是你的一名小卒。”


赵括不动,低头说道:“罪将有一事相求。”


“何言相求,有什么话就说吧。”


“丑时赵括将亲率前队拼死突围,如若战死,请公主接替罪将的上将军之职!”


赵决沉默了——听赵括言下之意,已存必死之心。


良久后赵决说道:“上将军肩负四十五万大军安危,又怎可以身涉险。突围前锋可另任将官。”


“赵括从小的夙愿便是有朝一日血战沙场,为赵国崛起而死!如今赵括所犯下的罪过已是万死难辞其咎,请公主成全赵括……”赵括的声音已然哽咽。


“你以为一死就可以一了百了了吗?”赵决刀子般的目光盯向赵括,“我四十五万丧失主将的大军是否也要随你去死?”


赵括一震,嗫嚅着回道:“这正是罪将相求于公主的原因。”


赵决强压愤恨,缓缓说道:“我赵军虽是勇锐,可一旦主将身死,军心顷刻便会瓦解,你可想过后果?”


“今夜若突围失败,请公主率大军降秦!”赵括的额头猛然叩上地面。


赵决面色剧变,铜剑铿然出鞘,剑刃架上赵括肩膀,厉声喝道:“你轻敌冒进,以致大军落入秦军圈套,这些都情有可原;而今你竟想以我四十五万赵军降秦,此心罪不容诛!”


赵括抬起头来,一双虎目饱含泪水,“罪将死不足惜,但这四十万大军是我赵国之根本,一旦覆灭,赵国将永无翻身之日!”


赵决声色俱厉,“你怎知我大军不能逃出生天?”


“罪将观秦军遣兵布阵之计谋韬略,断非王龁之才所能胜任。”


“秦军主将不是王龁又是何人?”


“项离。”


耳边像有惊雷炸响,赵决手一松,铜剑当啷落地,心中仅存的希望,如一豆烛火被风吹灭。


“项离一生历经大战,从未有过败绩,每战均以歼灭敌军完胜。公主若率大军降秦,项离念及与公主旧情,也许能放我大军一条生路。只有保住这四十五万将士的性命,到时候不论是割地还是称臣,我赵国才有重整旗鼓的希望……”赵括已泣不成声,抬头看时,赵决已走出帐门。


一轮皓月悬于墨蓝的天宇,将清辉洒向大地,洒向炼狱般的长平谷地。


“大将军!突围赵军连破数垒,将士伤亡惨重!”奔至将台禀报的裨将血染征袍。


项离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将目光投向那片被火光映亮的战场。突围的赵军正海啸般冲击着阻拦在前方的秦军壁垒。项离从未小觑过赵军,但被饿了四十六天的赵军还有如此的战力,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自赵括筑成大车城以来,秦军已数次尝试破城,每次都已惨重的伤亡告终。秦军死伤逾十万,赵军车城依然岿然不动,项离这才下令围而不攻,想待赵军自乱。时至今日,赵军非但没有自行崩溃,突围战依然张弛有度,赵括的卓越帅才可见一斑。如若给赵括更多的历练和时日,此人决不会逊于自己。


“那就是赵括!”裨将的惊呼打断项离的思绪。


项离顺着裨将手指方向望去——一名年轻英武的大将正冲杀于赵军队列前方,手中长戟挥舞劈刺,无人能挡,身后是潮水般跟随的赵军。


“将全部箭阵集中于赵军突围方向的壁垒后方。”项离面无表情地下令,心中却暗自叹息:一名天纵英才,尚未来得及放出光芒,就将陨落于战国的天宇。


一轮箭雨掠向夜空,月亮被短暂地遮挡了一瞬,复又明亮。箭雨扑向了赵军前队。


无数赵卒惨叫着中箭。赵括手中的长戟舞成一团寒光,触上的箭镞激起脆音,纷纷弹开。赵括停下手中长戟,跟随在身边的部众已死伤过半。赵括仰面大笑,手中长戟一抖,不退反进,迎上了第二轮箭雨。


三轮齐射过后,赵军前队死伤殆尽,后队被箭幕阻隔。身中数箭的赵括在尸丛中扶戟屹立,依然狂笑不止。


项离心中不忍,在将台上高声喊道:“赵括,你此时退回去尚可活命!”


赵括厉声问道:“你可是项离?”


项离沉声答道:“本将正是项离,你有何话说?”


赵括仰面长号,状若困兽:“项离!赵括败得不服!若有来世,定当再与你一决雌雄!”


赵括话音未落,手中长戟猛然掷出,长戟在空中发出尖啸,直奔项离而去。


项离手腕一动,长剑出鞘,剑尖一挑戟刃,长戟飞偏出去,钉在地上犹在嗡嗡颤动。项离抬头再看,又一轮箭雨铺天而至,霎时吞没了赵括挺立的身形。


“上将军——”赵军中响起一片哀鸣。


身中数十箭的赵括,双目圆睁着向后缓缓倒下,带着他此生的遗憾和恨意。


见赵军大将倒地,附近的秦卒一拥而上,争相抢剥赵括身上的盔甲。


一名兵士挥剑欲砍下赵括首级。一道寒光掠过,兵士手中的铜剑顿在空中,戟刃贯穿了他的胸膛。兵士喉中发出咯咯的声响,慢慢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将台上怒目圆睁的项离。


“没有人可以亵渎一个英雄的尊严!”项离一声怒吼,大军震慑,慢慢放下剥下的盔甲,远离了赵括的尸首。


赵军后队不顾密集的箭幕,号叫着前冲,想抢回赵括。立于项离旁侧的喜正想下令阻击,却被项离握住手中令旗。


“让他们带回去……”项离的声音干涩,眼中深深透着敬意与哀伤。


激战至天亮,九月的阳光洒向被鲜血染红的长壁,赵军终于退了回去。赵军突围未成,却以主将和五万将士的牺牲,杀死了十万秦军。


灼目的阳光照耀着危崖上的那条身形。项离凝望着漫山遍野的尸体,心下凛然:战死在长平的秦军已超过二十万!这是自己领兵以来,部下阵亡最多的一次。但这一切与秦国的崛起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有此一战,秦国一统天下的地位已不可撼动。


“大将军,赵军已全部退回车城。赵括已死,我们是否要乘胜攻破车城?”喜问道。


“围而不攻。”项离心里明白,要想攻破车城杀死四十万赵军,这余下的四十万秦军都得跟随赵军陪葬。


“大将军!”裨将上来禀报,“赵军遣来信使,称赵军现任主将要面见大将军。”


“赵军主将?”项离眼中掠过狐疑,“在何处会面?”


“两军阵前一里。”


赵军车城与秦军防线的中间地带,一个孤单的黑点伫立。


“开门。”项离一抖马缰,战马碎步走下石阶。


“你们!跟着大将军!”喜手指一点,数十名黑翼骑士策马跟上项离。


“留下。”项离一抬马鞭,骑士们又站住。


壁垒大门隆隆推开,项离一声叱喝,跨下坐骑飞速冲出,向黑点方向绝尘而去。


喜凝望着项离的背影,心中有些忐忑。


一里路程转瞬即到。一名跨骑怒马、披坚执锐的大将现于眼前。项离一勒马缰,坐骑一声嘶鸣,在大将面前停住。


“赵括已死,你是何人?”项离凌厉的眼神直刺过去。


“接替赵括的赵军主将。”大将抬头,项离的脑袋嗡地一响。


“决儿!你怎么会在这儿?”项离既惊又喜。自咸阳一别,两人已阔别十余年。


“请项大将军自重,你面前的是统率四十万大军的赵军主将。”赵决的声音与神情一样冰冷。


“我数次遣人至邯郸打探你的消息……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项离嗫嚅着说道。


“不劳大将军挂念,赵决与你相见并非为了叙旧,你我之间也无旧可叙。”


“约我何事?”


“降秦。”


项离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为何要降?”


“大将军失望了吧?”赵决唇角扬起一丝讥讽,“我不会让我四十万赵军将士坐以待毙。大将军若无意受降,赵决回去便令大军全线出击,与秦军玉石俱焚!”


“有何条件?”


“供给我大军粮草,不可屠戮我赵军将士。”


项离思忖片刻,郑重说道:“你军若打开车城,交出兵器,我保赵军无虞……至少,在两国和谈之前。”


“你如何保证?”赵决紧紧盯着项离的眼睛。


“项离对天盟誓。”


“你的誓言?”赵决蓦地发出大笑,“项大将军的誓言,赵决早已领教过!”


“我只能以誓言作保。你若不信,项离别无他法。”项离面色肃然。


赵决刀刃般的目光像是要刺进项离的眼睛,看清项离的内心,“我再信你一次。但你要记住,如若再次背叛誓言,赵决和四十万赵军的冤魂,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一车车的粮草送进洞开的车城,换作一车车的兵器拉出来。兵器堆成几座小山,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原本寂静的车城内一片沸腾,一缕缕炊烟笔直地升起,空气中飘着饭菜的香味。项离正督促着一队队锐士开进车城,将缴械的赵军分隔开来。


“大将军,是否待大王指示后再作决断?”喜担忧地问项离。赶去咸阳报信的信使已在路上。


“你觉得赵军会等到那时候吗?”项离瞟一眼喜。


“我们的军粮本就所剩无几,再养这四十万人,怕是撑不了多久。”喜又说道。


“我已在信中请大王增发粮草。”


喜不再说话,转身向秦军营寨走去,身后两名亲信部将跟随。


回到自己的军帐中,喜倒满一爵酒一口喝干,面色有些难看。


“副帅,这四十万降卒若处置不当,会是我秦国之大患!”一名亲信早已按捺不住。


“且不说日后会如何,我大军本可在全歼长平赵军后直捣邯郸,有此累赘,又如何发兵?”另一名亲信恨恨说道。


喜将酒爵猛地放在条案上,心下已作决断,“马上选几个精干之人,携本将密信火速赶往咸阳面呈大王,请示大王诏令!”


十日后项离收到一个长木匣,由王使从咸阳送来。


“可有大王诏令?”项离对王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