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金满

|

类型:人物·传记

|

更新时间:2019-10-06 13:49

|

本章字节:6976字

“大将军!”一名校尉不顾帐口亲兵阻拦,裹一身水雾寒气闯入帐中。


“何事惊慌?”主将一掀被衾欲怒。


“大将军!十余万秦军已兵临城下,正在西城外围堰筑坝!”


楚军主将一惊,“围堰筑坝?他们想干什么?”


“恐是要引水灌我鄢城!”


主将脑中嗡地一响,猛然自榻上翻下。


“大将军!再不阻止就来不及了!”


“取我战甲来!”主将既惊又怒。


主将率众将疾步登上西城楼,城下的情景令他倒抽一口凉气——黑黢黢的雨夜中,无数秦军正冒雨挖渠筑堰,堰坝已马上要与城墙相接。


“杀!杀死他们!”楚军主将一阵狂吼,心中方寸大乱。


城门洞开,楚军乌云般涌出,冲向城外的秦军。秦军早有防备,十余万人分成三军,两军呈半圆形防护住沟堰左右,一军在中间加紧筑堰。


千军万马的呐喊厮杀中,长渠和围堰渐渐接近了西城门。城楼上楚军主将颓然跌坐在地,等待他和七十万楚军的,将是滔天巨浪。


雨幕中一骑飞驰而来,雨滴在他身上敲打出一片水雾。


“围堰已成!围堰已成!”人还未至,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已传到堤坝上。


在雨中岿立的项离倏然回头,脸上横流的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掘堤!”项离一声大吼,抢过一把锄头,挖开了第一锹土。


无数把锄头挖开了通往长渠的决口,暴涨的鄢水像条暴怒的白龙般一头扎进长渠,裹挟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向鄢城方向奔涌而去。项离默立在欢呼雀跃的将士中间,心情是喜是悲难以名状。


隆隆的水流声穿透雨夜,传上鄢城西面城楼。楚军主将面如死灰,身边数名裨将在焦急地劝说:“大将军,走吧!留得青山在又何愁没柴烧?”


“青山……”主将惨然一笑,“这七十万大军就是我楚国的青山,青山将崩,留我这根枯柴又有何用?”


“大将军!撤吧!”众将跪于主将周围。


“你们走吧,我已没脸再活下去。烦请列位代我向大王谢罪,就说老夫……是楚国的千古罪人!”


一道电光撕裂长空,映亮咆哮而至的洪水,将城楼上一条身形照得苍白。


“天神啊——我们并没有怠慢献给您的祭品!您为何要化为项离的模样降临人世,来帮助秦国毁灭我楚国?”


楚将大张着双臂,奔腾的浪头就像一个张开巨口的龙头,瞬间将他吞没。城楼和城墙草垛一般垮塌,盛怒的洪水自西面冲入鄢城,浩浩荡荡地席卷过整座城池,而后从东城涌出,毁灭了路途上所有的建筑和生命。


拂晓时分,大雨渐歇,秦军将士簇拥着项离登上鄢城外的一座高地。项离坐在马背上极目远望——鄢城方圆百里已成一片泽国,水面上漂浮着无数楚国军民的尸首,晓风拂来一阵阵死亡的气息。


喜下马向项离拜倒,“恭贺大将军成此傲世之胜!楚军主力在此役中几乎折损殆尽,十年内只能任我秦国宰割!”


众将士面向项离拜倒,“恭贺大将军成此傲世之胜!”


“命令大军转向西南。”项离淡然说道。


“大将军何不挟大胜之威,南下直接夺取郢都?”喜有些不解。鄢城覆灭,郢都已门户洞开。


项离:“楚军遭此重创,必然全力守卫郢都。从鄢城逃逸的残部加上防卫郢都的兵马,尚有二十余万,数目上仍占优势。况且哀兵定然死战,硬攻对我军不利。”


喜:“那为何要选择西南的夷陵?”


项离:“攻城不若攻心。夷陵是楚国历代先王的陵寝所在,毁灭夷陵就是毁灭了楚国的军心士气。而且夷陵是楚国巫郡和郢都联系的要道,攻取夷陵也就等于攻取了巫郡,那时再夺郢都也不迟。走吧!”项离拨转马头,口中一声叱喝,马蹄翻盏,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喜呆望着项离的背影。这些年他一直很用心——用心打仗,用心学习。他以为自己离项离已经不远了,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追上。但此刻,喜动摇了。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喜不由得在心底埋怨上天的不公。


陷于震恐中的楚国上下,已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郢都,誓与郢都共存亡。项离率十五万秦军突然出现在夷陵城下,楚军猝不及防,夷陵被轻而易举地攻陷。


楚国先王的地宫内光线昏暗,一身战甲的项离手按剑柄,挺立于一排巨大的棺椁前方。天光自墓室上方斜斜投下,将项离笼罩在一束光柱中。


项离右手按上左胸,面朝棺椁深深一鞠,而后缓缓挺直身子,目光在一个个楚王的灵位前扫过。


“并非是项离要亵渎你们……”项离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们活着的时候都曾叱咤风云、建功立业,在这世间留下了自己的荣誉或者是骂名。在项离的眼中,你们都是英雄,项离敬重你们!但,你们都已经死了,和一片枯叶化为泥土没有什么区别。历史的车轮不会因你们的死去而停息,新的英雄将踏着你们的足迹主宰这片大地!安心地去吧,何惜一具腐败的身躯;化为飞灰吧,带着你们的荣誉……”


夷陵陵寝的大火映红了楚国的天空,楚国历代先王的遗骸在火焰中灰飞烟灭。滚滚的浓烟在天空中会聚成厚重的云层,缓缓压上了郢都上空。整座都城一片哭声,哭楚国死去的先王,哭楚国随这场大火逝去的强大。漫天飞舞的冥钱中,一列拉载着楚王的仪仗悲戚地开出郢都,身后是号哭绝望的百姓和灰色的天空。他们的王已经抛弃了他们,抛弃了郢都。汨罗江畔,一个落拓的身影高唱着挽歌,抱着一块大石走向江心。


世事变幻无常,人类进行着自己的游戏,原野上的野草却依然一岁一枯、一岁一荣。咸阳宫花苑又染新绿的时候,楚国战场再一次传回捷报——项离率军攻取郢都后势不可当,向东攻下竟陵、安陆,向南攻至洞庭湖南地。嬴稷既喜出望外又心生忧虑——项离已成一匹脱缰的野马,按目前的态势发展下去,项离很可能仅凭十几万人马即可扫平庞大的楚国全境。这并非他的初衷。


春寒料峭,嬴稷倚坐在窗前,手拢在狐皮筒子里,一根黑瘦的桃枝斜过身后的轩窗,零星出几点粉色。


“穰侯想必已有所听闻。”嬴稷歪着头看桃枝上的花骨朵,不紧不慢地说道,“楚王先是迁都于城阳,现在又迁去了寿春。项离要是再打下去,我看他还往哪儿迁!”


魏冉忧心忡忡地说道:“大王……是时候让国尉收手了。”


项离攻打楚国期间,嬴稷再次削去了魏冉的相位,现在魏冉已不是相国。


“为何?”嬴稷乜斜了一眼魏冉,“寡人看楚国也守不住了。吞灭了楚国,我秦国的疆土将扩张一倍有余。”


“大王恕老臣直言,我秦国现在还不具备消化如此大国的能力,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哦?”嬴稷转过身来,“说说看。”


“其一,我国兵马目前不足百万,若是吞并了庞大的楚国,分兵于如此漫长的边境线上,极易被敌国突破,更何谈再有多余的兵力去削弱他国;其二,而今各国生存的主要手段是维持天下的战略均势。我国灭楚就极大地打破了这种平衡,各国震恐,必将合纵抗秦,而且会空前团结。大王,齐国吞宋的后果犹在眼前啊!”


“按相国所说,那我秦国这些年的东扩,岂非都是错的?”


“东扩战略施行的是蚕食,是以逐步削弱各国为目的。就像一只青蛙,将其丢入沸水中它会跳出来,而将其放入冷水中慢慢煮,就会放弃反抗。”


嬴稷仰面思忖片刻,魏冉的远见卓识让他又心生几分欣赏。此人确实是个治国大才,倘若不是外戚一党,自己用他也可少些顾虑。可惜此人野心太大,与太后、芈戎几个已是牢不可分,必须得时常敲打,让他明白何为臣子的本分。


“穰侯所言寡人会认真考虑。齐国那边怎么样了?”


魏冉回道:“田单以火牛阵大破燕军后,而今已收复齐全境,并立太子法章为齐王。”


“齐虽是复国,但已元气大伤,不足为虑;如今唯一能与我秦国抗衡的只剩赵国。穰侯有何良策图赵?”


“自赵武灵王以来,赵国一直贯彻‘南守北进’之战略,尤其避免与我秦国发生大战。老臣以为,欲图赵,必得先与楚国息兵,而后继续蚕食魏、韩,以压缩赵国的战略防御纵深,瓦解三晋互为援助的局面。”


嬴稷沉默半晌,说道:“退下吧。”


“老臣告退。”魏冉躬身退了出去。


嬴稷起身望向窗外——也许是时候召回项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