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缬罗(19)

作者:萧如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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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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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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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602字


重物落地的砰然炸响镇住了每一个人。


半人高的龙尾神像滚倒在地,生着隐约龙鳞纹的胳膊仍向空中妖娆伸展着,两手却齐肘折断了,眼眶里镶嵌的金色珠铭骨碌碌滚了出来。


季昶的拳头里,捏碎了一手的素馨花,花串的另一头还死死缠在神像精巧的脖颈上。他喘息着,像只小兽,两眼里仍满是茫然的凶残。


那些注辇人震愕地看着遍地的髓玉残片,全都忘记了言语。


天啊!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名侍女哭喊起来,扑到季昶脚下,徒劳地想要将神像重新拼凑起来。


那些出身高贵的少年少女这时候也才恍然醒悟了似的,慢慢朝季昶围拢过来。汤乾自闪身上前,将季昶拦在背后。


领头的少年弯下腰来看着季昶,冷笑道:打碎神像的人,须得做一个月奴隶赎罪,这一个月,你,还有你这个跟班,都是我们的奴隶了。


隔着汤乾自的肩,季昶昂头看着那少年的脸。眼里的红翳开始渐次退去,他一丝一毫分辨清了那张脸上的残忍,又一点一滴刻进记忆里去,好让自己永志不忘。


不。良久,他才开口回答,声音还轻微地颤抖着。


少年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回答。他瞪大眼睛道:你说什么?


我不做奴隶。季昶清晰地、低声地说。


疯了!不赎罪的人都得烧死祭神,就是国王陛下也不能豁免!龙尾神要是震怒降罪,海上就会掀起白浪,你知道白浪是什么样子?连九桅的木兰船都会被甩到半空,再砸碎在海面上,没有一艘能够逃脱!


季昶盯紧了他,眼神已回复原本的清澄,你们活该。他淡淡一笑,意态轻慢,说不出的桀骜。


注辇人举国笃信龙尾神,自然听不得这样言语,少年愤然揪起季昶的襟口,扬手欲掴。汤乾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腕子,道:殿下还请自重。


呵,奴隶的奴隶,你也想被烧死祭神啊?少年愈加骄横,恨恨甩开汤乾自的手,拔出一柄名贵短刀来。


汤乾自拧紧了眉,一手已按到自己腰间佩刀的柄上,却猛听得身后一阵豁琅琅的脆亮银铃响动。有人自鲛绡帘幕下弯身钻了出来,甜净声音断然喝道:依施闼尔,那是我的奴隶,你不准动!


帘幕外,众人一时都噤了声。


季昶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说,啊,是她。


往后的二十二年里,他每每忆起这一幕,女孩儿的姿容顾盼,衣装打扮,皆是模糊的,只是那句甜净斩截的言语还在耳边宛然回响,似昼夜交接时第一线清明的晨光,划然刺穿了这尘浊的世界。


王太子索兰从乳娘身边奔了出来,拽住女孩儿的裙裾,迭声唤道:姊姊、姊姊!


女孩儿蹲下身子,摸索着将索兰抱在怀里。她额下横系着一道素白宽阔缎带,在脑后结起,遮掩了一双盲眼,姐弟俩胸前悬着一色一样的龙尾神纹章坠子。


汤乾自也记得了这个八九岁的小盲女,竟是盘枭之变夜里险些死在他刀下的那个小公主。盘枭之变的次日,零迦王妃的两名遗孤即被英迦大君送往逢南五郡,待到当年冬季王城修葺完毕,迎回了王太子索兰,公主缇兰却始终留在逢南养育,想是刚回到王城来的。


依施闼尔低嗤了一声,我差点儿忘了,小酥酪当年是你的救命恩人,难怪你这样急着从哥哥手里抢人,是吧缇兰?


既然我要这两个奴隶,依施闼尔哥哥也要,就去求英迦大君裁断吧。只是哥哥别忘了,大君是我的舅舅,可不是你的舅舅。缇兰语气平缓,骄横态度却更甚于依施闼尔。


依施闼尔颊上的筋肉抽紧了。他们的父亲钧梁名义上仍是注辇王,实则早已成了废人,英迦大君才是真正的一国之主。他抿紧了唇,扭转脸大步走开。


缇兰亦不再理睬他,唤了声弓叶,便有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奴应声上前。缇兰把索兰送进小女奴怀里,道:你和乳娘带着索兰回寝宫去用晚膳,我要出去走走。


弓叶骇了一跳,当即跪下了,道:殿下,要是没人扶着您,上头怪罪下来,弓叶就没命了。


怕什么,这儿不是现成的新奴隶?喂,你们过来给我领路。缇兰还蹲在地上,一只小手蛮不讲理伸在空中,就那样等着人牵她起来。


季昶的面孔一下子烧得火辣辣的,是耻辱,又似乎还夹杂有旁的什么,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我不做奴隶。他说。


不做奴隶就得死,你难道不怕死么?缇兰歪着头,仿佛很困惑的模样。


季昶咬着牙说:我不怕。


缇兰一愣,又忽然展颜笑了起来,说:你骗人。那天你整个人吓得发抖,说话也发抖呢。


她双眼上拦着寸把宽的缎带,谁也看不见她眉睫下的波光如何流转人们能看见的,单只是她半个笑容而已。可就是这一瞬间,季昶觉得有什么东西冲破他的胸腔,乘着风扑棱棱飞了出去,消失在青天深处,再也回不来了。


喂,你发什么呆呢?拉我起来啊。缇兰顿足,腕上踝上银铃乱响,我要去外面。


季昶自己也惊异,他会那样自然而然探手出去,将她牵了起来。


还有一个呢?那个高个子的呢?缇兰另一手在空中茫无目的地探寻着。


汤乾自握住了她,应道:是,殿下。


缇兰又笑了,仰起头说:是你,我记着你的声音。你胆子比他大,那时候你手上也发抖,可是说起话来,又好像没事儿似的哎呀,你做什么?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心拧结起来。


回殿下,小心脚下台阶。汤乾自凛然一震,缓缓放松了瞬间不自觉收紧的手劲。


那个烈火焚城的雨夜,栩栩地在他眼前重新活了过来。不止一回,他竟对这样一个孩子动过杀心。犹记得那夜隔着凄冷雨幕,看见她在夸父肩上茫然回首的模样,颊边那一点殷艳的红,是他扬刀将斩时,刀尖甩出的一滴血。可是,她至今还以为季昶与他曾救过她一命。多可笑,起意杀她,是那样明晰简单不费思量的一件事,如今他却连直视那盲女孩儿脸蛋的勇气也忽然丧失了。


缇兰却浑然不知他满腹心事,只管一手拖着一个人,兴冲冲地要向悬台上跑,走,看星星去。发觉他们步履踌躇,她又嘻地一声笑了出来,真笨,你们看,然后说给我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