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作者:西奥多·德莱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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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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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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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930字


珍妮的这个计划有一点毛病,就在她没有把雷斯脱的态度切实想一想。


他本来是真正舍不得她的,但他被他生长在里面的那个传统世界的观念圈住了。要说他爱她的程度已经够得上无论好歹都会要她,要说他竟能把她这尴尬的地位合法化,而对世人公然承认自己已经择到一个适当的配偶,那或者是太过分一点,但他实在是舍不得她的,特


别在这个时候,他是不会想到跟她永远分离的。


雷斯脱到了这样的年龄,对于女性的观念已经固定而不能再变的了。到现在为止,他在自己那个阶层上,自己那个圈子里,从来不曾遇见一个人能象珍妮这样的使他心爱。她是温柔的,聪明的,文雅的,能够体贴他的一切需要的;他又教会了她体面社会的种种小习惯,


因而她已经成了他的一个如心如意的伴侣了。他是舒服的,他是满意的那末还求什么呢?


但是珍妮的不安情绪正在一天一天的增长。她尝试把她的见解写出来,先写坏了半打信纸,后来终于写成了一张,似乎至少可以表达她一部分的情感。在她,这已经是一封长信了,原文如下:


“亲爱的雷斯脱,“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这里了,我愿意你不要马上就怪我,等你看完了这封信再说。我现在是带着味丝搭走了,我想实在不如走的好。雷斯脱,我是应该这么的。你知道,你当初遇见我的时候,我们家里很穷,象我那时的景况,我想是哪


一个好人都不肯要我的。后来你来了,告诉我说你爱我,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可是雷斯脱,你竟不由我自主,叫我爱你了。


“你记得我曾告诉你,说我不应该再做错事情,而且说我并不好。


可是不知怎么的,当你接近我的时候,我可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怎样才能避开你。那时候爸爸在家害病,家里差不多什么都没得吃了。


我们大家都正急得不得了。我的弟弟乔其没有好鞋穿,妈妈着急得什么似的。我近来常常想,雷斯脱,假如妈妈不着那么大的急,也许现在还会活着的。当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是实在喜欢你的我是爱你的,雷斯脱也许这也跟我没有多大的关系。你记


得你当时马上就告诉我,说你愿意帮助我的家庭,我就觉得这也许可以做得。我们已然穷得那么可怕了。


“雷斯脱,亲爱的,我这样子离开你,觉得惭愧得很;我的行为好象太卑鄙了,但是你如果知道我这几天的情感,你就会饶恕我了。


哦,我爱你,雷斯脱,我实在爱你,实在爱你。但这几个月来自从你妹妹来过之后我觉得我是错了,觉得不应该这样下去了,因为我知道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误。我当初跟白兰德的事情,已经是错的,不过我那时还是一个女孩子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后来我同


你初会面,不就把味丝搭的事情告诉你,虽然当时以为是对的,现在也知道错了。又后来,我把她藏在这里这许多时候,那就尤其是大错特错,雷斯脱,可是我当时为的是怕你怕你要说什么,要做出什么事来。及到你的妹妹露意丝来过之后,我才什么都明白了,觉


得我们无论如何不会好的了。雷斯脱,事情是无论如何难好了,可是我并不怨你。我只怨我自己。


“我并不要求你跟我结婚,雷斯脱。我知道你对我是怎样的感想,对家庭是怎样的感想,所以我想这是不对的,他们决不愿意你做这种事,所以我也不应该要求你结婚。同时,我可又觉得不应该这样生活下去。味丝搭是什么事情都要懂了。她还当你真的是她的叔叔。我


已然把事情统统想过了。我曾经有许多次想要跟你当面讲,可是你一认真起来要叫我害怕,我竟说不出口来。所以我才想起写封信给你,等我走了你就会明白。是的,你会明白的,雷斯脱,不是吗?你不对我生气吧?我知道这样做法是对你我都好的。我应该这样做。


请你饶恕我,雷斯脱,从此不要再想我。我用不着你担心。可是我爱你哦,是的,我实在爱你你待我的好处是我感激不尽的。


我但愿一切幸运跟着你。请你饶恕我,雷斯脱。我爱你,是的,我实在爱你。


“珍妮。


“我打算到克利夫兰爸爸那里去。他要我。他现在只有一个人。可是你不要来看我,雷斯脱。你最好是不要来。又及。”她把这信放在信封里,封好了,暂时藏在怀中,以待可走的机会。


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机会可实行这个计划,但是有一天下午,雷斯脱打电话回来,说他要有一两天不回家了,她就趁这机会把自己和味丝搭的必需衣服收拾起来,装在几只箱子里,随即去叫脚夫来搬运。她本想先打个电报给父亲,通知他她要回去,但知道他已经没有家


,就想到那里临时找他也是一样的。乔其和味罗尼加并没有把家具统统拿走。大部分都还堆在那儿,这是父亲写信来说的。她可以利用这点东西布置起一个小小的家庭。筹划既定,正在静等脚夫,谁知雷斯脱忽然开门进来了。


原来雷斯脱不知为着什么理由忽然变更本来的计划。他并不是心血来潮,也没有什么直觉,只是适逢其会,竟使事情突然有转机。他当初本想约同朋友到芝加哥南部加加几泽去打一天野鸭,但到临时忽然打消计划,且还提早了回家的时间。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有这变计,


他可自己也说不出来。


他快到家的时候,自觉回家这么早,也有一点儿奇怪;后来看见屋里竖着两只大箱子,他就立刻惊呆了。珍妮已经穿好衣服预备要出门这是什么意思啊?而且味丝搭也是这样?他满心惊异的瞠视着,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急于要问的神情。


“你到哪里去?”他问道。


“怎么怎么”她一面退却一面说。“我要走了。”“走到哪里去?”“我想要到克利夫兰去,”她回答。


“做什么去?”“怎么怎么我本来要告诉你的,我想不应该再象这样子过下去了。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能。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一封信,”他嚷道。“你这到底是什么话?信在哪儿?”“那儿,”她机械地指着一张小圆桌说;那信很显眼地放在一


本大书上。


“你真个要留了一封信就走吗,珍妮?”雷斯脱说时,声音有些变硬了。“我对天发誓,我真莫测你的高深。到底是为着什么?”说着,他把信封撕开,看着开头的几句。“最好叫味丝搭到外面去,”他暗示道。


她依了他的话,不一会又回进房中,站在那里,面色惨白,眼睛大大的睁着,看看墙壁,看看箱子,又看看他。雷斯脱将信细心看过一遍,却不马上放下,及至移动了几次地位,才把它扔在地板上。


“好吧,我告诉你,珍妮,”他好奇地对她看了看,迟疑了一会才这么说。这个时候,只要他愿意的话,就又是一个机会可以终止两人间的关系,但他看看事情很平静,并不觉得自己愿意利用这机会。他们已经相处这么久,现在要突然拆开,似乎是可笑的。他真正的爱


她──这是没有疑义的。


但是他仍旧不愿意跟她结婚不能有妥善的办法跟她结婚。这个她也已知道。她的信里已经说得很多了。“你把事情看错了,”他慢慢的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可是现在的局面你却看得不对。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能跟你结婚无论如何现在总不能。这里面要牵涉的大事情太多了,都是你不知道的。我是爱你的,你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得顾到我的家庭,顾到我的事业。你不明白这其中要有多少


困难,我却是明白的。现在我并不要你离开我。我太舍不得你了。我当然不能拦阻你。你如果要走的话,你当然可以走的。可是我想不出你为什么该走。你并不是当真要走吧,是不是?你且坐一会儿再说。”珍妮本打算瞒着他走,现在觉得真正进退维谷了。只因自己的


要走,引出他这番平心静气的话来,竟象是向她辩诉。这是使她伤心的。他,雷斯脱,正在向她求告呢,而她又是那么爱他的。


她走过他这边来,他就拿住她的手。


“你听我说,”他说。“你现在离开我走,确实是没有好处的。你刚才说要到哪里去?”“到克利夫兰,”她答道。


“那末你打算怎样过日子呢?”“我想要去找爸爸来同住,如果他肯的话他现在是独个人住的也许去找点事情做做。”“好吧,珍妮,你现在能够做的还不是从前做过的那种事吗?你不打算再去做太太们的女仆吧,是不是?或者去做店员吧?”“我想我能得到


一个女管家的位置吧,”她计议道。她也曾把找事情的可能性筹算过一番,觉得这是最有希望的一条路。”“不,不,”他摇着头咕哝道。“这是无谓的。除开一点意思之外,你这全部计划都是无谓的。怎么,就是拿道德的观点来说,也对你没有好处。


你不能把已往的事情勾消掉的。无论如何你还是个你。我现在不能跟你结婚。将来也许可以的,可是我现在不能说定,我不能随便应许人家。就算我答应你走,你也不会走的,而且你即使要走,我也不让你再去过你计划中的那种生活。我总要设法赡养你。你不是真正要


离开我吧,珍妮?”面对着雷斯脱这样动人的人物和有力的抗议,珍妮自己的结论和决心登时粉碎无余了。就只他那手的一捏,已经足够使她心里起动摇。她于是开始哭了。


“你别哭,珍妮,”他说。“事情也许不如你所意想的那么绝望。你要镇静一下子。把衣裳去换了吧。从此你不会再想离开我了吧,是不是?”“不会了!”她呜咽道。


他于是把她搂进怀中。“你要耐心些,”他继续道。“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呢。事情不是一刻儿就弄得好的。可是总可以弄好。我自己对于平时忍受不了的事现在也在忍受啊。”他最后才看见她恢复比较平静的状态,从眼泪里露出一个惨苦的微笑来。


“现在把那些东西收起来吧,”他指着那些大箱子温婉他说。“此外我还要请求你一件事情。”“什么事情?”珍妮问道。


“从此什么事情再不要瞒我,你听见吗?从此再不要打你自己的主意,不等我知道就干起来。你如果有什么心事,我要你说出来。我不会把你吃掉的!你有为难的事情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即使解决不了,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该隐瞒的。”“我知道了,雷斯脱,


”她直望着他的眼中恳切地说。“我应允你什么都不瞒你了真的不瞒你了,我从前是怕,现在不会怕了。你可以相信我。”“这才对呢,”他答道。“我相信你了。”说着把她放开。


几天之后,因这次协议的结果,就把葛哈德的将来的问题提出讨论。珍妮几天以来都担着他的心事,现在她觉得不如跟雷斯脱商量一下的好。因此,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她就把克利夫兰的情况对他说明。“我知道他独个人在那里很不快乐,”她说,“我想起来也难过


。我如果回到克利夫兰,我本想接他同住。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办法了。”“你为什么不寄点钱给他呢?”他问道。


“他不肯再要我的钱了,雷斯脱,”她解释道。“他想我不好行为不正当。他不相信我是结过婚的。”“难得他有这个很好的理由”,不是吗?”雷斯脱平心静气地说。


“我想他睡在厂里,心里很过不去。他年纪这么老了,又这么孤单。”“那末他的孩子们都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为什么不帮帮他的忙?你哥哥巴斯到哪里去了呢?”“我想他们也许不要他,因为他脾气太坏,”她老实地回答道。


“如果是那样子的话,我就没有办法可想了,”雷斯脱微笑道。“老人家的脾气不应该那么坏的。”“我知道,”她说,“可是他年纪老了,向来心事又太大。”雷斯脱手里拿一把叉玩弄着沉吟了半晌。“刚才我想出一个办法来了,你听我告诉你,珍妮,”他最后说道


。“我想我们如果要这样坚持下去的话,就用不着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刚才想,我们可以到海德公园去找一所房子。那里离开事务所虽然远一点,可是我已然不大高兴住这种分租房子了。你和味丝搭有了个院子,都会觉得舒服些。如果那么的话,你就可以把父亲接来


跟咱们同住。叫他安安逸逸过几天日子,也并不会妨事的,而且他还可以替咱们整理整理东西。”“哦,这是跟爸爸很相宜的,如果他肯来的话,”她回说。“他原喜欢做做零碎事儿的,他会割草,会看炉子。可是除非你能保证我已经结婚,他是不肯来的。”“我想除


非你把结婚证书给他老人家看,别的没有法子可保证。他好象是一定要看看我们没法拿出来的一件东西。如果叫他替乡下人家看炉子,他倒可以安安心心干下去的,”他又沉思地加上这句。


珍妮却并不觉得这话里含着的讥嘲。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生活是多么不幸的一种纠葛。即使他们有个可爱的家庭让父亲来同住,他现在也不肯来的。可是他本来就应该跟味丝搭住在一起。她会使他觉得快乐的。


她落人了一种悲惨的沉思,半晌没有言语。雷斯脱把她的思绪体会了一回,最后才开口道:“我真想不出法子来。空白的结婚证书是不容易得到的。而且这是干不得的事我相信伪造证书是要犯罪的。我实在不愿意做这样的事。”“哦,我也不愿意你做这样的事,雷


斯脱。我只怪爸爸太固执了。他如果打定了主意,你是不能移动它的。”“那末且等咱们搬家之后再说吧,”他建议道。“那时你可以回到克利夫兰去亲自同他谈一谈。你可以劝得他来也未可知的。”他喜欢她对父亲的这种态度。他觉得这是十分正当的,所以他愿意帮


她实行她的计划。


他对葛哈德虽然不大觉得有趣,但也不觉得讨厌,所以老头子如果愿意到他那里去做点零碎事情,他当然是不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