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美国美国人会质疑政府的一切行为(3)

作者:陆人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

本章字节:9174字

我说:“美国的媒体不都是独立的吗?怎么会随意发表没有证实的东西呢?”


他说:“美国的媒体太多了,你总能找到一些愿意发表某些东西的报纸或电视台。”


“但是,与怀疑政治家相比,在美国,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多多了。”我说,“能不能说美国人的性格中有天真淳朴的一面呢?”


他说:“也不能说天真,但是美国人之间更相信一点儿,人们比较容易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我说:“现在中国人是越来越怀疑自己听到的一切了,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


他说:“这跟俄罗斯的情况一样,俄罗斯人之间也是疑心很重,但是比较相信政府的话。”他的父母到现在还是这样的,他自己老怀疑美国政府,可父母倾向于相信美国政府。


我问他:“美国人爱鼓励人啊,对别人的什么都说好。”


他说:“是的,这是美国人的习惯。可是实际上也往往停留在口头上,大多数美国人还是很现实的。比如我周游世界,很多人就会问我,‘你这么能生活吗?你还是最好找个跟别人一样的工作吧。’”


我说:“美国所有的电影都是鼓励人们要与众不同,要勇于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吗?”


他说:“那只是电影啊,并且电影里宣扬的往往是现实中缺乏的东西。”——这倒也是。很多人明明不赞同别人的行为,可是嘴上也不说,只是夸你真行,可是双方都知道彼此的心里怎么想的。


我想,这起码比当面直说你“不行”强啊。我问他:“美国电影电视里看到一些竞争的失败者往往表现得比成功者更有风度,更高兴的样子,比如奥斯卡奖落选的人看上去比得奖者还要更高兴似的。”


他笑着说:“这个是真的,这是美国文化里好的一面。失败者要有风度,要去祝贺成功者,因为如果你不这么做,人们反而会认为你真差劲,就会在你身后议论你。”


我说:“这么说美国人都是好演员了,在心里难受的时候能笑出来?”


他说:“也不能说是表演了,这应该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我说:“也可以说美国人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强?”


他笑着说:“这个谁也不敢下定论。”


纽约哥说他在印度曾有很长的时间跟一个日本女孩一起旅行。他发现有一段时间这个日本女孩很生气,可是一直不说为什么,直到最后才明白,原来他有时候自己没水了就直接喝日本女孩水瓶里的水,他认为这个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日本女孩心里很不高兴。他说:“如果是美国人,一开始就会直说,那根本不是问题。”


我说:“直说了不会怕朋友不高兴吗?”


他说:“如果是好朋友,反而有什么都应该直说的。”


我问:“说出这种话来,你不会感到心里难受?过后还能跟他做朋友?”


他说:“不会的,我心里根本不会那样想,既然是朋友,就应该以诚相对。”


我说:“要是中国人,就不会说,因为理论上应该对朋友百分之百的好,如果朋友喝了你的水,你就应该把水全部给他,自己再去默默地另买一瓶。然后希望对方自己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笑了,说:“这就是东方文化。”他在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日本同学,每天晚上到他的屋里来赞扬他有一本书如何如何好,最后那日本同学的同宿舍人告诉他,日本同学想借他的书看看。他对这种交流方式完全没有感觉,体验不出东方式的“言外之意”。


前一段时间,美国的几位外交官来中国出差,在小饭馆吃普普通通的饭,这在中国引起了不小的讨论,美国人也有所耳闻。谈到这个,纽约哥说:“这在美国的确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你在纽约的小饭馆里,很有机会碰到参议员或者大企业的ceo,他们也的确仅仅是出来吃一顿饭而已。事实上,美国的有钱人往往有亲民的倾向,比如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穿很便宜的衣服,很平易近人。”


我说:“这会是一种表演吗?”


他说:“不能说是表演,因为在美国的文化里如果你表现得高不可攀,人民就会唾弃你,有钱的人也怕这个。这种文化应该也是与基督教有关,因为基督教认为钱是罪恶的。”


我想起了基督教的一句话:有钱人要想进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困难。追求财富并不是错的,财富会带来很多美好的东西,可是人类几乎是从一开始就认识到,金钱也会带来很多负面的东西。我想,金钱从理论上来说永远是身外之物,永远不属于你。只有个性、品德、智慧才能真正跟随你一生,甚至在你离开人世之后仍能存在。所以追求金钱绝不是人的最终目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追求自我的实现。我想,这也许是宗教这种人类生存智慧贬抑金钱的原因。


他说美国在很多方面都比欧洲要保守,也更宗教化一点,尽管他不信教。我跟他讨论这个话题,我说:“我有一个心得,前不久我到泰国去,看见泰国一家大小到寺庙里,都跪倒在神像面前,我突然明白了,如果全家都信仰一种宗教,无疑是减低了父亲在家庭中的权威,因为儿子看到父亲也服从和敬畏某种东西,会让他觉得有一种高于父亲且更权威的裁判。因此宗教会带来一种家庭内部的平等感。”


他琢磨了一下,说:“很有道理。”


我又接着告诉他:“中国的问题是关上门就是父母最大,在家里没有一种东西可以超越父母的权威,外界的言论和影响也很容易被父母阻隔在家庭之外,所以小孩子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家庭中体会到平等感。”


纽约哥频频点头,说:“的确如此。”


我问纽约哥:“美国人认为自己有一种责任,要把美国的生活方式推广到全世界吗?”


他说:“是的,的确有人这么想的。”


我问:“你认为这样想的人是出于美国自身的利益考虑,还是真的想这么做?”


纽约哥笑着说:“我认为这些人的想法里有真诚的一面。”


我们聊天的时候,好多次只要我一说到中国的某种情况,他就会说“俄罗斯几乎完全一样”。我问他:“俄罗斯人民的生活比以前到底有没有提高?”


他说:“大多数人的生活没什么变化。”


“那么现在俄罗斯是一个自由的国家吗?不是看到报纸也能批评普京?”


他说:“报纸和网络的确放开了,可是俄罗斯的电视被严格控制着,电视上还是整天说好话的。现在俄罗斯的腐败实际上非常严重,与以前相比,普通人的政治自由并没有多少变化。你在街上看到俄罗斯人穿着跟西方国家没什么不同的衣服,建筑也越来越西化,可是一说话,就知道俄罗斯人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俄罗斯是一个既非欧洲也非亚洲的国家,”纽约哥说,“俄罗斯人到现在还在苦苦寻找到底什么才是‘俄罗斯’的民族内核。”


我说:“俄罗斯应该比中国更西化吧?”


他说:“这个当然是了。”


我说:“俄罗斯也出了很多伟大的科学家和文学家,你认为这个是因为西化还是因为俄罗斯本身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呢?”


他想了想说:“应该还是因为西化,因为这些创新和创造本身就是在西方的体系之内的。”


他出生于圣彼得堡,七岁的时候,父母带着他移民到了美国。我问他:“那个时候移民容易吗?”


他说:“那个时候拿到苏联的允许不容易,但是拿到美国的许可却很容易,现在是相反了,你要离开俄罗斯没人拦着你,可是美国的绿卡不好拿了。”他到美国的时候,当然是一句英语也不会说,他也没有上什么语言训练班,可是神奇的是,突然有一天,像开了窍,一下子获得了英语的能力,什么都能听懂了。我问他:“刚去美国的时候,有没有被别的同学欺负?”


他说:“调皮的小孩也有,有人嘲笑我的英语,可是大多数同学是很好的。”


纽约哥说话的态度很和蔼,也很耐心,脾气很好的样子,也印证了我说的“美国人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论点。只有一次脸上掠过一丝阴云,那是在我问到他:“这么长时间在外面旅行,累不累呢?会不会有时感到精疲力竭?”我觉得这问话一定是触动他了,一定让他想起某些难熬的时刻,他刚才还挺高的兴致似乎受了小小的打击,眼角和嘴角都有往下掉的趋势,他摘下眼镜擦着,说:“我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感到很放松,很舒服,可是,也的确有时感到很累。那样我就会在一个地方多停留一些时间,休整休整。”很快,他又恢复了风度。


我问他:“你最终会找一个人结婚,安顿下来吗?”


他笑着说:“应该会的,但是目前还没有发现合适的人。”他曾经跟女朋友共同生活过,但是为了毫无负担地“在路上”生活,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他说:“找一个有共同语言的伴侣并不容易。”


我说:“有的女孩没什么思想,可是单纯、天真无邪,不是也很美吗?也可以一起过日子啊。”


他说:“我就交往过‘天真无邪’的,一开始觉得好,一两年后就觉得她傻,什么都不知道,再也不想跟她说话……”我想,这也是有可能的。


他承认,一旦组织了家庭,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过这种完全自由的生活,这种自由是会让人上瘾的,他现在就不能自拔。他就是喜欢看到那些与世隔绝的、似乎不可理喻的生存状态。比如南美洲某个被火山灰掩埋的小村庄,仍有几户人家在那废墟上生活着;印尼那个著名的人工采硫黄的矿坑,他就跑到底下去看,说那些工人很快乐,很和气;北非摩洛哥臭气熏天的大染场,也很让他流连忘返。我说:“电视和杂志上不是也能看到这些景象?”


他说:“那替代不了‘直接经验’,这些地方只有你亲自去,才会感到那种震撼的力量。”至于这种异景能给他的精神带来什么样的愉悦,他似乎也说不明白,只是喜欢。


我说:“你就不想做一点现实当中的事,比如,帮助俄罗斯有所改变?”


他说:“不想。也许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想去改变别人。”


从我们看到的美国电影来看,家庭观念和爱,是大多数电影的主题,似乎只要有了这两者,人生也就有了幸福。从纽约哥的行为看,他是不认同这个价值观的,这世界上,明显有更深远更宏大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我们在谈到世界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时候,他认为是主观的,不同的人眼中的世界一定有很大的区别,而大多数人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真相。他问我:“你知道约翰·弥尔顿吗,就是《失乐园》的作者?”我说:“我知道。”他引用了一句话送给我。当时没记住确切字句。后来查了一下,原话如下:hemindisi,sownpce,andiniselfcanmakeaheavenofhell,ahellofheaven


心灵不依靠外界而存在,它可以让地狱成为天堂成为地狱。


在空啤酒瓶增加到十几个后,我有点越来越怀念我的自由生活。纽约哥也背上大包上路了,他的下一站是五台山,然后是哈尔滨,下来还有蒙古、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


送走了纽约哥,我想到,其实对于世界上其他绝大多数人而言,难道不也是“在路上”吗?我们生存中的种种努力,有几个是为了人生的终极意义?而人生的终极意义又是什么呢?——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