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美国美国人会质疑政府的一切行为(1)

作者: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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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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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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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70字

来我这儿的沙发客,基本上都是住两三天,时间最长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前面说到的那个澳大利亚华裔女孩,住了快十天。另一个是一个美国人,也有快十天。这老兄住了这么长时间,大多著名的旅游景点居然都不去,就是在街上走来走去,拍照片,待的时间最长的是回民街,问他为什么喜欢那里,他说那儿有生活气息。这下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来西安的老外,偏偏都要去回民区转悠。


美国人大概是最讲公平的,我们互相请客吃了两次简单的饭,算是扯平,我做了一顿饭,他用啤酒报答。后来他回来的时候短信问一下:想喝啤酒吗?我想就别客气了,当老外问你想不想要什么的时候,他们是真心的,就说“好,谢谢”。最后几天也不问我了,回来就带两瓶啤酒。喝着啤酒聊天,吃着我买的卤花生。


这个美国人三十九岁,有着美国人的放松、微笑、大方,也有与典型美国人不同的地方,就是思虑颇多的样子。他其实是俄罗斯移民,在他7岁的时候,父母带着他到了美国,能说俄罗斯语,当然了,现在他已经是完全的美国人了。他说到俄罗斯的时候,发现自己跟俄国人的思维大都截然相反。但他应该也是美国人中的异类了,他没成家,在纽约生活过很长时间,平时美国人问他是哪人时,他就说是纽约人。他云游世界已经好些年时间了,偶尔回到美国,也是在纽约借住朋友的地方。但他每月却需要为自己四十多个箱子的书支付五十美元给美国的“selfsorage”之类的提供寄存服务的地方。“每个月五十美元,”他说,“真贵。”


因为聊得多,所以杂七杂八的信息也得到了很多,不过我想有一个主题,就是“究竟什么是幸福”,也许可以概括我们所有的谈话。如果你耐烦的话,不妨跟我一起,听听这个美国人的故事。


他个子很高,超过一米九,身材比较瘦,两条大长腿。脸形很有几分像国人热捧的《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男主角蒂姆·罗宾斯。在重庆的时候,一位朋友把他介绍到冯小刚的《1942》剧组里,当了回群众演员,出演了一名英国军官,拍了两个晚上,冻得够呛,也没收到多少钱。


跟他聊天有一个好处,就是同时可以得到关于美国、俄罗斯、印度的不少真实而深入的观察,当然了,还有他视角下的中国。他曾在印度旅行了好几年时间。他说:“印度是一个很有趣、令人着迷的地方。”


“印度实在太有意思了,有些城市很现代,可是走出城市十几公里,你就能来到一千年前,不,差不多是三千年前。”——这种发现我觉得中国人倒不会太惊异。


“印度人的思维跟世界上其他地方人有很大的不同。”他说。


“有什么不同呢?”我问。


“印度很多人的思维是反逻辑的。这一点和中国就很不一样。”


“哦?”我洗耳恭听。


他说:“我有次在一家饭馆里吃饭,招待问我要喝什么,我说有茶吗?招待说,‘没有。咖啡?’我又问,‘你们有咖啡?’招待马上说,‘咖啡?没有。’”说完自己呵呵直笑,好像还沉浸在那个有趣的遭遇中。


我说:“是不是语言上的误会?招待顺口说错了话?”


他说:“我不认为是误会,但一直想不明白招待为什么那样说。”他又举了一个例子:“我住的一家旅馆洗脸水池很脏,我叫经理来清洁一下,经理来了一看,说‘我们已经清洁过了啊’。”


“这就是印度人的思维模式,”他说,“不看结果,只看过程。”我觉得,其中也有着生活标准的差异,中国类似这样的事其实也不少。他说:“有一次我的父母也到印度去玩,一家三口雇了一辆轿车。走到一个地方,司机不认识路,就问一个街上的人。结果是让那个人直接上来开车,司机自己跑到车后面,打开后备箱盖,就坐在那里面。”他笑着说,“当时我父母坐在后座上,再加一个人其实也完全坐得下啊。”


我问:“司机和那个人认识?”


他说:“不认识。”


我说:“印度人有四种等级是不是?”


他想了想说:“可能实际上都不止四种。”


我说:“‘低等级’的人可能不愿和‘高等级’的人接触,一个人坐在后备箱里也许更自在。”


他说:“这是很有可能的。”


写到这儿,我想还是应该给他起一个适当的称呼方便些,美国摄影师?他是一个很棒的摄影师,他自己的名片上就印着“摄影师”头衔,可是他并不以此为生,只是以此为乐,也不属于任何机构。叫他“美国摄影师”也有点冷冰冰的,还是叫他“纽约哥”吧。他热爱纽约,说起纽约时总有几分陶醉,说这是美国少数几个有趣的地方,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可以在这里找到新奇的东西和人,他的旅行,是为了探寻与美国人不同的生活模式,不管多么古怪的东西,只要新鲜而真实,他都会为这些发现而心满意足——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可以称为“纽约精神”。


再说回印度。


老小伙“纽约哥”说:“印度人是世界上少有的精神世界大于物质世界的人种,大多数人生活在宗教的心灵世界中。印度人的思维是——世界是不可改变的。你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是注定的,试图改变是徒劳的。所以印度的劳苦阶级安分地做着他们每天的差事,从不妄想爬上上一阶层,甚至做事情的时候也只是做过就算完,不管结果如何。比如扫地的人,扫完后地面还是脏乱不堪,可这个他们不管。”


他说:“印度人有一种‘循环’的概念,就是人死后会再生,以另一个人或者某种形式出现,有躯体的人活着就是受罪。”


我问:“如果一个人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能打破这个轮回吗?”


他说:“不能,因为一死就会马上进入下一轮回。只有修炼成功的人,才能解除轮回。”


我说:“那是进入‘天堂’了吗?”


他向空中扬了扬手说:“完全消失了,什么也没有。”


我说:“是完全的虚无了?”


他说:“是的。”


他给我看在印度拍的照片,真不错,专业级的,在喜马拉雅山区,一些朝圣者披着布条(印度教徒的装束),裸露着大面积的身体。纽约哥说:“那地方的气温在五摄氏度左右,还是很冷的,可是这些朝圣者好像根本感觉不到一样。他们大都有一头像是一辈子也没洗过的,又密又脏的头发,一绺一绺的,脸上有人抹着某种灰烬。”他有一组这种朝圣者的照片,晚上拍摄的,都是一个姿势,像木桩子一样站在那儿,眼睛呆呆地望着镜头,好像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已坏死,形似鬼魅,看上去其心思深不可测。


我问纽约哥:“你认为他们快乐,或者说幸福吗?”


纽约哥停下在13寸笔记本上点着的手指,看着我说:“快乐(幸福)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我问纽约哥:“那你认为什么是幸福?”


他说:“幸福就是自己可以干自己喜欢的事。”——这个论调并不新鲜,我们且听他说。


他大学学的法律,后来当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律师。可是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毫无意义的。纽约哥说他做过的那些工作,完成后就几乎不存在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再提起。他曾经过着高端的生活,从纽约飞到一个地方,住五星级的酒店,别人把他招待得很好,打一场官司,又飞回来。很快他厌倦了,甚至对老板提出来,“我能不能只上半天班,拿半份薪水?”答案当然是不行。终于有一天,他选择了离开。


他云游世界,到过九十多个国家,近十年内,他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路上,一年或者两年也会回一趟美国,看看父母和朋友。他很享受这样的生活,甚至停不下来,只觉得只要移动着,每天看到新鲜的世界,就能感到满足。这是一种什么状态呢?我想我们身边也有那些超级喜欢旅游的人,他们一定更明白纽约哥的心。我们在外面吃饭时他问我:“你觉得旅游的时候最高兴的是什么?”


我说:“不用做饭。还有就是觉得什么都是好的,因为陌生把坏的东西屏蔽掉了。”他笑了,点头称是。


像他这样旅游,一般美国人也难以想象,以为要花很多钱。实际上他一年的开销是八千美元左右,过得也还不错。当他回美国过海关的时候,海关女官员看他两年时间在海外旅游,就吃惊地问:“你很有钱吧?”纽约哥喜欢摄影和历史,他每年也能在杂志上发表几十幅照片,主要还是在俄罗斯的杂志上,当然了稿费也没多少,他自己想出书,可是目的也不是为了挣钱,他不属于任何摄影师协会。实际上,他拍摄的题材本来在美国就是小众,就算出了书也不会有多少市场。他对历史非常热爱,喜欢所有古老的、“活着”的文化。因此,印度才能成为他的最爱。他也喜欢所有不同于美国的东西,不愿意看到世界上很多独具特色的文化正在消失。


其实,大多数中国人是没法理解他的行为的,一个人放着好好的白领不干,背着个死沉的大包,偏偏往那些落后的地方钻,对那些脏乱陈旧古怪的东西着迷,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他并不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他说自己好像对一些不幸和悲剧更感兴趣。个人意志形成的原因,复杂到极点。我没有问他,但有时也想,这是不是跟他出生在俄罗斯有关呢?


但无疑,这是一种超越物质世界的精神追求,在我们说到精神生活的时候,他有一次好像是嘴快忘了收敛,说:“中国人没有精神生活。”我没法反驳他,因为我觉得这差不多是事实。可到底什么是精神生活呢?是宗教吗?他自己也不信教。


我想,宗教实际是代表着人努力超越物质世界的理想,宗教可以使人们的精神追求具象化。你可以不信什么宗教,但如果能体会到独立于自然万物的个人存在,体会由纯粹的个人意识带来的满足,那你就是有精神生活的。


他早年间来过中国,这已经是第二或第三次了。纽约哥这次有一个计划,就是遍访中国九大名山,他对中国的佛教和道教也很有兴趣,因为这是“不同的东西”。很多外国人都知道《道德经》的开头两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他拿出电子书,找出英文版的翻译给我看。我问他:“能跟中国的和尚、道士交流吗?”


他说:“有时可以借助旁人翻译,虽然交流并不深入,可是听到那种完全新鲜的东西从跟美国人完全不同精神状态的人口里说出,已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从华山回来,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价格高昂的门票,还有就是这是中国的一座宗教圣山,可是绝大多数去爬山的中国人都不是冲着“圣”去的。我说:“现在中国的很多东西都商业化了,大多数的寺庙也是要收门票的。”


他说:“在其他地方,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比如印度,所有的宗教场所,都是不要门票的,因为这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常态。还有就是,中国现在越来越多的城市已经失去自己的特色,大多数的东西都是新建的,而且几乎一模一样。”这是让他比较失望的地方。


纽约哥说印度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历史没有中断的地方,这里很多人的生活方式,跟几千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等一等,我很好奇,问他:“印度是世界上历史唯一没有中断的地方?”


他说:“是的。”


我说:“中国才是吧,四大文明古国文化唯一没有中断的是中国。有些东西虽然改变了,但有些东西从来也没有改变过。”


他问:“是什么呢?”


我说:“中国人一贯重实际,讲适应,这才是中国文化从来没有改变的东西,甚至古代进入中国的外族统治者反而不得不因此改变自己。中国人的传统是集体大于个人,个人被压缩到极不重要的程度,这个也没怎么变过。”


他点头称是,说:“的确,这是东西方最大的区别。”


纽约哥说他在印度的时候,一次沙发旅行也没有,因为印度人爱跟外国人说话,每天他一出门,就有印度人上来跟他打招呼,说个不停,所以每天游玩结束都再也不想说话了,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休息。他说:“中国人就很不一样,不太爱跟外界交流,尤其是在尼泊尔的时候,我看到去旅游的中国人,只是用很好的相机拍照,可是不太走近当地人。”


我说:“是语言的关系?”


他说:“不是,我只感到在外国的中国人也不是很放松地融入当地的环境。”


我说:“中国人跟外国人接触的机会还是少,所以还不习惯吧。”


他说:“应该是这样。”


在中国旅游步步都要钱,纽约哥说他坐火车都要算好了,最好不要走回头路,因为火车票太贵了。“中国的火车票贵?”我问他,我一直以为中国的火车票极便宜。


他说:“跟印度比算贵的。比如从西安到北京这样的距离,印度的火车只要三十元人民币左右,还是卧铺,硬座就便宜到几乎忽略不计了,所以我在印度坐火车随便坐,连考虑都不考虑。”


我说:“就是那种车顶上都坐满了人的火车?”


他说:“那种情况也不常见了,通常也没那么多人,卧铺车厢与中国不同的是,走廊两边都有床,而不是像中国这样一边是板凳。”


但是他说,与印度相比,中国要有秩序得多,也干净得多,尤其是在城市里边,他很喜欢看早上人们集中晨练的场面,或者跳舞,或者打羽毛球,觉得很温馨,这在纽约根本见不到。我问:“不是说美国人都很热情吗?对陌生人都打招呼。”


他说:“在小城市可能是那样,可是在纽约这样的大城市就不同了。”


我问:“纽约人冷漠吗?”


他说:“也不能说冷漠,纽约人还是很爱跟人说话的,如果你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开了个头,他会跟你一直说个没完。纽约人可能外表看上去有点拒绝人的样子。”


我说:“现在中国楼房里住着的人,邻居都互相不认识。”


他说:“我住在纽约的时候也几乎跟邻居没见过面,因为每个人都忙自己的。”


我问:“如果见了面,会打个招呼吗?”


他说:“那是会的。”


不知怎么说到了上海,我说:“上海人很骄傲,他们认为上海以外中国的所有地方都是乡下。”


纽约哥笑着说:“纽约人也是很骄傲的。我见过纽约人的一张‘世界地图’,欧洲、亚洲倒是有,可是美国版图上只有纽约和加州,其他地方都是空白。呵呵。”


一说起纽约,他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我问他:“纽约到底危险不危险,晚上外出是不是很不安全?”


他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感到危险过。”


我说:“电影上不是经常看纽约街头有枪战吗?”


他笑了,说:“那当然只是电影啊。纽约最好的地方是你永远可以发现新奇的东西,到很多外国移民的社区去,那里完全是一幅异域景象,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遇到很多做着稀奇古怪事情的人。”


“但是纽约的生活成本实在是太高了,”他说,“一套五十平米的公寓,月租金达到三千美元,稍远一点地方的,至少也要一千美元,加上其他生活费用,一个月至少要两千美元才能在纽约活下去。”


我说:“美国的最低收入也差不多是一个月两千美元吧。”


他说:“是。所以说必须得有一个工作,像你这样不工作,”他指着我说,“还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在纽约几乎是不可能,所以你很成功。”


我谢谢他的鼓励,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离成功还差得很远。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想去美国,可是美国的房价现在还是很低啊,为什么房价并没有炒起来,独立的房子才二三十万美元?”


他说:“在小城市是那样,可是纽约就不可能了。”


我说:“那外国人可以去买小城市的房子啊。”


他说:“可是,偏偏外国人都不爱去小城市。”——还真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