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天残十九式(2)

作者: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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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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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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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308字

这股杀气竟前所未见的强大,又似含着无尽的孤傲与乖僻。


浓雾中随即缓缓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影,姿势奇特而笨拙。林冲跃下马,手中紧握着梨花枪,一步步走了过去。


人更近。一个刀刮铁锈一般的声音道:“林冲?”


“正是。”


“拔你的枪。”


“为什么?”


“我要杀你。”


“我不懂。”


“高俅!”


那人讲每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字,仿佛说话已是天底下最费力气的事。他的口齿,似也因久不说话而分外干涩和生硬。


——既然已决心要杀人的人,又何必说那么多话?


剑光闪动,那人已缓缓拔出兵器。


一片黑云徐徐移开,月光终于照上了那人的脸。


那已根本不能算是一张脸。


那张脸上所有的东西——眼睛、鼻子、耳朵、嘴唇、下巴,竟都已被削去一半。剩下的另一半孤零零地长在左半边脸上,早已扭曲变形。收缩干瘪的暗红色伤疤映衬着残缺诡异的五官,看上去竟比最恐怖的恶鬼还要骇人十倍。


他的右肩右手也早已被齐齐砍掉,甚至连右胸都切去了三分之一,衣袖在这些部位忽然干瘪下去,软软地垂下来,犹如一条死蛇。


一个人被伤成这样竟然还没有死,简直是绝不可能的奇迹。但又似上天存心要折磨他,让他继续活着承受人间最悲惨最痛苦的折磨。林冲看着他,一阵寒意不觉自心底升起。


那人左臂已扬起,掌中一柄剑似铁非铁,似残非残,缺口钝锋,根本就不像是一把能杀人的兵刃,却十足似是小儿的玩具。


但是林冲看到这把剑,非但不觉得好笑,瞳孔却不禁猛然收缩,悚然失声道:“天残剑?”


那人沉默半晌,终于道:“正是。”


“独孤残是你什么人?”


“家师。”


林冲吸了口气,悚然道:“天残十九式你自然也已精通?”


那人承认:“是。”


林冲悚然动容:“据说‘天残十九式’是为三十年前魔教教主独孤残闭关七年呕血所创。创立之时鬼神夜号,风雨交加——”


他一字字道:“只因剑招之中的虐杀之气太重,已失了天机!”


那人静静立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讲。他的人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林冲紧盯着他,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套剑法虽只有一十九式,但每一式之中却都藏有二十一招致命变化,神鬼莫测,威力惊天。自创立以来,从未有人能在独孤残剑下走出过前十八式。魔教也因此教威大震,所向披靡。”


那人仍旧一言不发,冷漠如同泰山顶上的磐石。林冲此时却已将目光徐徐移到他掌中的兵刃之上,沉声道:“这套剑法之所以所向披靡,除了独孤残时逢壮年,功力卓绝之外,还因为他手里的一柄‘天残剑’……”


——昔年独孤残无意中获得一块“东方金铁英王”的奇异铁胎,寻访多年,终于在缅南深山中找到一位能刨胎淬铁、炼之成剑的冶剑大师,请他为自己以此胎锻造出一柄吹毛断发的千古神剑。那冶剑师生平从未遇到过如此奇异的铁胎神石,自是欣然应允,三日之后便已取出胎中的玄铁黑精。但在淬剑的最后一日——第三十一日中,就在剑即将成形的关键时刻将它炼坏了。


——宝剑将要出炉的那一刻,正是决定成败好坏最重要的一刻,那冶剑师终究因“东方金铁英王”是百年难遇之至宝,紧张过度,却将它炼成了一柄似剑非剑、似残非残的废物。


——独孤残盛怒之下,一掌打死冶剑师,将那柄残废兵器掷于地上拂袖而去。但他苦思数日之后,竟又去而复返,将那柄兵器携回魔教总坛——绝顶峰擎天崖,并随后用它练成了空前绝后的“天残十九式”,此剑遂被命名为天残剑。


——独孤残生性原本暴戾乖张,愤世嫉俗,所创的这一套剑招更是根据一件残剑而来,因此招数中所含的杀戾之气竟是亘古未有。天残剑也因自铸成伊始便有铸剑师为之而死,此后更饮尽无数武林人士的项上鲜血,竟成了武林中最可怕的一件不祥之物。


有了天残剑,天残十九式之中的杀戮之威必将发挥到极致。


剑出必见血!


不是对手的血,就是御剑者自己的血。



林冲扼腕长叹道:“二十年前,独孤残因作恶太甚,已在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四大派掌门的围攻下,被四人合力折断双手打下万丈深谷,尸骨无存,那柄天残剑也随他一同葬身谷底。魔教从此一蹶不振,这一段往事也慢慢被遗忘……”


他目光如炬,沉声道:“却未曾想今日竟有独孤残弟子,携天残剑重出江湖!难道你正是高俅身旁‘四使三剑’之一?”


隔了良久,那人终于回答:“不错,我是残剑独孤。独孤一半。”


——独孤一半?这也能算是名字么?任何正常的父母,都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一个名字。


林冲微微一怔:“这自然不是你的本名?”


独孤一半目光中突然就起了一种奇异的变化,凄笑道:“我能叫什么……无论是谁,若是成了这个样子,都只能叫做一半!哈哈……”


他的语声忽也变得说不出的凄凉:“若非我已变成这个样子,独孤残又岂能将天残十九式尽数传授给我——”


他一字字道:“能学到这样的武功报得大仇,我就算面容尽毁,改名改姓,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说话,收缩结疤的半边脸就不住地抽搐,也根本分不出来他究竟是在痛哭,还是在苦笑。


——独孤残虽已残废,但一张嘴却没有废,一样可以将武功的招式心法传授给徒弟,同时却也将一身的邪气、乖僻与对世人的仇恨传给了独孤一半。


雾更浓,月更圆。


话已讲完,长街便更如死一般寂静。


林冲与独孤一半手握兵刃,对面而立。他们的精神和体能,都已渐渐接近巅峰。


——等到有一人真正达到巅峰的一刹那,他就会出手。


明日的朝阳升起之前,二人中必定有其一要倒下。


这已是没有办法更改的事实。


万事万物都似已被杀气完全凝结。杀气却突然暴涨,如破壳而出。


独孤一半左肩微动,天残剑已刺了出去。林冲掌中的梨花枪也旋即化做一道银光。他们几乎是同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清他们拔剑出枪的动作,只因一切都已发生得太快。


眨眼之间,二人已疾风骤雨般地相互攻出了一百余招。但却未有一丝兵刃撞击之声。


——天残剑与梨花枪,竟连一次也未曾相碰过!


只因为独孤一半所使出的招式,好似每一招都是残缺不全,刚刚才攻出一半,中途却又变了下一招。


林冲掌中的梨花枪明明已能及时封住这一招,但下一招却又潮水般提前涌来了。


——没有使全的招式,如何抵挡?如何防备?如何破解?


难道这就是“天残十九式”的精要所在?


二人已经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忽略了周围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肉体。他们的精神意志已超越一切。


天地间惟一存在的,仿佛就只有对方的杀机。


雾更浓,二人瞬间又攻出了二百一十七招。


寒芒流动,无边的夜色已被杀气片片撕裂。


梨花枪虽诡异飘忽,变化无方,但天残剑笨拙沉重而又诡秘复杂的招式,却反逼得林冲透不过气来。


——这套剑法果然跟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都不相同,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每一剑看似丑拙,其实毒辣;仿佛凝重,其实轻盈。林冲虽已避过十余式,但身法变化也几乎到了尽头,真力的补充也已出现不济。


天残十九式,果然是惊世骇俗的绝顶武学!


独孤一半的独目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似有寒冰在冻结。此时他已有绝对的把握,将林冲斩杀在第十八式之上。


林冲此刻只觉自己的身子,如同陷入了一个深深的泥潭。


——无论多灵活的鱼,在泥沼中也无法游动,更何况是人?他已渐渐被一股粘稠而巨大的力量拖住,无法脱身。


天残剑赫然已使到第十八式。笨拙而迟钝的一剑徐徐地刺了过来,黯淡的剑光忽然化为了一片花雨。


无比丑陋的剑势,忽然之间却变得无比美丽。


多彩多姿,剑花如雨!


刚才的十七式若是丑陋的毛虫,此刻的第十八式就是破茧而出的美丽蝴蝶——这才是画龙点睛的一剑。正因为有了这一剑,前面的十七剑才有了真正的意义。


漫天剑雨,如在前,如在后,如在左,又如在右,似空似实,似虚无似朴实,却又在转瞬间凝成了一道飞虹,直刺林冲心窝。


那一道无比灿烂的光华,若没有亲眼所见,你绝对无法想像出其中的辉煌与光彩!


林冲望着这一剑,似也看得痴了。他就如被这无比璀璨的一剑摄去了魂魄,动也未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看得那样痴情。


直到冰冷的剑锋划破他心口的衣衫,他的身子才突然往左一拧。


一柄剑即将刺入却还没有刺入的时刻,正是它的杀气最弱之时——剑招始发,杀气如虹。剑已刺入,血光飞溅,杀气四溢。只有在将入未入之际,才是它杀气最薄弱的一刻。


——但这一刻,却是电光石火,如白驹过隙,把握若稍稍出现一丝偏差,必将死于剑下,血溅五步!


林冲身上的冷汗已湿透衣衫。


直到这时,他身法的变化,才真正到了穷尽。


独孤一半掌中之剑,突然就从一个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方位,用一种一个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手法,刺了出去。


虚无缥缈的一剑。


无法形容的一剑。


——这一剑已是剑的精粹,剑的灵魂!它甚至赋予了剑以生命!


若不是因为他手中有这么一柄奇形怪状的剑,这一招也没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也不会令人根本没有办法遮挡。


但他手里握的偏偏就是天残剑。


如果说这一招原本是一条毒蛇,那么天残剑就让它成为了一只毒龙。一只根本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的毒龙。


它势必要吞噬掉一个人的生命。


林冲已完全没有办法抵挡。


不能闪避,不能破解,不能招架。


他惟一能够做的,只有从这一招的仅有一点空隙中,用尽全力将自己的长枪迎面递出去——既然已无法幸免,他只有拼命。


他这一枪,原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一枪。在天残剑刺穿他胸膛的时候,他的枪尖势必也可以穿透对方右肩,挑断他的琵琶骨。


他虽死,也可以令对方重伤。


但林冲刚刚刺出这一枪,额头上的冷汗竟皆冻结。因为他骤然发觉自己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


——他的这一枪原本必然可以奏效。但对于独孤一半,这一枪却偏偏一点用也没有。


——独孤一半岂非正是没有右手右肩?


这凌厉无比、鱼死网破的一枪,却只能刺空。


对方招数中惟一的一点空隙,却偏偏是你无法击杀他之处,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林冲长枪已全力刺出,再也没有办法收回。


——此时此刻,只怕谁也无法扭转这已经注定的局势。林冲的鲜血眼看立刻就要将地上的石板染红。


谁知独孤一半的脸色却突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