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温室里的妻子们(1)

作者:劳伦·迪斯特法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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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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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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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552字

好像树叶总在变换着颜色,不知不觉中我来到这里已经6个月了。我尽量避开管家沃恩。晚饭的时候他热情地跟我逗趣,谈论食物或天气时,我总是试着微笑,掩饰他的声音给我带来的那种脊柱骨上有一群蟑螂爬上爬下的感觉。


一天下午林登发现我一个人在橘树林里,我正躺在草地上,不确定他是在找我还是打算一个人待着。我朝他微笑,告诉自己很高兴他来这儿。最近他的注意力大多都放在共夫妹妹身上,我很少有机会博得他的宠爱。我们两人在他死去的妻子最爱的地方,我感觉到这是个跟他拉进关系的机会。


我拍拍身旁,邀请他也躺下。两人沉默地躺在草地上,微风吹拂着我们。


罗斯仿佛还在树林间徘徊,沙沙的树叶声就像是她从天上发出的笑声。林登顺着我的目光看向天空。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说话。我听着他呼吸的节奏,忽略由于他的出现而在自己心里造成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悸动。他的手背轻轻蹭到了我的手。一朵橘花沿对角线完美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一直都很害怕过秋天,这是个令人恐惧的季节,”他说,“万物都枯萎了,都要死了。”


我不???道如何接话。秋天一直是我最爱的季节。万物都迸发出最后的美丽,像是大自然储存了整整一年的能量就为了这盛大的终曲。我从没想过要害怕它。我最大的恐惧是生命又过去一年,可我离家还如此的遥远。


突然我们头顶上方的云朵好像升高了,呈拱形移动着,环绕这个星球。它们掠过深不可测的海洋和烧得焦黑的岛屿。它们见证人类如何摧毁这个世界。如果能像云朵那样看到万物,我会盘旋在现存的大陆上空,去保护那上面的各种色彩、生命和四季吗?我会嘲笑一切的徒劳,向前漂浮,沿地球大气层斜面滑落吗?


林登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把手覆在我的手上。我没有反抗。在林登·艾什比的世界里,所有东西都是假的,都是幻象,只有天空和橘树花是真的,他躺在我身旁的躯体也是真的。


“你在想什么?”他问我。在我们的婚姻中,我从不允许自己对他讲实话;但是现在,我想告诉他我脑子里的想法。


“不知道我们值不值得救赎。”我说。


“你是什么意思?”


我枕在地上的脑袋左右摇摇,感觉到头骨下面寒冷坚硬的土地:“没什么意思。”


“不会没什么意思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他说,语气里不带强迫,只是温和的、好奇的询问。


“我只是想说,所有的医生和技术人员都在寻找解药,”我说,“而且这工作已经持续多年了,但是真的值得吗?我们能治愈吗?”


林登有一会儿没有说话。就在我确信他要为我刚才的话谴责我,或者我也不知道要为他疯子父亲的工作辩护时,他却捏捏我的手说:“我也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真的吗?”我们同时转过脸,看着对方的眼睛,我觉得脸颊开始发烫,就转过头去看天空。


“以前有一次,我觉得自己要死掉了,”他说,“那是我小时候,我发了高烧。我记得父亲给我打了一针,本来应该能治愈的那当然是他研制的实验药品,但却只加重了病情。”


以我对沃恩的了解,他可以把他研制的任何变态实验品注入儿子的静脉,但我没说出来。林登继续说:“我一直在清醒与昏迷的状态中徘徊了好几天。一切都太恐怖了,我不想让自己醒过来。但是我听到父亲和医生们从很遥远的地方呼唤我,‘林登,林登,醒过来吧,睁开眼睛。’我还记得当时我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醒过来,不知道是否想在一个命定死亡的世界里继续活下去。后来我继续发烧,继续做着梦魇。”


一阵长长的沉默之后,我说:“但你还是醒了。”


“是啊,”他说,然后很平静地说,“但那不是我的决定。”


他和我十指相扣,我由着他这么做,感受到他的手掌紧贴着我的黏湿与温热。我脸颊绯红,血液奔流。最终我意识到自己也像他抓着我的手一样,也紧紧抓着他的。在这里,我们是两只垂死的小动物,世界如纷纷飘落的秋叶般在我们周围终结。


塞西莉的肚子渐渐大起来,她经常不下床,但是侍者们说,她的嗓门比以前也大了很多。


一天下午,我正吃着冰激凌蛋卷,看着水池里的锦鲤游来游去,有个侍者匆匆跑来,停在我面前,手撑住膝盖,弯着腰喘着气说:“快来,塞西莉夫人要见你,有要紧的事。”


“啊,她没事吧?”我说,那人的神情让我觉得像有人死了一样。他摇摇头回应,说他不知道。我把冰激凌塞给他,迅速往门口跑去。加布里埃尔已经拿着钥匙卡在电梯口等我了。上楼后我就冲进她的房间,担心会再次看到罗斯死时的情景,害怕会看到她咳出血或是呼吸困难的场景。


可我看到的是塞西莉靠在枕头上,脚趾间夹着塑料泡沫块,正等着指甲油晾干。她朝我笑着,嘴里衔着一根吸管,正在喝酸梅汁。


“怎么回事?”我喘着气问。


“给我讲个故事。”她说。


“什么?”


“我不在,你和珍娜玩得很高兴啊。”她撅着嘴说。肚子凸出来,像四分之一大的月亮。她怀孕还没多久才4个月但我知道,她并不明白林登不会再冒任何一点儿风险失去他的孩子。他会不遗余力地谨慎小心。她可能还可以玩迷你高尔夫或是在游泳池游泳,每年这时候池水都会加热,落叶和虫子也都有人清除,但她还是变成了最彻底的俘虏。


“你们整天都干什么?”她问。


“我们有很多好玩的事,”我飞快地说,因为现在一点儿也不用替她担心了,“我们吃棉花糖,在蹦床上翻筋斗翻到半空。你都不能出来,太遗憾了。”


“还有什么?”她拍拍身旁的垫子,眼神充满渴望,“不,等等。给我讲讲其他地方的事,你那间孤儿院怎么样?”


她当然会认为我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这是她目前的生活展示给她看的全部世界。


我盘腿坐在她的床垫上,给她撩开眼前的头发。“我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我说,“我在城市里长大,那里有数百万人,有很高的楼,如果你仰头想看看它们有多高,都会觉得头晕目眩呢。”


她惊呆了。接着我还跟她讲起码头和鱼儿受到污染不能食用,为了娱乐钓鱼然后放生的事。我给她讲了一对双胞胎的故事,把自己从故事里隐去。哥哥和妹妹在一座房子里长大,那里常有人弹钢琴,有薄荷糖,有父母和睡前故事。所有的毯子都沾上卫生球的气味,还有妈妈俯身给他俩晚安吻时,身上最好闻的香水的淡淡味道。


“他们还住在那里吗?”她问我,“他们长大了吗?”


“他们长大了,”我告诉她,“但有天刮飓风,他们两人被分别吹到这国家不同的地方。从那以后,他们就分开了。”


她似乎并不相信:“飓风把他们吹跑了?不可能。”


“我发誓是真的。”我说。


“他们没有死吗?”


“这可能是上天的保佑或是诅咒,”我说,“他们两人都活着,而且还在努力想找回对方。”


“他们的爸爸妈妈呢?”她问。


我从床头柜上拿起空的果汁杯,说:“我去给你拿点儿新鲜的饮料。”


“不,这不是你的工作,”她按了床头柜上的蓝色按钮,说,“酸梅汁和华夫饼,加糖浆,要带个雨伞牙签!”


“谢谢。”我加上一句。我知道他们正对着她说的话翻白眼,而且马上就会有人在她的餐巾里擤鼻涕,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喜欢这故事,”她说,“确实是真的吗?你真的认识那对双胞胎吗?”


“真的,”我说,“他们的小房子正等着他们回去,那里有个坏掉的消防通道,以前上面种满了花。但是城市跟这里不一样,工厂里的化学制品不利于植物生长。他们的妈妈好像有魔法,只有她能种活百合花,但她死后,那些花都凋谢了。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她同意似的随声附和着。


到她该照超声波的时间,我就离开了。加布里埃尔在走廊上抓住我的手臂,问:“那故事是真的吗?”


“是啊。”我说。


“那你觉得还要多久呢?”他说,“在下次飓风来把你带回家之前?”


“我能告诉你我最害怕什么吗?”我说。


“当然能,告诉我。”


“我怕要过4年没有风的日子。”


但并不会没有风,十月底就出现了几次恶劣的天气状况。厨房的人已经在打赌第一次飓风会达到几级了。认为3级的人最多,加布里埃尔赌2级,因为这个时间刮飓风太诡异了。因为我根本不了解这些,所以只有赞同他。我在曼哈顿没见过很夸张的天气,所以每次风大一些的时候,我都会问:“是飓风吗?这次?”厨房里的人就会嘲笑我,加布里埃尔跟我保证会让我看到真正的飓风。


泳池里的水翻滚着,我想它可能会被卷到半空。树木和灌木丛剧烈地摇晃着。橘子像被鬼魂踢着一样滚个不停。到处都是红色和带棕色斑点的黄色落叶。没有别人的时候,我把树叶堆起来,将自己埋进去,呼吸着它们的湿气,觉得自己又像个小女孩了。我一直待在树叶堆里,直到风把它们像螺旋缎带一样卷走。“我想跟你们一起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