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子情初谋

作者:Ray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

本章字节:59792字

第十章子情初谋


“我从前认识一个人,她一喝花茶便过敏,全身发烫,而且长许多小疙瘩”王子情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柔和。


李写意随口附和道:“不知殿下的那位朋友是谁?”


“苏颐”王子情的眸子深了下去,凝成耀眼的黑玉,闪闪地望着她。


夜幕渐渐降临,将这片焦躁的土地,拢在自己温柔的薄纱中。


现场被打扫一空,为了不引发瘟疫,死去的人会集中焚烧,城外还盘旋着滚滚黄烟。


李写意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容色依然平静得如一汪没有波澜的池水,身后的四女也不敢靠近,远远地站成一排。


因为缺水,大街只是草草地擦了一遍,血痕历历,还散着淡淡地血腥味。


而这些人,都是她下令屠杀的。


李写意突然觉得冷,不经意地打了个寒战。


一只异常轻柔的手攀上她的肩膀,松软的披风服帖地拂着她的背。


“随溪!”她惊喜地转身,却撞见一双温润清亮的眼睛,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笑得一派斯文,“随溪是谁?”,柳丹青问。


李写意愣了愣,愕然问:“怎么是你?”,她又下意识往小梅她们望去,她们也正焦急万分地望着她,只是身体僵硬,看来已经被人制住穴道。


“等下会自动解开”柳丹青淡淡地说:“这里太冷,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句话完全没有询问的意思,他在不动声色的下着结论。


还不等李写意回答,柳丹青已经挽住她的腰,纵身跃起。


衣枚翩翩,小梅她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在挟持时,动作也这般优美雅致的柳丹青,消失在城墙上。


没有兵患,城墙上的防守并不严密,柳丹青的身姿又异常迅疾飘逸,出城时自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们落在祁洋城外的山丘上,李写意也没有过多惊惶,扶着他的手臂稳住平衡,头微微垂着,还未站稳,她低低的声音已经响起:“那场暴乱,是你的人挑起的吧?”


柳丹青不语。


“江潭所说的粮商,也是因为你的缘故,而谎称没有库存的,是不是?”


依然沉默以对。


“你下午排了这样一出戏给我看,便是要告诉我,这场交易我别无选择,是不是?甚至瘟疫,也在你的一手掌握之中,是不是?”低醇的声音,没有责难与恼怒,却远比责难犀利,远比恼怒嘶哑。


柳丹青还是不语不动,李写意缓缓地抬起头,那双亮若星辰,又清若美玉的眼睛,笔直地望向他,“柳丹青,你到底是谁?”


柳丹青笑了,云淡风清,“我说过,我是个商人。”


“为什么一定要完成这笔交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完成交易?”


“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与齐王做交易吗?”柳丹青答非所问:“因为我看到了你,李写意,你是谁?”


“那么多无辜死去的人,你怎么能够……”李写意与他便如两个自说自话的人,谁也不肯正面回答谁。


“难道他们不是因你而死吗?”柳丹青用最文雅的语气,吐出最冷酷的字。


李写意怔了怔,从下午开始就麻木的心,如被唤醒一般,剧烈地疼痛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这一次,轮到柳丹青呆住了,随即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是计谋吗?”


李写意偏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哭泣,可是疲倦如决堤之洪,将她卷入伤感的波涛里,浮浮沉沉,身不由己。


泪水依然流不停,哽咽声从胸腔涌了上来,只能用咬紧的唇,将它卡在喉咙里。


柳丹青静默了许久,才拿起一方丝绢伸过去,“别哭了,你当时别无选择,”他的安慰略有点生硬,声音却极其好听,如三月田野上划过的风。


李写意没有理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崩溃,一个敌人面前崩溃,多么可怕的错误。


可是停不了,停不住,忧伤泛滥成灾。


下午王子情引弓相待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面前,心被凌迟,在延续的时光里,一刀一刀,割得体无完肤。


还需要改变多少,才能不再疼痛?


还需要忍受多久,才能彻底结束?


看着扑簌扑簌砸进尘土里的泪水,柳丹青生平第一次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他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为她拭去所有的泪痕,这样想着,脚已经踏前一步,修长的手指停在她面前,却被李写意轻巧地躲了过去。


鲛鮹的一角,从她凝露之玉的脸颊上扫过。


“你的侍卫来了,我们下次再谈吧”柳丹青垂下手,漫不经心地玩着丝帕,然后若无其事地望着远方。


已经解穴的梅兰菊竹一边喊着“少主”,一边疾奔而来。


“无论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不会将江北拱手让给你!”她止住抽泣,咬牙道,即使哭得这般泪流满面,依然如一只最倔强的小豹一样,坚定得一塌糊涂。


“知道,我从来没有小看你。”柳丹青苦笑道:“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在欺负你呢?”


李写意瞪了他一眼,愤愤转身。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哭的时候很动人,它让我觉得你很真实。”身后的柳丹青突然叹道:“真想看看真实的你啊。”


李写意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反而越行越快,一点一点,融入这片浓稠的夜里。


暴乱后的祁洋城,分外宁静。


府衙戒备森严,十几名士兵在门口往来巡逻着,裴钟也守在门口,见到李写意,他连忙迎了上来,颇为关切地问:“没事吧?”


李写意摇摇头,随即正色问:“粮仓空虚这件事情,秦王没有交代你什么吗?”


“秦王愿意出钱购粮,可是……”裴钟为难地看了看她,显然也是粮商做祟。


李写意疲惫地挥挥手说:“让秦王准备银两,明天我们亲自去会一会那些粮商。”


裴钟点头,然后又压低声音说:“齐王一直没吃饭,在里面发脾气呢。”


“知道”李写意淡淡地应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果然,一进大门,江潭带着几个小丫头端着饭菜试图进门,却被司徒南拦在外面,翻来覆去地说:“殿下不见客。”


李写意走过去,从丫头手中接过食盘,示意江潭先回避。


司徒南象征性地将手抬了抬,倒没敢认真拦,毕竟他一直以为李写意是秦王的家眷,“李姑娘在这里等一等,属下先去请示一下殿下。”


“不用”她难得霸道:“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李姑娘!”司徒南作势要挡在她前面,却觉得身子一麻,回头一看,四个貌美如花的少女正冷冷地望着他。


这稍一分神中,李写意已经进去。


屋里没有点灯,她根据模糊的轮廓辨认着屋里的情景,小心地将食盘放在桌上,然后转身走向烛台,在烛台下摸索着火折子。


擦的一声,火折亮了,微弱如蚕豆的灯火,将房里莫名的压抑冲淡了不少。


她正准备点燃烛台,王子情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别点灯。”


李写意转过身,微弱的火光下,坐在厅堂前面的王子情拢在光影的交汇处,朦胧而放大的身躯,看不清面容。


而她不知,即使她手中有火,王子情也同样看不清她的面容——火光让一切轮廓变形失真。


“灭了吧,烫手。”见她发呆,王子情淡淡提醒道。


李写意低下头,“噗”的一声将唯一的火源吹灭了,房间再次沉入黑暗。


“下午,对不起,”王子情突然说,“我不知道粮仓是空的。”


“不要紧”李写意平静地安慰他,“其实下午的所为,才是齐王应该做的事情……”


“我差点杀了你,”王子情沉声打断她的话,“有一刻,我真的想射出那只箭。”


李写意沉默,她能说什么呢?


“有时候我很讨厌你。”王子情说,淡然的语气。


依然只能沉默。


“更讨厌我自己,”他又说:“你太冷静,冷静到让人齿寒,而我,明明一次又一次的受惠于你,却仍然用虚伪的道义伪装自己,更无耻,更让人齿寒。”


她终于抬头,看到对面一个模糊至极的剪影,与这些谈话全然无关的影子。


“吃饭吧。”她莫名地催促了一声,重新端起食盘,缓步走向他,到了他面前,她将食盘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王子情也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与他的手,同样冰凉。


这便如某种协定,她原谅他的自负,而他放弃他的不可妥协。


那一刻,他们隔得很近,他身上有一种干燥的、原野一般的气息,如此久违。


“能请你为我奏一曲吗?突然很想听。”王子情突然不再沮丧,甚至有种压抑的激越,手挪开,毫无意识地拉开距离。


“好,”李写意应道:“想听什么?”


“湖心,”王子情的暗色里,悄声说:“我想听‘湖心’。”


李写意几不可见地僵了僵,“‘湖心’是什么曲子?”


王子情没有答话,浓稠的夜里,她不知道他的表情,却依然能感到一双探究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缠着她。


“随便什么曲子吧。”良久,王子情终于开口。


她的手刚探向怀中,想了想,又放了下来,“写意忘记带短笛了。”


“哦,”王子情并不惊奇,“那便算了。”


“殿下不必担心以后,无论事情再怎么变化无常,殿下始终是殿下。”她安慰道。


“是啊,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变,有些东西永远也变不了。”王子情莫名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过头道:“我累了,写意也去休息吧。”


李写意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欠身而退。


“少主!”见她出来,小梅迎了上去,不知怎么,又怔住了。


月光如水,李写意悄然而立,她明明站得这样直,这样稳,却仿佛一只小指头,也可以将她推倒。


“少主?”小梅几乎担心自己的呼吸也能将她吹走。


李写意微微一笑,方才莫名的脆弱一扫而空,“什么事?”


小梅愣了愣,将方才莫名的感觉归之于自己的错觉,“京里来信了……”


“恩?”


“萧淑被封为了才人。”


李写意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遥望着京城所在的东方,“是好事。”


那个与湖心一模一样的女子。


听到福公公的宣召,萧淑并不吃惊。


“你就是心儿?接旨吧。”福公公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想起上午皇上提起她时一脸的笑意,也不敢太倨傲,说不定又是宫里的一个新贵呢。


萧淑恭敬的叩首,“谢主隆恩”,然后接过圣旨,又将手腕上的碧玉镯取了下来,递给福公公:“多谢公公,等心儿宽裕了,再好好答谢公公。”


福公公圆嘟嘟的脸立刻堆出了一朵花:看来是个懂事的主。


等福公公离开后,辰妃才从采薇宫里走了出来,别有深意地望着萧淑,“看来本宫要向心儿道喜了。”


萧淑慌忙跪倒,一脸惶恐,“娘娘折煞奴婢了。”


“你说,那天陛下来的时候,你主动献艺,是不是故意的?”辰妃美丽的脸沉了下来,严厉地望着她。


“奴婢真的不知道,”萧淑慌忙解释,“娘娘难道忘记了,是娘娘要奴婢上台演奏的。”


“是,你一向琴艺不精,怎么那一天能弹得如此好?还有,那首曲子,本宫怎么从来没听过?”辰妃犀利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


“那首曲子是奴婢小时候偶尔听别人弹的,叫做‘湖心’,在奴婢的家乡云南,有很多人都会弹这首曲子。”萧淑低声回答。


“云南……”辰妃的眸子蓦然深沉:“云南,湖心?”


一股摄人的压力从头顶侵袭而来,萧淑瑟瑟发抖,匍匐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


“母亲”正在萧淑已经自己死定了的时候,秦王的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母亲,不可!”。


压力陡然消失,辰妃顿了顿,然后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闲闲地说了一声,“你起来吧,不过你要时刻记住,你是从采薇宫里出去的人,要想在这个宫里立足,就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是。”萧淑忙忙磕了个头,汗湿重衫。


“下去吧”辰妃挥了挥手,萧淑这才站了起来,转身快步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那个小丫头,不简单。”望着那个清丽的背影转入红墙黄瓦间,辰妃低声说道。


秦王王子道也顺着辰妃的视线望了过去,“可她是写意送进来的人,不能伤她,何况,孩儿专门叫人去云南查过,确有一户人家遭匪徒灭门,听说只活了一个女孩,形容相貌与心儿也相符,写意未曾骗我。”


“那个李写意,本宫也看不透她,皇儿,你真的如此信任她?”辰妃无不担心地说。


“也谈不上信任,只是她这次去江北,确实为孩儿做了一些事情,连江北粮仓的事,她也压了下来,如果她别有用心,本可以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王子道说。


“这次皇儿太冒失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让一个不熟悉的人去处理。”辰妃埋怨道“放心,孩儿还安排了一道棋,万一李写意有其它举动,孩儿自然不会放过她。”王子道轻笑,胸有成竹地望向北方。


等转了一个弯,萧淑发白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


少主果然没有说错,她只需要出现在皇上面前,就一定会得到册封。


她还记得前天上台,她坐在瑶琴后轻挑慢捻,台下那个穿着黄袍、英武威严的中年人,他的目光一直带着某种回忆的光辉,一瞬不眨地望着自己。


当他听说自己叫做“心儿”时,更是笑得高深莫测,眼眸却逸出些许哀伤来。


从来不知,九五之尊的帝王,会有如此婉恻的神情。


萧淑微叹一声,不免有点好奇:到底谁是湖心?一个在皇上心中地位如此之中的人,为什么会没入宫?难道富有天下,也有得不到的人吗?


正胡思乱想着,前脚刚刚踏走的福公公又转了回来,一望见她,连忙赶过来埋怨道:“心主子,怎么还不回寝宫准备准备,晚上可是要接驾的”


“接驾?”萧淑愣了愣。


“哎呀,心主子。”福公公大惊小怪,“您今日刚封了才人,当然要侍寝啊。”


萧淑的脸红了红,低头道:“多谢公公提醒。”


“对了,皇上赐给心主子的湖心宫就在静妃娘娘的旁边,洒家刚要给静妃娘娘送药,带心主子过去吧。”福公公见她乖巧腼腆,不禁也心生好感。


萧淑也正愁无人带路,又不想麻烦其它宫女,招人嫌嫉,有福公公亲自安排,自然最好。


“做了主子后,自然不用再伺候人了,不过每天早晨,要去宣宁宫向皇后请安,对皇上也要尽心服侍。”福公公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地嘱托着。


萧淑一路点头一路应着。


心中,却不免为晚上的侍寝而畏怯起来,虽然进来的时候就知道是早晚躲不过的事,可是当事情真的来临,仍然会觉得惧怕。


可是,我一定不能让少主失望!


咬了咬牙,萧淑终于下定了决心,冲着福公公温婉地笑笑,顿时释然。


湖心宫成为了楚宫的新贵,皇上已经接连三夜留宿此地了,新得宠的淑才人,比起当年的辰妃,恩宠犹过之而无不及。


日上三竿,仲秋的天气仍然闷得没有一丝凉意,萧淑撑起身,一旁侍候的宫女连忙迎上去,盈盈拜下,“主子,沐浴已经准备好了”


“皇上呢?”萧淑捋了捋微汗的发鬓,凹下去的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楚王的气息。


“吴王殿下入宫了,要晋见皇上,皇上说,他去陪吴王下一盘棋,晚上再过来。”宫女敛眉,好生回答道。


萧淑点点头,扶着床沿下了床,全身酸痛难忍。


楚王对她的迷恋,让她始料未及,从第一天侍寝开始,他对她,便出奇的温柔体贴,丝毫不若一个君王,以至于她经常忘记对面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百战成威的皇帝。


而且,没想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也有如此好的……精力。


萧淑的脸红了红,如此放纵,让她都有点忘乎所以了。


别开脸,扯开话题:“吴王因何事入宫?”,众所周知,吴王王子永在法觉寺为大楚祈福,若无必要,一般不会轻易离寺。


“似乎是什么丹药……”宫女迟疑了一下,含糊地回答。


萧淑并没有追问,她留在宫里的任务很简单,即使取得楚王的宠爱,其他的事情,少主是禁止她去做的。


毕竟在皇宫这个地方,稍有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了。


“今天又忘了向皇后请安。”踏入浴桶,让温水浸过自己一身的疲乏,萧淑望着窗外的旭日,喃喃自语。


倒不是她恃宠而骄,而是皇上每次离开的特别晚,即使去早朝,也不许别人唤醒她,所以每每错过向皇后请安的时辰。


今天虽然也晚了,不过也是时候去一趟了,她还不想树敌太多。


皇后辛清璇与皇上的婚事是两大家族的百年协议的产物,即使并无多少感情,皇家必须立凤仪教的女子为后,当朝太子虽有侧妃无数,却始终未迎娶正妃,也是在等着凤仪教新一代的清字辈弟子。


凤仪教是一个奇怪的组织,家族里的人并非是完全的血缘关系,更准确地说,她们是同门师姐妹,而成员,多来自楚国官宦家的小姐千金,许多人都以入凤仪教为荣,且不说清字辈的弟子能为后为妃,即使其它辈分稍低的弟子,也是世家子弟,王孙贵族的首选。


当然,苏家,楚家的女子是绝不参与的,它们本就有足以与凤仪教抗衡的实力。


所以,对皇后不恭,并不仅仅代表对一个家族不恭,而是几乎得罪了所有三大世家之外,期待加入凤仪教,或者已经加入凤仪教的官宦世家。


萧淑懂得分寸。


沐浴整理妥当后,她便准备去宣宁宫向皇后请安,刚刚踏出湖心宫,远远却看见一队宫娥簇拥的人迎了上来,视排场仪仗,应该是个贵妃了娘娘。


萧淑固然得宠,可她的封号还是才人,见到贵妃,理应行礼。


她刚准备下拜,一个异常轻柔和缓的声音从那里传了过来,“你是心儿吧?”


自从册封后,大家都唤她淑才人,倒很少人叫名字了,萧淑颇意外地抬起头,却见一个眉眼温和,笑容文雅的女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见萧淑迷惘,她指了指旁边的‘墨韵宫’说:“我就住在隔壁。”


萧淑愣了愣,随即恍然,“静妃娘娘。”


入宫的时候,少主曾经说过,在宫里唯一不用防备,甚至可以求助的,便是这位静妃娘娘了,齐王殿下的母亲。


静妃微微一笑,“你是去向皇后请安的吧?皇后今天身体微恙,概不见客,你看,我也是刚被赶出来的,”听她说话时有种莫名的亲近与轻松感,让萧淑为之莞尔。


“去我宫里坐一坐。”静妃很有诚心地邀请道:“以后是自家人,不要生分了才好。”


萧淑却之不恭,随她一同走到了墨韵宫,墨韵宫不如辰妃娘娘的采薇宫那般华丽典雅,甚至有种田园氛围,一进院门,便被满眼的青翠浅红所惊叹。


“那是兰花吗?”萧淑望见与李写意的住宅一样的花朵,忍不住问出声来。


“是啊”静妃点点头笑道:“并不是常见的花种,有一股特殊的味道,起风时花瓣喜欢到处乱飞,喜欢它的人不多,心儿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认识一个人,极喜欢这种花。”萧淑含糊地说,又忍不住将那一株株风中之兰观摩了一番。


静妃也悠悠地说:“我也认识一个人,当初也是因为她喜欢这种花,然后才被子情带到宫里来种的,”说完,她又笑着补充道:“兰花可以泡茶,入口奇香,心儿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萧淑点点头,“我还不知道这花可以泡茶呢。”


“喜欢兰花的人都知道,也都喜欢它泡的茶,这个世上,也只有她竟会对花茶过敏。”静妃怅然地说了一句,然后请萧淑进了内殿。


静妃的身体似乎并不好,时有咳嗽,但是对人风趣和蔼,这样喝了几次茶,也就渐渐熟了。


萧淑原先并不明白为何静妃会对自己格外的好,后来才知道,静妃娘娘原先也是皇后身边的宫女,也是被皇上相中后,封为才人,然后再晋级贵妃的,许是因为经历相同,静妃唯恐自己受到与她当初相同的冷遇,所以对她格外亲切些。


宫中并无太大的是非,或者无论什么是非,都掩在平静的表面下,萧淑还看不透。


不出两日,江北江南两地的大粮商都被官府强制地“请”来祁洋城,共同商议“购粮”事宜。


等所有人都集齐之后,李写意与王子情仍然在后院闲坐,而将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晾在了一边。


又等了半日,李写意看了看时辰,午时已过。她正准备起身,脚不知怎么一拌,略打了个踉跄,王子情反应迅捷,连忙伸手扶住她,好像他从刚才开始,整个人的注意力便一直在她身上似的。


李写意站稳后,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睫眉低垂,“进去吧,他们应该等够了。”


王子情不语,仍然小心而专注地望着她,眸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梅站在他们身后,忍不住向小兰嘀咕道:“你有没有察觉,殿下与少主这两天好奇怪。”


连一直寡言的小菊也插了一句:“是啊,觉得少主在躲着殿下一样。”


“难道又是意见相左?可是殿下并没有生气,反而……挺凄惶的。”小梅低语道。


众人摇头,望着那两个已经走入大厅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进了大厅,各地的粮商均是一脸的哭意,他们的面前摆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泛着一股股野菜的涩味,让人做呕。


“大家怎么不吃,现在江北缺粮,只能提供这样的午餐了。”李写意一边招呼大家,一边若无其事地端起自己面前的一碗,仰头喝下,神色无异。


王子情也慢条斯理地喝完,然后放下碗看着他们,众人无奈,只有皱着头皮将面前这碗明显有着馊味的稀粥尽数吞下,入口极涩,酸味上涌,有几个几乎忍不住干呕起来。


“怎么?连殿下都喝了两天了,难道你们的身子比殿下还金贵?”李写意冷笑道:“你们不是缺粮吗,怎么一个个连粥都喝不下?”


无人应声,只是闭紧嘴,来个缄默以对。


“说说你们的理由吧,江北的旱灾虽然来势汹涌,去年却是丰收年,你们不可能没存粮,为什么不肯卖给朝廷,难道想屯货居奇?”李写意继续冷声问。


还是沉默。


“怎么?大家若是一时半会想不到好答案,不如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饭虽然供应不起,粥却还能一天三碗,不会让诸位饿着。”李写意环视底下,慢条斯理地说。


不安之色纷纷涌上众人的眼中,却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李写意微恼,转头看向王子情,王子情却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寡言沉寂。


“是“汇通银号”的东家让我们不放粮的,我们平日做生意都得依靠着汇通银号周转,又怎么敢得罪它?”终于有一个富态的中年商人站起来说。


“曹东家!”其它的商人急忙劝阻他的话。


“但说无妨”李写意笑道:“有句话叫做民不与官斗,难道你们惧怕一个区区银号,而不怕得罪朝廷吗?”


众人皆戚戚,大厅里一时哑然。


“‘汇通银号’的东家是谁?”李写意又问。


那富态的曹东家又顶着压力回到:“我们都称他为柳公子,只是从来没见过真人,李姑娘,汇通并不仅仅是银号,它还掌握着全国大部分漕运,路运,我们若是得罪它,以后肯定是做不成生意了。”


柳公子?李写意心意匍动,随即了然。


柳丹青,你果然是个商人,一个左右楚国命脉的商人。


全国大部分的漕运与路运,这个实力未免太可怕了,可是,为什么朝廷没有发觉呢?


“汇通崛起也是近五年的事情,就像滚雪球一样,将所有的运输商行,银号全部兼并,速度之快简直让人始料未及啊,所以除了我们这些大商人外,极少外人知道内情。”曹东家似看出了李写意的心思,兀自解释道。


李写意点点头,漠然地掩饰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五年时间,就能取得如此势力,柳丹青,我仍然看不透你。


“如果朝廷设官道与汇通的私道对抗呢?现在省与省之间设有关卡,收费甚多,若走官道,朝廷便免了这关卡费,以后到底是私道大,还是官道大,诸位可想而知。”王子情突然开口道。


“若真的这样做,汇通的运输商行恐怕做不下去了。”有人低声说。


“不仅如此,你们做生意所需要的银两,也可向户部直接借款,只要手续齐全,利息合理,必会但借不爽。楚国的户部与一个区区银号,信誉保证的优劣,大家心中也应该有个底吧。”王子情又说。


这次连李写意也吃了一惊:如此大的事情,他竟然不动声色地决定了。


其他人更是如炸了锅一般,立刻沸腾起来,若是朝廷加入其中,为了保证资本回收,自然会在行商期间给与诸多便利,而不是如以前那样百般为难了。


这个举措,几乎是一项重大的变革,却被齐王这样随随便便地说了出来,怎么不惊心,怎么不激动?


“朝廷若真的这样做,对我们也有很大的利处,可是否真地会兑现呢?”有人提出质疑。


“凭本王的话,还不足以取信吗?只要你们支持本王,本王一定不会食言。”王子情近乎狂狷地望着众人:“据本王所知,商人在楚国的地位并不高,无论多大的家产,若得罪权贵或高门子弟,依然处处吃亏,你们若信本王,本王承诺,进京之后一定让陛下为诸位封赏,准许入籍,脱离寒籍”。


再次一片哗然,楚国的高门寒门之争已经到了水深火热之时,这个条件显然比千两黄金更加诱人。


“我相信齐王殿下,与其处处被汇通所制,不如搏上一搏,何况堂堂亲王为我们做主,还怕什么!”又是那个曹东家率先表态。


见有了出头鸟,一时应者如云,大家纷纷表示愿意将存粮卖与朝廷,愿支持齐王殿下。


与他们签订了协议后,李写意遣人将他们好生送走,到了门口,她小声向曹东家道谢,“这一次,多谢曹先生的深明大义。”


曹东家笑了笑,压低声音说:“其实是我答应了风谷主,无论如何要促成这件事。”


李写意愣了愣,“风谷主?”


“药谷曾经救过在下一命,在下为它做事也是理所当然的。”曹东家笑眯眯地丢了一句话,然后随众人一同走了出去。


李写意停在原地:药谷插手进来,难道随溪已经来了么?


心中莫名地一安,李写意转过头,却见王子情正一脸沉思地望着她。


轻咳一声,李写意淡淡地问道:“殿下对汇通有何意见?”


“这个汇通会成为王国的毒瘤,我们必须铲除,不惜任何代价!”王子情敛眸,异常坚定地说道。


李写意点点头,“只是殿下承诺的事情,是否有把握完成?”


“写意有把握吗?”王子情不答反问。


李写意微微一愣,随即说道:“也不是不能办到……”


“写意,”王子情蓦然打断她的话,目光亦紧紧地胶着着她,“你曾经告诉我,你与苏颐有半年之交?”


李写意暗叹一声:该来的,总归要来的。


然后她抬起眸,异常清明地望着他,眉眼沉静如水,“是。”


王子情沉吟,目光如炬,“能否详告你与苏颐相识的情况?”


“无非是偶尔遇见,意气相投,也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李写意迎着他探究深邃的目光,淡淡地问:“殿下今日怎么想起这个问题了?”


“只是好奇”王子情的紧紧地留意着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不紧不慢地换着话题:“写意知不知道这个世上有种易容术,易容后让人难辨真假……”


“难道殿下在怀疑写意,不是以真面目示人么?”李写意冷笑,直言点破。


王子情亦不觉得困窘,坦然地望着面前那张清丽却陌生的脸,她不经意流露的疏离而清冷的气质。


也许容貌可以伪装,可有些东西,真的全然不同。


如果不是黑暗中的那个小动作,如果不是按在肩膀上无意识敲动的手指,他绝不会有如此大胆的怀疑。


只是怀疑一旦产生,便无可抑制,泛滥成灾。


“写意,你到底是不是……”他看着她,哑着声,不想再拐弯抹角,不想再犹疑不定,如果面前的这个人果然是她,他又何须顾忌什么!


李写意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神经绷紧,仿佛全世界都在等着他避无可避的质问。


“少主,这是你刚才要的茉莉花茶。”门被推开,小梅大喇喇地走了进来,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打断了王子情的话语。


“哦,放在这吧。”李写意回头笑着应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向王子情解释道:“暑天太乏,从京城带了些花茶解暑,殿下也要来一杯么?”


王子情愣了愣,未尽的话,生生地吞了下去。


“不过小梅,下次进来可是要先敲门的,你在我那里可以没规矩,只是在殿下面前,还是要多注意。”李写意想起什么,又慎重地交代了一句。


小梅连忙补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


李写意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拂着茶盖,随口问:“殿下方才的问题还没说完呢。”


王子情只是不语,牢牢地望着她手中的茶盏,神色微动。


见她将杯沿凑到嘴边,王子情作势要阻止,又不知道怎么犹豫了一下,而这一缓,李写意已然啜了几口。


王子情的神色愈发紧张起来,猛地站起,又回坐了下去,极担忧地望着李写意,“你喝的……可是花茶?”


“茉莉花茶啊,”李写意吃惊地望着他,将手中的杯盏往他面前一递,“在此时的江北算是极其难得之物,殿下周日劳顿繁忙,真的不饮一杯吗?”


王子情注目望去:几瓣泡散的花朵浮在清幽的茶面上,清香满溢,却只剩下半杯,看来方才写意喝了不少。


“殿下?”见他发呆,李写意随手将杯子放在桌上,疑惑地唤了一声。


王子情怔怔地望着她,见她神色如常,心中不免一怅,又隐隐地痛了起来,一时间倒有点魂不守舍。


“殿下?”李写意不由得又叫了一声,然后正色问:“方才殿下对粮商的承诺,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打算?”


她突然将话题转到政务上,王子情也收了神,下意识地回答道:“是早有谋算,虽然之前未曾与写意商量过,但是我相信,写意定然是赞同的。”


“殿下的意思是?”一旦话题转到了当世的情形,李写意又显露出她的精干与睿智。


“难道写意不打算收服天下寒门之心吗?今日的决策一旦散布出去,势必会得到全国商人的支持。”


“也势必会得到高门的敌视”李写意淡淡地提醒道:“引起的后果,殿下可有准备?”


“我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便早已想到后果,也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王子情阖目,淡淡地说:“以后,也不会再让写意为难辛劳了。”


李写意点头,再次不语。


“写意一直有喝茶的习惯吗?”王子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是啊”李写意浅笑道:“因为身子不好,喝茶可以养身。”


“难道……没有什么不适?”王子情又问。


李写意奇道:“喝茶会引起不适吗?”


“不是……我从前认识一个人,她一喝花茶便过敏,全身发烫,而且长许多小疙瘩”王子情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柔和,“请过许多大夫总不见好,连御医都说,也许普天之下只有她有如此体质了,生来如此,是不是很奇怪?”


“也不是太奇怪,许多人都过敏的毛病,只是事物不一样而已”李写意随口附和道:“不知殿下的那位朋友是谁?”


“苏颐。”王子情的眸子深了下去,凝成耀眼的黑玉,闪闪地望着她。


“哦,”李写意漫不经心地应了,然后惋惜一叹,“可惜从前的时光太短,未来得及深交,便已永别。”


王子情的神色暗了下去,搭在桌面上的手,极微地颤抖着。


“政务繁忙,殿下早点休息吧。”李写意见状,悄然起身,福了一礼,然后缓步向外走去。


她出门的时候,听到王子情在轻轻吟诗,低沉婉转的音调,似要穿过那些黏稠不化的时光,如一道尖锐的伤。


还顾望旧景,长路已浩浩。同心而离魂,忧伤以终老。


李写意的身子顿了顿,然后更加坚定地走远。


进了房间,李写意匆忙合上门,褪尽罗衫,身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因为血冷,不仅中毒,连过敏都比平常人反应的慢些。


光滑的没有一丝痕迹的肌肤,与从前苏颐身上略带阳光色彩的乳色决然不同,连小时候调皮留下来的伤疤也寻不到一点痕迹。


这样一副陌生的躯体,真的是苏颐么?


苏颐岂非早就死了?


米粒一样大小的疙瘩越来越红,越来越燥,李写意忍不住伸手去抓,还没触到,便被按住了。


那人的触觉,冰凉而厚实,让李写意不经意地涌出泪来。


“别抓,会破皮留疤的,我给你上药,忍着点。”低醇温润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李写意往后一靠,恰躲入那个人怀中,仰起头,果然是修眉微锁的脸,俊朗飞扬,隐着怒气……以及心疼。


“随溪”她轻唤一声,手垂了下来,唇角勾了上去,“你终于来了。”


“不来怎么办,你根本让人放心不下”风随溪鼓着眼睛,尽可能凶点,可是动作却轻柔得与声音格格不入,手指从殷红的疹子上滑过后,那让人无法忍受的酥痒也似消解了不少。


“江北很快就要闹瘟疫了,你的体质本来就不好,还一味地逞强,真想带你快点离开这里。”他一边观察着疹子的变化,一边叹道。


“我知道你会帮我的。”李写意近乎无赖地笑笑:“随溪,查到病源没有?”


“我刚来就被当成苦力使唤啊。”风随溪不满地瞪着她,“这么久没见,你怎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李写意轻笑:“你从来不会让自己吃苦的”


“怎么不会!”风随溪大声反驳:“你不就是我的苦吗?比黄连还苦!”


李写意敛了微笑,静静地靠着他,沉默。


风随溪的手滑了下来,挽在她的腰侧,从背后,将她挤进自己的禁锢里。


“既然他已经怀疑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你,岂非也从来未忘记过他?”说道最后,风随溪的声音带了淡淡的苦涩,目光黯然沉寂。


“随溪”李写意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面向着他:“你看着我。”


没有点灯的房间,只有朗朗清月从窗棂处射了进来,淡淡清辉中,只穿了一件宽袍丝衣的李写意,如月中仙子一般,清淡而遥远,好像随时都可以羽化,那张纯白的脸,也同样模糊的不真切,让人不敢直视。


“你看着我。”她低缓的声音如催眠般响起,“现在的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与苏颐没有一丝一毫相同,我不过承袭了她的记忆而已,苏颐已经死了,早已死了,只有记忆活着,而我现在做的,就是让她的记忆不再缠着我,不再那么涌动不安,你让我向子情承认什么?你以为现在我,仍然是他曾经爱着的人吗?如果知道真相,他情何以堪,我情何以堪!除了互添烦恼,除了让我们不能准确的判断外,没有益处!”


“写意……”


“为什么要将最后的东西也打碎?我宁愿子情的记忆里,永远是我快乐的模样,我不要他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不要在我再次死去后,他连回忆都无所适从!”李写意的语气突然激越,刚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嵌在月色里,剔透夺目。


风随溪心中一哽,突然踏前一步,将她重新搂入怀里。


“那就忘了他。”他按住她的后脑,用鼻尖摩梭着她的发丝,暗哑难辨地说道:“做完你想做的事情,然后永远不再想起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我们找个地方从新开始,你是写意,你只是写意!”


“忘?”李写意在他怀里闷声问:“怎么忘?”


那是灿烂年华里最辉煌的记忆,也许当时不过是两小儿的平安喜乐,嬉笑无忌,多年以后,才发现已经入心刻骨,即使明知不可能再次追回,又该怎么忘?


换了肤,冷了心,被镂刻的骨,却还在!


“怎么忘……”


风随溪怔了怔,然后长叹一声。


换做是他,此时此刻,怀中的人,怕也是永不能忘了。


平生不懂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写意,写意,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低地呢喃,将她揉得更紧,她因为过敏而发烫的身子,灼烧了他的心。


“随溪,”李写意顶着他的胸膛,歉意道:“不要在我身上再投入什么了,我负担不起,已经太多了”,多到我连感激之情都不敢再轻易接受,更何况是你的!


“不关你的事,那本是我自己的事。”风随溪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将她挪开,迷惘的神色再次飞扬跋扈,“好了,赶紧处理你出的疹子吧,不然明天就是小麻姑了。”


“小麻姑也没什么不好啊”李写意笑道:“多热闹。”


“亏你想得出,比起长得热闹,我更愿意你漂漂亮亮的,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走在路上,勾走一堆人的魂。”风随溪大笑,伸手将她拉往床榻边。


“勾魂的人是你吧。”李写意瞟了他一眼,“似乎每次与你上街,所有人都看着你呢。”


“难道写意吃醋了?”风随溪愣了愣,然后促狭地望着他。


“……”李写意无语,懒得理他。


“我以后上街妆丑点好了!在你后面当个麻脸小厮。”风随溪如偷食的猫一般,眉梢眼角,俱是喜色。


“……不敢劳烦谷主。”李写意白了他一眼,笑容满面的风随溪有种不羁的耀眼,让人错不开眼睛。


“别人当然没福气了,你不用嘛。”风随溪照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表明立场,李写意不再搭腔,任他自说自话。


夜色愈浓,轻柔的风掩盖着小院里渐渐响起的呼吸声,还有……悄然离开的脚步声。


捷报送到了信的手中,羊脂般白皙剔透的手指拨开漆口,一行行端秀的字映入眼帘。


信快速地看完,然后将纸卷放在蜡烛上引燃了,这才转身。


京都的酒肆边,卓云倚靠着一株古树,腿微微曲起,端着杯劣酒,吊梢凤眼微微眯起,依然美艳不可方物;信走近的时候,她且饮且赞,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端着什么深宫御酒呢。


也只有她,能将落魄表现得这般随意而自傲,明明是一位女子,却能将如此洒脱自然。


“信果然是做情报的,这里也能被你找到。”卓云放下杯子,仰头含笑望着他。


信并不理他,眼神淡淡的,扫过一边歪着的酒壶,酒壶已空。


“为什么要将面目掩饰起来?那么美的容颜,挡着好可惜。”卓云一边笑,一边往上伸出手去,似乎想将信脸上的面具再次扯下。


信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微恼道:“不要再装醉了。”


卓云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眼波潋滟生波,“我本来就没醉啊”。


“你为什么还要为她做事?她根本有负于你。”信不理会他的装疯卖傻,兀自说道。


卓云笑嘻嘻地望着他,“信在说什么啊?醉的人是你吧?”


“就因为你生来的体质不能习武,因为你是女子,才会被母亲遗弃的吗?”信转头不去看他,只是遥望着远方浩渺的水面,轻声问。


卓云震了震,随即大笑起来,笑得身子乱颤:“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信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转身就走。


“你应该怪她才对,为什么还要帮她?”信不屈不饶的声音还是响在卓云身后。


“我不怪她。”卓云终于答话,沉静而淡漠。


然后顿住的身形,重新走远。


“卓云!”信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若非如此,今天皇后去太子府,你为什么要躲开,为什么要在这里喝酒?”


“够了!”卓云霍然转身,方才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翡翠般美丽的眼睛,染了一层淡淡的墨色,“你们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威胁太子吗?不要向我宣战,不然你们一定会后悔!”


“我只是……有点吃惊。”信挪开眼神,淡淡地说:“看到消息后,不免……担心你”


“不劳费心,那种事情我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卓云硬着声说。


“是吗?既然无所谓,为什么你眼里会有落寞呢?”信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将关切掩藏在看不清的地方。


“少自以为是!”卓云伸手去推他,浓浓的酒气喷到信的脸上,身子也顺势软倒在信的胳膊边。


“原来你真的醉了……”信叹息,伸手扶住她。


装醉的卓云会嬉笑怒骂,这样的恼羞成怒,大概是清醒的她怎么也做不出来的。


“你想安慰我……”卓云挣扎着站稳,迷蒙的视线是雾里的彼岸花,蛊惑而哀伤,“那就不要戴面具了,我最讨厌戴面具的人。”


信愣了愣,然后侧开脸,默默地将面具揭了下来。


卓云含笑望了他半响,然后傻傻地伸出手指,在信的鼻尖上一扫而过,“信好美啊”,说完,一头栽了下去。


信慌忙架住他,却在卓云的冲击下,往古树靠了几步,倚在了树干上。


平息了心脉,信抓住她的肩膀,将这个俯倒在自己怀中的人重新扶稳,卓云却似没了力气,软绵绵地挂在他的手中。


信蹙眉望去,卓云的脸已然殷红一片,那个总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人,此时如一个熟睡中的孩子,长长的羽睫微颤,有种莫名的脆弱。


竟然真地醉成了这样。


信顿时有点无措,想不管他,终究不放心,只得呼了个下属去准备一碗醒酒汤,然后将卓云放倒在草坪上。


沉醉中的她,少了平日狐狸般的邪魅,看上去纯美无害,丰润鲜艳的嘴唇轻轻抿着,似赌气一般,仿佛在埋怨着那个将她弃之不顾的母亲。


一个从小没有武功的少主,一个自小女扮男装的孩子,在这许许多多不怀好意人的虎视眈眈里,到底是怎样在魔宗存活下来的?


过了那么久,她又是以什么心态来到京城,选择去帮那个背叛了自己的人?


信靠着她坐了下来,风暖水清,淡淡幽思浮上他绝美出尘的脸上,映得风光也黯淡了不少,让这十里长堤,都随他一起染上了忧伤。


啪的一声,一只手臂搭到了信的膝盖上,信诧异转头,却是卓云不小心翻了个身。


她的睡姿……实在称不上好看!


信将她的手臂拂开,又低头捡起不经意落在卓云脸颊上的草屑,卓云却又动了动,不耐地挥走他的手,却对上了他的脸。


那一刻,信听到了她的呼吸声,那张出奇骄傲、也出奇柔弱的脸,近在咫尺。


唇压了下去,一触即离。


如此轻柔似梦,就连他自己,也怀疑是否发生过。


遥远的江北,李写意展开掌中的纸条,寥寥的几字,却让她大吃一惊。


“皇后辛清璇,少游历江湖,遇魔宗宗主,一见定情,三年后回京取后位,时值卓云两岁。因其体质不适习武,辛后曾曰:吾儿皆为龙凤,此非吾女。”


原来静妃知道的秘密,竟是这个。


卓云,你那样的骄傲,难道也是源于此吗?


清晨起床之时,昨晚因过敏而出的疹子已经几不可见了,只是全身疲乏,全身如火燎过一般,微微泛痛。


“用药物强行压住症状,只是治标,不治本。”风随溪推门大喇喇地走了进来,望着床上蹙眉的李写意道:“你呀,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


李写意笑笑,并不回答。


“外面因何这么吵?”李写意从床榻上走了下来,顺手捋起额前的散发,风随溪走了过去,很自然地将她领口处的皱褶理平,“齐王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一大早就和司徒南玩摔跤”


李写意疑惑地顿了顿,然后拉开房门,往院子里走去。


王子情果然在与司徒南摔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司徒南摔。


“再来!”一个挺身爬了起来,王子情望着司徒南,摆着姿势邀请着。


司徒南已经满头大汗,却不知是太热,还是太紧张,在他眼中,此时的齐王殿下根本是找苦吃。


这是第几次了,司徒南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想起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殿下叫了起来,便一直打一直摔,而现在,太阳都早已升起多时了。


“再来!”王子情的声音有点粗噶,薄薄的劲装已经被汗水濡湿渗透,脸上更是泥汗满面,几乎看不清五官。


司徒南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听主子的话,跨步向前,然后捋起王子情的腰,从肩膀上又摔了出去,王子情早已气喘吁吁,完全没有丝毫抵抗的力气。


见他又挣扎着爬起来,李写意终于看不下去了,走到他们中间,柳眉微挑,“殿下,够了。”


王子情果然没有再动,只是喘息着站在原处,然后突然转身,“我去换衣服”。


留下司徒南一人张大嘴,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


“随溪,能不能看看他有没有伤到哪里。”等了片刻,李写意抬起头,向迎上来的风随溪请求道。


“他好的很,纯粹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风随溪些微刻薄地说:“有这功夫不去处理正事,却在这里耍什么王子脾气,到头来,事情又全部堆在你身上……”


“随溪,”李写意轻声打断他的话,“殿下也不过偶尔为之。”


风随溪见她为王子情说话,满心不悦,抿紧嘴,不知在气什么。


“你们还真像,遇到事情从不坦白,只会自我伤害。”李写意正准备亲自去看看,身后的风随溪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然后也扭头大步地走开。


“齐王出来后告诉他,我先去疫区看看情况。”最后一个字已经是从老远飘来的。


李写意顿住脚步,垂手站在院子中间,抬起头,又看到了无所适从的司徒南,两人大眼对小眼,突然一起笑了起来。


“李姑娘,属下也去换衣服了。”司徒南不好意思地掀了掀湿哒哒的外衫,客气地说。


李写意点点头,再回身时,王子情已经站在了旁边。


额上的污痕汗迹已经清洗干净,轻薄的白色夏衫上围着一条天蓝色的腰带,整个人干净而清爽,与方才的形象大相径庭。


“风谷主是昨晚来的吗?”王子情显然在刚才就见到了风随溪,因为才有此问。


“是,他是过来帮忙处理瘟疫的。”李写意坦然地回答。


“我知道,辛苦他了。”王子情忍了忍,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写意诧异地望着他,以前王子情从不过问她的私事,更不会以这样熟捻的语气说话。


王子情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奇怪,尴尬地咳了一声,又解释道:“只是对药谷很好奇而已,而且你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好。”


“是很好的朋友”李写意慢条斯理地转开话题:“秦王拨来购粮的银两还有两天才能到江北,然后还要三天才能将粮食聚齐,不知这五天的赈灾情况怎样?”


“我已经让江潭向城中的富户募捐,江北一向以商为主,城中有余力的人本大有人在,只是募捐的金额却少得可怜。”王子情锁眉叹道:“要想凑足五天的份额,恐怕还有困难。”


“已经解决了,今天上午江大人就会派人将‘乐善好施’的匾额送到他们府门上,灾民看到匾额,就知道那户人家会开粥棚了,等灾民住到了他们门前,到时候他们就算不想设粥棚,也由不得他们了。我们挖不出多少,那些饿肚子的灾民总能挖出不少的。”


王子情一愕:“这倒是一个别出心裁的计策。”


“他们若想平安,只得乖乖地将家里的钱粮捐出来。”李写意的唇角调皮的勾了勾,笑容初绽。王子情顿时恍惚,怔怔地望着她,然后扭开脸,淡淡地说:“还是让官兵前去看看,不要闹出事情来。”


李写意点头,转过头,却恰恰迎上王子请闪躲的目光。


“殿下?”她心中犹疑,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去疫区看看吧,不能让风谷主等急了。”王子情还是淡淡的语气,却怎么也不看她,眸中的晶莹,似乎触到她,就会化出水来。


“哦,好。”李写意作势要走。


“你不准去!”王子情连忙伸手拦住她,“你身子不好,那种地方去了只会受感染。”


“可我也不能让殿下独自涉险,而且随溪是因写意而来,写意更不能让他一个人冒险”李写意还是那般无法违逆的坚定。


“总之不准就是不准!”王子情极少这样蛮横,粗鲁的语气让李写意皱了皱眉。


“殿下!”她的声音透着不屈服任何人的骄傲,以及无奈。


王子情也知自己太过于霸道,忍了忍,终于应了她的请求,却又嘱托刘先生取了防护用的面罩,强令李写意戴上。


一行人这才出发,太阳正烈,射在王子情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汗,晶亮的黑眸也似出汗一般,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