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访故人

作者:R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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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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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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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4368字

第三章拜访故人


她不可能是苏颐,苏颐是如此明媚阳光,而眼前的女子,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全身泛着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潮湿的寒意,五官样貌,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事情,才可以如此脱胎换骨,从里到外,都变得面目全非。


马车停在侯府之时,已是三更,侯府外却是人头攒攒,两排提着八角琉璃灯笼的丫鬟将一条街都照得灯火通明。


鬓香丽影,井然有序,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哪家办喜事,可是这样的排场,却不过是为回府的世子接风而已。


小鱼瘪瘪嘴,感叹了一声,“果然是财大气粗啊。”


楚云笙神色微赧,扳鞍下马,往大门口被丫鬟簇拥的一个丽人走去。


“母亲。”及走近台阶,楚云笙屈膝拜倒,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那丽人往前一步,扶起楚云笙的手臂,柔声说:“笙儿快起来,一路上辛苦了。”


楚云笙直起身,手又被她牢牢攥住,他抬起头,看着母亲满眼关怀思儒之意,心中也是未免激动起来。


李写意也在小鱼的搀扶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漫眼望去,在灯笼的映照下,那个被楚云笙称为母亲的女子竟十分年轻,容貌艳丽中透着端庄,连眼角处掩饰不了细密的皱纹,也只是增添了面容的柔和,仔细观察,与楚云笙也有六分相似,也难怪楚云笙的样貌如此出众了。


楚夫人好好地看了一番儿子,目光也扫向那位儿子口中的贵客身上,她原先知道是一位姑娘,却不知是如此美的姑娘。


也或许不能算美,却非常特别,橘黄色的灯光下,她的五官清淡朦胧,清雅出尘,修长的身影挺直而单薄,仿佛年轻,因为她身形窈窕婉约,面容也光洁姣好,可是她的气质仪华,却丝毫不受年纪所困,出奇得从容沉静,一时间,竟然摸不清她的真实年龄。


“这位是……”她看了看楚云笙,又望了望李写意。


“她是李写意,李姑娘。”楚云笙连忙挣开楚夫人的束缚,走下台阶介绍道。


李写意微微一笑,向楚夫人欠了欠身。


“听说是李姑娘来自凤翔庄?”楚夫人也礼貌地回以一笑,亲切地问道。


“是。”李写意轻声应了一句,她的声音很悦耳,却不若其它少女的清锐,而是在清冽中含着隐隐的沉静,如清泉过石,柔中带刚。


楚夫人心中一动,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儿子:楚云笙脸颊泛红,眼睛明亮如星辰璀璨。


看来儿子确实是动心了……


她早在楚云笙的来信中看出了端倪,如今亲见,才知道自己所猜未假。


“不知李姑娘今年芳龄?”想到儿子的心思,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话音一落,楚夫人自己都觉得唐突。


楚云笙也急忙唤了一声,“母亲……”


“比世子痴长了几岁。”李写意并不恼,轻然一笑。


“咦,你又不知我多少岁。”楚云笙自语了一句,他的声音不高,奈何场面太静,故而被李写意听进耳中,她眸光一转,温和地看向楚云笙,淡然道:“世子的年纪在京城不算秘密,稍一打听便知,世子双十年华,便已是京城闻名的才俊,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楚云笙听见她夸耀自己,心中一喜,脸颊上的红晕愈深。


楚夫人见他的模样,略微不快,可是面上依然端庄淑雅,伸臂一引,将李写意他们请进了府。


众人进屋后,不等楚云笙交代,楚夫人已经召了几个管事模样的下人,笑着对李写意说:“已经很晚了,侯爷进了宫,明日再让他来为姑娘接风,我已经收拾了一处偏厅,还望李姑娘不要嫌弃。”


“哪里的话,本来就是写意唐突了,又怎么会嫌弃。”李写意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清清浅浅的笑,清清浅浅的说。


“李福,还不带贵客去休息。”楚夫人抬头吩咐了一声,又扯着楚云笙说:“李姑娘一路辛苦了,还是让她早点休息把,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她已经看出了楚云笙准备跟过去,连忙出言阻止,楚云笙微一怔忪,也点头称是。


李写意也不多留,随着那个叫做李福的中年管家往后院走去。


侯府不仅外观雄伟恢宏,里面更是千奇百巧,主厅、厢房、前院、后园巧妙相连,间或假山流水,亭阁回廊,繁花簇簇,树影婆娑,虽然不及凤翔庄那般清新,却也大气悦目。


楚夫人为李写意收拾的偏院临靠花园,确实是一个清雅之地,一排儿三间房,还有一个独立的厨房,门口竹尾深深,夜风袭来,簌簌作响,以声映静,恍惚间,仿佛自己并不是处于繁华的京城之内,而是深山雅静之处。


“李姑娘可满意?”到了门口,李福欠身相问。


“很喜欢。”李写意微笑道,又示意小鱼打赏。


李福也不客套,接过银子,便躬身告辞了,院子里很快便剩下李写意、小鱼、李铮,还有两个侯府派遣来、随侍的小丫头。


小鱼将小丫头打发睡觉后,与李写意一齐走入正中间的那间厢房,然后转身合上门。


房间里的布置也很用心,家具不多,但是件件精致,梨木床,檀木桌,书画案条,无不透着一股子书香气。


“少主,那个楚夫人好冷淡啊。”在李写意观看墙上的字画之时,小鱼终于发难。


“她一直是这样,并不是针对我们。”李写意不以为意的笑笑,转头看向她。


“少主以前认识她?”小鱼诧异反问。


“你知道楚侯是什么人吗?”李写意不答反问,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看起来兴致很好。


“楚侯,也就是楚方城,当今辰妃娘娘的弟弟,也是唯一被封侯的外戚。”站在一旁的李铮冷不丁回答。


小鱼抬起头看过去,为李铮脸上莫名的怨恨一怔,“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与楚侯有过交情。”李写意淡然回答,然后信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我还以为李铮大哥就是一个武痴呢,没想到还认识京城的侯爷。”小鱼一脸的难以置信。


“何止认识……”李铮冷着脸挤出几个字,后面的话却因为李写意淡淡一瞟而咽了下去。


“辰妃是大皇子的生母,当年因为太子之位与当今皇后闹得不可开交,而楚夫人是皇后同宗的师妹,偏偏又嫁给了辰妃的弟弟,皇后三番两次阻止,她却执意为之,因此与皇后反目成仇,而辰妃这边的人又防着她帮着皇后,成亲后便一直被众人猜忌,自此,她待人便冷淡了许多。”李写意缓缓解释道。


“这么说,她一定很喜欢这位侯爷,才冒着被皇后诟骂之苦嫁给他的,楚夫人很勇敢呢。”小鱼对楚夫人的看法顿时改观,由满眼的愤愤,变得赞赏起来。


李写意没有接话,只是笑着望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移到窗外摇曳不定的竹林深处。


“不过,少主怎么知道这些的?”小鱼又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你少主我,无所不知。”李写意难得调皮一次,扭头狡黠一笑。


小鱼却是一怔,太久没见过少主这样开朗的笑容了,容颜绽放的一瞬间,竟让小鱼失神了片刻。


再抬头看向李铮,他的目光中,也满是温情,如守护一个至关重要的瑰宝一样,小心地看着李写意。


“早点睡吧,明日可能会早起。”李写意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真情流露给两人带来的震撼,起身往床榻走去。


小鱼他们很配合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后,小鱼向另一间厢房走去,李铮却留在了门外,尽职地恪守他的守卫工作。


在进门的时候,小鱼回头向李铮瞧去,只见暗夜中的影子显得无比高大坚定,让人心中一安,继而生出暖意。


苏亚自以为起得很早,给父亲行了安,便急忙跑去侯府,想带李铮去见他师傅。


哪知到了侯府才被告知,楚云笙与李写意他们早已经出门了,问他们的去向,下人又推说不知。


苏亚兴趣索然,想了想,又回府接受当朝宰相的唠叨了。


而此时,楚云笙正与李写意一同走在京城的街头,因为朝阳郡主选亲的事,京城里果然聚集了许多人,大多数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才俊,据说选亲分为文斗与武斗两种,所以无论是读书人,还是武林中人,都无不存着侥幸心理,来此一试,当然,那些文武双全的人,自然更是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了。


李写意看着茶馆酒楼三三两两、意气风发的少年,禁不住莞尔一笑,“大家看起来都很倾慕朝阳郡主啊”


“朝阳郡主是楚国公认的第一美女,她的父亲又是皇上最器重的皇叔湘南王,这样的条件,鲜少人不动心吧。”楚云笙顺口回答。


“你呢?”李写意轻轻一笑,回头盈盈地看着他。


楚云笙面色一红,讷讷地说:“我心中……已经……”


“那朝阳郡主真的是楚国第一美女吗?”还未等楚云笙说完,小鱼打岔道:“是不是真的很美啊?”


楚云笙恢复神色,正经回答道:“朝阳郡主的封号,就是当年皇上的一句‘貌比朝阳’得来的。”


“只是这第一之说,又是谁评出来的?”小鱼紧追不放。


“自然是公认的,当年有外国使者来我楚国,见到郡主,当时便称赞道:赏楚国之美,两人足以……”他突然打住话题,露出一丝莫名的惘然。


“两人?还有谁?”果然,小鱼听出了蹊跷,又巴巴地追问了一句。


“小鱼!”李写意低喝一声,“不要缠着楚公子”


“无妨。”楚云笙怔忪片刻,随即释然一笑,“其实当时楚国第一美女不是朝阳郡主,而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小鱼满脸好奇。


李写意一副淡淡然的模样,不再关心他们的谈话。


“最美的女子,是瑾王的女儿,苏颐郡主。不过她八年前过世了,这才轮到了朝阳郡主。”楚云笙叹息道,又回头远远的向城门方向望了一眼。


恍惚间,似乎见到了那个穿着火红色骑士服的少女,马上英姿飒爽的身姿。


面容,依旧模糊得紧,只依稀记得极美,回眸一笑中,引得满朝文武,吸气一片。


“红颜薄命。”小鱼也跟着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被街边的小摊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场面却莫名得安静下来,无论楚云笙,还是李写意,李铮,竟都没有了谈话的兴致。


也是在这时,街另一边的惊呼声才显得如此突兀。


一辆失控的马车挂倒了摊铺无数,正从拐角处发疯似地奔来。


站在马车上的车夫早已吓得面容惨败,只能挥舞着双手,大声疾呼道:“危险,让开”“危险,让开”……行人纷纷避让,李铮与楚云笙同一时间挡在了李写意的身前,李铮回头冷冷地看了楚云笙一眼,然后挽过李写意的腰,将她往旁边带去。


楚云笙讪讪地靠了过去,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扫过李铮环在她腰上的手。


李写意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只是突然抓住李铮的胳膊,指着街中心的一个少年,急促的喊道:“快,快去救他!”


她的神色很慌乱,脸色也惨白得骇人。


楚云笙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李铮的影子已像一柄离弦的箭,倏然射了出去。


马车愈驶愈近,那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还是一脸的茫然失措,呆呆地站在远处,他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长衫,墨黑的头发用一条白色的头巾扎着,额前散了几缕头发,搭在他异常干净的脸上,清爽而无助。


就在马蹄踏上他的一瞬间,那马儿似受惊一般高高扬起前蹄,将马夫从车上甩了下来,李铮也及时出手,圈住少年的肩膀,将他往街边一带。


从马上摔下的车夫连忙爬起来挽住缰绳,呵斥着拉住马儿,这才将这场闹剧停歇了。


李写意向前走了几步,拉起少年的手,想问什么,嘴唇抖了抖,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楚云笙有点愕然地看着李写意,她似乎极担心这个少年,在马蹄落下的一瞬间,他分明听见她低低地呼了一声,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只是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楚云笙的注意力终于从李写意身上转移到少年那,待看清后,他神色一变,惊呼了一声,“子忻殿下!”


方才的场面很乱,他又没有注意看,竟没有发现那个少年就是五皇子王子忻!


王子忻是唯一没有封号的皇子,他是楚王‘不小心’宠幸了一个宫女后生下的,母亲没有地位不说,他又有天生眼疾,目不能视,不得皇上欢心。除了逢年过节,他几乎很少露面,故而楚云笙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也因为宫中没有地位,他又这般年幼,所以虽然身为皇子,生活却及不上一个普通的大富之家。


但是让他一个人呆在大街上,也实在是……


楚云笙正在感叹之际,李写意也已经缓和了气息,正待开口,却见王子忻那双大而迷蒙的眼睛微微一闪,方才生死攸关的经历不仅没有让他张皇失措,反而露出了一脸的惊喜,“苏颐姐姐,是你吗?”


李写意手一紧,唇角微滞,然后滑开一个完美的弧度,淡淡地笑道:“我叫李写意,你可以叫我写意姐姐。”


王子忻脸上动人的欢愉立刻消失了,透明如玉的脸庞,也黯淡了几分。


“殿下,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楚云笙抢前一步,李写意也不留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


“不是一个人,我在等四哥。”王子忻抬起那双美丽如麋鹿的眼睛,轻声回答。


他的瞳仁很大,黑漆漆的,没有焦距。而面容又是如此纤细白净,黑白分明中,透着一股子出尘之气。


“方才那么危险,殿下怎么不躲一下呢?”想起方才的情形,楚云笙还觉得心有余悸。


“我……没注意。”王子忻低低地回答了一声,又下意识地往自己方才站立的方向‘望’去。


“那么大的声响……”楚云笙不解地说。


“因为花开的声音,是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得见的。”李写意突然出言打断他的话,声音无比柔和。


楚云笙愣了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在王子忻方才站立的不远处,一株淡蓝色的小花正从墙角钻了出来,努力的,绽放着自己的第一片花瓣。


王子忻初时一愣,随即莞尔笑笑,那消失的光晕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纯纯白白的,如云似雾。


“好了,我们还有事,子忻……殿下,我们要先走一步了,你自己要小心点。”李写意微微欠身,望着他和声说。


“好。”王子忻点点头,“谢谢。”


李写意复而直起腰,回头示意了一下楚云笙,继续往湘南王府走去。


她今日本来就是为了拜访故友而来,楚云笙也不过是陪同前往而已。


她一直走,并没有回头,可是她却能感觉到,子忻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始终徘徊在她的背影上。


“少主。”李铮突然靠过来,低声说道:“那匹马不是突然停住的,是一个高手用暗器打在了马腹上。”


“也就是说,其实子忻身边还有一个高人,只是没露面而已?”李写意微微蹙眉,在记忆中搜寻着这号人物,却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会出手保护子忻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少主从前与子忻殿下很要好吗?”李写意方才的慌张,既然连楚云笙都看了出来,他又焉会无视。


“是”李写意眼中浮现出一丝梦般的回忆,“很好。”


李铮不再多说,只是滞后几步,安安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跟在一侧的楚云笙见他们低声言语不休,又想起方才李铮随意而自然的举动,心中顿觉得堵闷不已。


李写意走了许久,从街角处终于转出一个锦衣公子,修眉朗目,正是那日在醉乡楼见到的齐王殿下,也就是王子忻的四哥,王子情。


只是此时的他,全然没有那日的狂放与风流,虽然沧桑不减,眉眼间,却是柔柔的温和,他抱着一只栽着青苗的花盆,快步停到王子忻的面前,笑吟吟的说:“看,四哥把御花园的那株秋海棠偷了出来……”


“四哥,我刚才遇见苏颐姐姐了。”王子忻并没有预料中的狂喜,只是摸索着握住王子情抱着花盆的手,静静的说。


王子情眸底一痛,随即笑道:“一定是你等久了,做梦吧。”说完,他也不等王子忻回话,转身便走,“我们去把这株海棠种到园子里去。”


王子情走得极快,落荒而逃一般,王子忻只好跟着他的脚步声紧赶慢赶,没一会便气喘吁吁了。


可是方才那个人,真的是苏颐姐姐啊。


虽然声音变了,虽然感觉也不同了,可是会听花开的人,天上人间,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当初也是她,告诉他生活不能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听。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


许久以前,她的声音,便如最美妙的乐音,打开他闭塞的心扉。


王子忻突然顿住脚步,往李写意离去的地方空空蒙蒙地望过去:苏颐姐姐,是你回来了吗?


李写意离开王子忻后,行了没几步,便隐约看到了湘南王府碧色的瓦檐。


她止住脚步,转向楚云笙道:“楚公子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想单独拜会朝阳郡主”。


楚云笙虽然不放心她独自前往,但念及她与朝阳郡主是故友,自己去了反而不方便,微微踌躇了片刻,然后关切地嘱咐道:“晚上我再来接你。”


“世子,难道你自己没有正事吗?怎么成天围着我们转?”还没有等李写意回答,小鱼率先慨叹了一句。


楚云笙脸一红,讪讪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楚公子是尽地主之谊。”李写意连忙解围,又嗔怪地看了一眼小鱼。


小鱼吐吐舌头,满眼的不以为然。


楚云笙一脸窘意,更加呆不住了,匆匆地行了个告别礼,原路返回。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模样,小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却不防头上被重重地敲了一记。


“少主,我帮你摆脱那个跟屁虫,你怎么还打我啊。”小鱼嘟着嘴巴,摆出一副受到委屈的模样。


“他是好心,你这样戏弄于他……”李写意微蹙眉,半埋怨,半宠溺地说。


“他哪是什么好心啊,分明是不安好心!”小鱼理直气壮地反驳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写意摇头笑笑,“他还小呢。”


“二十岁还小!”小鱼瞪眼,“李铮大哥也大不了多少啊,少主怎么不说李铮大哥小?”


这次连李铮都拉下水了,本来准备置身事外的李铮咳了咳,回头也瞪了小鱼一眼。


李写意淡淡一笑,不再作答。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那个一逗就脸红的小屁孩,如今也是位二十岁的少年了。


这样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停到了王府的门口,红木高门,一块御书的“湘南王府”匾额置于檐下,府门前的两只石狮子,虽然历经风雨洗礼,看上去仍然一派威武庄严。


湘南王,当今圣上唯一的堂兄,既是皇亲,亦是当朝首辅,而且深蒙圣眷,在楚国的权势可谓无人能出其右。


朝阳郡主也是美名在外,年纪已然不轻,但是后起的名门闺秀们,却没有人能及得上她的美貌。


楚国第一美女的名号,也稳稳的坐了八年之久。


正因为以上种种情由,想拜见湘南王的、想一睹朝阳郡主芳容的人,数不胜数。


所以当小鱼走上前,向守卫提出要见郡主的时候,自然吃了一个闭门羹。


小鱼愤愤地退下台阶,凑到李写意的耳边说:“我看啊,他们是见少主太美了,怕郡主见到少主后自惭形秽。”


李写意微微一笑,也不管她,只是径直走向那两个守卫,轻声说:“麻烦你通报一下郡主,就说一位故人来访,想问她开元十六年时,一起在月老庙里求的许愿袋,如今可还在?”


那守卫见她气度不俗,又同郡主一同游过庙宇,当下不敢怠慢,道了声“姑娘稍候”,然后小跑进了府里。


他们没有等多久,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府里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素衣女子疾走而来,后面跟了一堆丫鬟侍卫,众星捧月般,愈显得前面那个素衣女子美艳不可方物。


小鱼睁大眼睛看过去,心中只有一个感叹:果然名不虚传。


朝阳郡主不着华服,不插珠钗,但是骨子里的艳色,已让人挪不开眼神。


明眸皓齿,雪肤黑发,所谓的美人如花,原来就是这般模样。


“‘朝阳’一词,果然恰当。”小鱼低低的叹了一声,斜眼往李铮扫去,哪知李铮仍然时时刻刻看着李写意,朝阳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出现在面前,他却宛如未见。


还是男人吗?小鱼翻着白眼腹诽:怎么觉得自己比他还好色?


转眼间,朝阳郡主已经到了面前,她的脸色出奇得惨白,出奇得慌乱,困惑有之,惊疑有之,却未见欣喜。


少主与郡主真的是故友吗?小鱼又开始迷惑了。


“你是……”朝阳显然同小鱼一样迷惑,但是脸色却稍有好转。


“萧儿,能不能进去谈一谈?”李写意的笑,还是那么清淡温雅,可是小鱼却分明看见,少主的眸中划过一丝摄人的寒意,虽然转瞬即逝,却让她莫名起了一身寒栗。


这样的少主,让人害怕。


朝阳脸上刚刚涌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惊骇至极地望着她。


“难道,郡主想在这里说话吗?”李写意温婉一笑,明明是极轻极柔的声音,却偏偏让朝阳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随我来。”等了良久,朝阳才转身往内堂走去,跟在后面的下人已看出来两人关系不简单,当即客客气气请小鱼他们一同前往。


穿过大厅,他们来到一间被古木掩映、稍显偏僻的厢房门口,朝阳回头屏退了左右,这才抬眼探寻地看向李写意。


李写意也随口吩咐小鱼与李铮守在门外,也不看朝阳,率先踏入房里。


门被合上,朝阳紧紧地贴着门板,她的脸依然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你到底是谁?苏颐……和你是什么关系?”


楚国女子及笄之年,都会由长辈赐一个表字,一日朝阳与苏颐闲谈,朝阳抱怨她的表字不好听,苏颐便说:“不如我帮你起一个表字,你喜萧萧竹林,为人又潇洒随性,萧儿可好?”,朝阳当即便应允了,从此,苏颐便唤她萧儿,也只有苏颐,会如此叫她。


李写意浅浅一笑,望着那双美丽却无神的眼睛,缓声道:“不过八年,就不认识故人了吗?我们可是一齐长大的……”


“你就是苏颐!”朝阳惊愕地睁大眼,从上到下将她仔细地审视了一番,“你怎么会是苏颐!样貌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变化如此之大,而且,苏颐……”


“苏颐早已死了,是不是?”李写意走前一步,停在朝阳的咫尺之距,那股摄人的寒意又从眸底深处翻涌而出,明明是盛夏时分,却让朝阳的脊背渗出了一片冷汗,濡湿了衫裙。


她不可能是苏颐,苏颐是如此明媚阳光,而眼前的女子,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全身泛着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潮湿的寒意,五官样貌,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事情,才可以如此脱胎换骨,从里到外,都变得面目全非。


心中叫嚣着不信,可朝阳还是恐慌了,还是畏惧了,因为那双眼睛,如此深不见底,如此清冷讥嘲,仿佛要将她所有的丑恶,从她美丽的皮囊里,剜出来,晾开去。


“苏颐确实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她的魂,她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所以魂散不了,下不了地狱,也升不了极乐,萧儿,你愿意帮我想清楚么?”李写意敛眸逼视着她,冷冷地问。


朝阳早已说不出话来,只能靠着门板,不停地瑟瑟发抖。


她这一生,只做过这一件错事,一念之差七万人命的错事,她原以为事情会随着死者埋于尘埃,却不知世界的因果报应,从来不爽。


无论过了多长时间,欠下的,该还的,都有面对的一天。


想到这里,朝阳突然释然,抬头平静地看着李写意,低声说:“你问吧,我能回答的,一定会回答”


“那封信,是不是你拦下的?”李写意挪开一步,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


“是。”朝阳深吸一口气,坦然回答。


“为什么?”李写意紧问一句,清冷如玉的眼眸,乌云滚滚。


“如果你是苏颐,你就该知道原因,你既然提到月老庙,你就知道是什么原因。”朝阳仰头激烈地驳到,“我走到那一步,难道你就没有责任吗?”


“为了子情?”李写意惨然一笑,“我确实想到了原因,却始终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当然不知道,你不过比我大两岁,论样貌,论才情,我都不在你之下,可全楚国的人都只知道苏颐,而不知朝阳,皇上如此,子情哥哥如此……那日在月老庙,你明知我写了子情哥哥的名字,你非但不安慰我,反而笑我,我至今都记得你的笑容,那么张扬,那么可恶!”


“我没有笑你。”李写意微愕,随即疲惫地说:“我说给你创造机会,是真心的”


“那时候子情哥哥眼中,何曾有我的存在,他满心满眼的,全是你,我是什么?我不过是一株最不起眼的小草而已!你施舍我,怜悯我,告诉你,我朝阳根本就不稀罕!”


李写意似倦极,阖起眼,等了半响,方轻声问:“那也不过是我们的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让关山七万将士一起陪葬?”


“我没有!”朝阳激动地反驳,“我确实拦下了那封信,但是只扣了一天,晚上我就递给父王了!”


曾经,她与苏颐交好,她久居京城,而苏颐执意随着瑾王在关山驻守,两地相隔,少女心性,自然喜欢鸿雁传书,久而久之,那只传递军情的白鸽便常常带着女儿的私信,也渐渐的,朝阳会成为第一个拆信的人。


那日,她又接到了一封来自关山的信,却是苏颐亲笔所写,她看着字迹以为是写给她的,便随手拆阅了,苏颐上面的字很潦草,似乎写得很仓促,苏颐说:瑾王被冤捕,边关将士尽数被囚,望湘南王直达天听,殿前分辨,速派兵营救。


成魔成佛,只是一瞬,她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如果瑾王倒了,如果苏颐倒了……那封信,如火一样,在她的胸口烈烈的烧了一天,直到晚上,才终于抵制不住未知的恐惧,将信递给了湘南王。


而父王接到那封信的第一个反应,只是长叹了一声,“没用了。”


定罪的诏书已经在当天下午发出,几日后,关山终于传来消息:瑾王顽抗,全军覆没,苏颐也葬身火海。


她心中空落落了一阵,直觉认定事情不简单,可是比起对真相的关心,朝阳心中更多的,是内疚,是恐惧,是做错事后的惴惴不安。


那以后,王子情也变了,屡屡与皇上顶撞,被楚王发配边疆,即使偶尔回京,也会宿花眠柳,放浪形骸,苏颐死后,她的子情哥哥没有如她预料那般,注意她,反而愈加忽视她,疏远所有人。


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付出了良心的代价,最后得到的,是一无所有。


“一天,足够了。”沉默了许久,李写意渭然一叹:“果真是,天命难违。”


她以身侍敌,用屈辱,用尊严换来的求助信,竟然会因为好友的嫉妒,而延误了时机。


天命,难违,可她依然想与天争一争,依然在绝望中,在***后,挣扎着回到人世,来质问天命。


李写意握紧双手,手心丝丝的凉意,仿佛要将整颗心都带入冰窖,而她的心,早在大火之前,就没了温度。


朝阳望着那张惨白讥诮的脸,突然重重地跪了下去,抱住李写意的膝盖,声泪俱下,“苏颐,你杀了我吧,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她是真的哭,她是真的悔,八年来,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能看到苏颐怨恨的影子,看到她在火海中讥笑的影子,早晨起来,全身大汗淋漓。


良心的谴责,比任何责罚都严苛,都凌厉。


李写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出言相劝,直到朝阳自己哭累了,瘫在地上不停地抽噎,她这才开口问,“为什么会选亲?”


她的声音已经平静,只是脸上的清冷,未曾减损分毫。


朝阳仰起脸,即使哭得花容失色,她依然美艳如昔,“因为……因为……秦王……与太子都……来提亲,父王,父王不想卷入夺嫡的事情,又怕得罪他们,所以,所以用选亲来转移注意力。”她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回答。


湘南王的权势,无论是以辰妃为首拥簇秦王王子道的人,还是太子那边的人,大概都势在必得吧。


“替我做一件事情,然后我原谅你。”深吸一口气,李写意徐徐吐言。


朝阳跪坐起来,严肃地点点头,“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去做……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了。”


“嫁给王子情。”李写意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朝阳怔了怔,愕然而疑惑地望着她,“苏颐……”


“苏颐已经死了,我是李写意,一个助齐王殿下夺位的人。”李写意抬起头,淡淡地说。


有光线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映得那双冰玉般的眸子五彩纷呈,如蓝国最神秘的宝石,冷而激越。


清美却陌生的脸,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感觉,朝阳垮下双肩,许久,才极轻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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