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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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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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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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82字

退一步讲,就算是因为那个指认了维纳布尔斯的药剂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奥格登?奥斯本?——去一趟也是挺有意思的。虽然按照勒热纳的说法,维纳布尔斯因为自身残疾而几乎不可能是他们想找的那个人。但一个恰好住在这附近,而且你又不得不承认和描述如此吻合的男人能被错认,还是会激起人的好奇心的。


维纳布尔斯有些神秘,从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我确信他的头脑是一流的。而且他身上有些东西——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呢?——我想到的是狡猾。损人利己、破坏成性。也许他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绝不会亲手去杀人——如果他真的想,也会把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的。


就目前来看,我觉得维纳布尔斯极其适合这个角色——做一个幕后主使。但这个药剂师奥斯本非要声称看到维纳布尔斯走在伦敦的一条街道上。由于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份指认是毫无价值的。这样一来,维纳布尔斯住在“灰马酒店”附近这个事实也就什么都说明不了了。


尽管如此,我想我还是愿意再去看看维纳布尔斯先生。于是没一会儿,我就拐上了去往普赖厄斯大宅的路,沿着那条四分之一英里长的蜿蜒车道走去。


来应门的男仆和上次是同一个人,他对我说维纳布尔斯先生正好在家。对于需要我一个人在大厅稍等片刻,他表示了抱歉。“维纳布尔斯先生的身体状况并不总是随时能够接待客人的。”他随即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带了口信回来,说维纳布尔斯先生很高兴见到我。


维纳布尔斯给了我最热情的欢迎。他转动轮椅上前来,像对待一个老朋友一般迎接我。


“老弟,你能来探望我可真是太好了。我听说你又来了这里,正准备今晚给咱们亲爱的罗达打个电话,邀请你们一起过来吃顿午饭或者晚饭呢。”


我为自己的不请自来表达了歉意,告诉他的确是因为我的一时兴起。我本来是在散步,后来发现路过他的门口,于是就决定做一回不速之客了。


“其实呢,”我说,“我特别想再瞧瞧你的莫卧儿人袖珍画像。那天来的时候我都没什么时间好好看一下。”


“那天你当然没时间了。我很高兴你能欣赏它们。每个细节都是如此精致。”


这之后我们的谈话完全是专业性的。我必须承认,能够近距离地观赏他所有收藏中的一些绝妙珍品,对我而言也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茶点端上来了,他坚持要我和他一起吃一些。


茶点其实并不是我爱吃的东西,但我喜欢中国的烟熏茶,以及盛放它的精致茶杯。点心是热乎乎的凤尾鱼黄油吐司,还有一块传统样式的美味的李子蛋糕。这情景使我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祖母家的下午茶时光。


“自制的。”我赞许地说道。


“那当然了!在这幢房子里从来没有过外面买来的蛋糕。”


“我知道,你有个很棒的厨师。可你没觉得住在这么偏远的乡下,要想留住一个干活儿的人很难吗?”


维纳布尔斯耸耸肩膀。“我一定要用最好的人。这一点我一直坚持。当然啦——你必须付钱!我会付的。”


此时,这个人身上那种天生的傲慢自负尽显无遗。我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果一个人的财富足够多的话,很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这也得看情况。你要知道,这取决于一个人想要从生活中得到什么。一个人的愿望要足够强烈——那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太多的人只知道挣钱,却对于挣了钱之后用来干什么完全没有想法!结果他们就变成了所谓的挣钱机器。他们是奴隶。他们早出晚归地工作,却从不停下来享受。那他们挣钱到底为了什么?更大的汽车,更大的房子,更能花钱的情人或者妻子——而且,要我说的话,更多头疼的事情。”


他倾身向前。


“只是挣钱——对于大多数有钱人来说,这真的是他们活着的全部意义。把挣到的钱再投到更大的项目上,还是为了挣更多的钱。但是为什么?他们有没有停下来问一问自己为了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吗?”我问道。


“我——”他微微一笑,“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用大把的闲暇时间去注视世界上那些美好的事物,不管自然的还是人工的。鉴于这些年来到它们的自然环境当中去观赏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只好把它们从世界各地带到我这里来了。”


“不过要想办到这些事情还是得先有钱。”


“没错,人必须要为自己的成功去做规划——而这包括方方面面的计划——只是如今已经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再去当低人一等的学徒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明白你的意思。”


“这是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伊斯特布鲁克。一直以来都是——只是现在变化发生得越来越快。节奏快起来了——人也必须好好加以利用。”


“日新月异的世界。”我若有所思地说。


“开辟了全新的前景。”


我抱歉地说道:“恐怕你也知道,跟你说话的是个面向相反方向的人——我的眼光是朝向过去,而非未来的。”


维纳布尔斯耸了耸肩膀。


“未来?谁又能预知未来呢?我说的是今天——现在——当下这一刻!我不考虑其他任何事情。新技术就摆在面前供你使用。我们已经有了能够在几秒钟之内就帮你算出问题答案的机器——而要是靠人力的话需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天。”


“计算机?电脑?”


“就是这类东西。”


“机器最终会取代人的位置吗?”


“取代人,会的。我这里说的人是指那些仅仅作为劳动力的人——就是这个意思。但要取代人类,不可能。必须要有人作为控制者,作为思考者,由他们想出要交给机器解答的问题。”


我疑惑地摇摇头。


“人,有非凡才能的超人?”我的话音里带着一丝奚落。


“为什么不,伊斯特布鲁克?为什么不呢?要记住,我们了解——或者说正在开始了解——人作为人类这种动物的某些方面。有一种做法,它有时被称为洗脑,也许并不正确,却在那个方向上让人看到了极其有趣的可能性。不仅是人的身体,还包括人的精神和思想,都会对某种刺激产生反应。”


“一种危险的信条。”我说。


“危险?”


“对于被灌输了这个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维纳布尔斯耸了耸肩。


“生活中从来就是充满危险的。我们这些在文明社会的某个小角落里长大成人的人忘记了这一点。因为那才是文明社会的本来面目,伊斯特布鲁克。人们零零星星地聚成一个个小群体,为的是彼此保护,进而能够用智慧战胜并控制大自然。他们已经战胜过像热带丛林那样的险恶环境——但这种胜利只是暂时的。险恶的环境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曾经风光无限,让人引以为荣的城市,如今也可能变成荆棘密布、杂草丛生的土冢;而住在破败房屋里面的人们也只是设法苟活,不能再奢求更多。生活总是充满危险的——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到最后,也许不光是大自然的力量,就连我们亲手制造出来的东西都有可能会摧毁它。此时此刻我们和这样的事情已经近在咫尺了……”


“当然,没有人能够否认这一点。不过我感兴趣的是你关于力量——能够凌驾于人类心智的力量的理论。”


“哦,那个啊——”维纳布尔斯看起来突然有些尴尬,“也许我太夸大了。”


我觉得他的尴尬以及想要部分收回刚才断言的态度很有意思。维纳布尔斯是个离群索居的人。独自生活的人会产生一种与人交谈的需求——对某个人,对任何人。维纳布尔斯刚刚和我谈了许多——也许这样做并不明智。


“人可以拥有非凡的才能。”我说,“你知道吗,你或多或少地给我灌输了一些现代的观念。”


“说起来这里面其实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拥有非凡才能的超人这种说法自古有之。整个哲学体系就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


“当然。不过在我看来你所指的超人似乎——似乎有所不同……他能够驾驭他的力量——而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就坐在他的椅子上,暗中操纵。”


我边说边看着他。他笑了笑。


“你是在给我分配角色吗,伊斯特布鲁克?我倒真希望是这样呢。人需要些东西来补偿——这个!”


他的手猛拍在盖住他膝盖的毛毯上,而我可以听出他的声音里突然出现的那种强烈的苦楚。


“我不会对你表示同情。”我说,“同情对于在你这种位置上的人没什么用处。不过要让我来说,假如我们设想一个这样的角色——一个能够把意料之外的灾难变为胜利的人的话,在我心目中,这个人选非你莫属。”


他随即一笑。


“你在抬举我。”


不过他挺高兴的,我瞧得出来。


“不是啊,”我说,“我这辈子也遇到过不少人,所以当我碰到谁与众不同,有特殊天赋的时候,我会看出来的。”


我担心说得有点儿过火了;不过人在说恭维话的时候真的会过火吗?一个令人沮丧的想法!人得把这点铭记于心,以避免自己落入圈套。


“我有些纳闷儿,”他思索着说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就因为所有这些?”他漫不经心地冲着房间里的东西挥了挥手。


“那些是证明,”我说,“证明你是个会欣赏,有品位,懂得如何精明地花钱买东西的有钱人。但我觉得这并非像纯粹的占有那么简单。你想方设法去得到美丽和有趣的东西——而事实上你也暗示了这些东西并不是通过艰辛的劳动获得的。”


“非常正确,伊斯特布鲁克,非常正确。如我所言,只有傻子才会去卖苦力呢。人必须思考,对你要达到的目的的每个细节做周密的计划。所有成功的秘诀其实都很简单——但你得能想到!很简单的事情。你深思熟虑了,你付诸行动了——然后你就成功了!”


我凝视着他。简单的事情——简单得就像除掉多余的人一样吗?满足需求。这是个除了受害者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危险的行动。计划就诞生于这个坐在轮椅上,有着一个大鹰钩鼻子,突出的喉结上下移动的维纳布尔斯先生头脑里。由谁来执行呢?塞尔扎·格雷吗?


我看着他,说道:“咱们谈到的所有这些关于遥控的话题,让我想起了那个古怪的格雷小姐说的一些事情。”


“啊,咱们亲爱的塞尔扎!”他的语气平静而宽容(不过他的眼皮是不是轻轻眨了一下),“那两位可爱的女士总是在那里胡说八道!而且你知道吗,她们相信那些,是真的相信。你有没有参加过——我确信她们会坚决要求你去的——她们那个荒唐可笑的降神会?”


我犹豫了片刻,迅速决定了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是的,”我说,“我……我的确参加了一次降神会。”


“那你是不是觉得这纯粹就是胡闹?还是说真的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避开了他的眼神,尽我所能地表现出一个局促不安的男人应有的样子。


“我——呃,当然不会真的相信这种事情。她们看起来倒是真心实意,不过——”我看了看手表,“我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我必须赶快回去,不然我表姐该纳闷儿我干什么去了。”


“你让一个残疾人在一个沉闷的下午振作了精神。替我向罗达问好。我们必须在近期再安排一次午餐聚会。明天我要去趟伦敦。在苏富比有一场有趣的拍卖会。是中世纪的法国象牙制品,精美绝伦!我相信如果我成功拍得的话,你也会喜欢它们的。”


我们就在这种友好的气氛下道了别。当他注意到我在说起降神会时表现出的那种局促时,眼睛里是不是闪过了一抹带有恶意的愉悦呢?我想是,但我无法确定。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可能又开始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