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相国》第一部分《大清相国》第五章 (6)

作者:王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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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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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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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630字


这时,忽听得人墙里有人放声大笑,吟起诗来:“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


老太爷心里直敲鼓,生怕张汧知道傅山在此。张汧却早已听清了有人在吟傅山的诗,这诗在士林中流传多年,颇有名气。日月为明,所谓一灯续日月,暗里


说的就是要光复大明江山。张汧知道这话是说不得的,只当没有听见。


老太爷却是心里害怕,只道:“来了个疯子,不要管他。”


陈廷敬虽不知道那边到底来的什么人,却想这中间肯定蹊跷,便只作糊涂道:“张汧兄,我们进去吧。”


却又听傅山在人墙里喊道:“忘了祖宗,认贼作父,可比那疯子更可悲!陈公子去年秋闱在太原闹府学,尚有男儿气。结果被狗皇帝在名字前面加了个廷字


,就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了。可悲可叹呀!”


张汧仍是装聋作哑,陈廷敬倒是尴尬起来,笑道:“张汧兄,您头回上我家,就碰上如此败兴的事,实在对不住。”回头又对他爹说:“爹,把这个人好好


安顿下来,我待会儿见见他,看是哪方神仙!”


老太爷生气道:“告诉你了,一个疯子。三金,把他打出去!”


陈廷敬忙说:“爹,千万动不得粗!三金,对这个人要以礼相待!”


陈廷敬请张汧进了客堂,家人立时上了茶来。叙话半日,陈廷敬道:“张汧兄,您去洗漱休息,我过会儿陪您说话。”


张汧笑道:“您不要管我,你们一家人好几个月没见面了,拉拉家常吧。”


只等家人领张汧去了,老太爷忙说:“廷敬,来的人是傅山。这个人你见不得!”


陈廷敬说:“我早猜着他就是朱衣道人傅青主。傅山先生才学人品我向来敬仰。人家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能见他?”


老太爷一听急得直跺脚,道:“廷敬为何如此糊涂!傅山早几年同人密谋造反,事泄被捕,入狱数年。只是审不出实据,官府才放了他。他现在仍在串联各


方义士,朝廷可是时刻盯着他的呀!”


陈廷敬说:“傅山先生学问渊博且不说他,我更敬佩的是他的义节。”


老太爷气得不行,却碍着家里有客人,不敢高声骂人,只道:“廷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佩服傅山的义节,不等于骂自己?我陈家忠于朝廷,教导子孙


好好读书,敬奉朝廷,岂不是背负祖宗?”


陈廷敬低头道:“父亲,孩儿不是要顶撞您老人家,只是以为小人沆瀣一气,君子却可以各行其道。我折服傅山先生的气节,并不辱没自己的品格。”


这时,陈三金进来了,道:“回老太爷,那个道人硬是不肯走,我们只好赶他离开。拉扯之间,动起手来了。好歹把他赶走了。”


陈廷敬忙问:“伤着人家了没有?”


陈三金说:“动手起来哪有不伤人的?只怕还伤得不轻。”


陈廷敬呼地站了起来,说:“怎么可以这样!”


陈廷敬说着就起身往外走,也不管父亲如何着急。老太爷压着嗓子喊道:“廷敬!你不管自己前程,也要管管陈家几百号身家性命!”


老夫人坐在旁边一直不吭声,这会儿急得哭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廷敬中了进士,本是天大的喜事,怎么麻烦也一件接着一件?”淑贤站在婆婆身边,


也一直不敢说话,这会儿也哭了起来。


陈廷敬牵马出门,飞快跑出中道庄。碰了个家丁,陈廷敬勒马问道:“刚才那个红衣道人往哪里去了?”家丁抬手指指,说:“往北边儿去了。”


陈廷敬飞马追了上去,见傅山先生正闭目坐在树下,忙下马拜道:“晚生陈廷敬向傅山先生请罪!我的家人可伤着先生了?”


傅山仍闭着眼睛:“没那么容易伤着我!我要不是生就一身好筋骨,早死在官府棍杖之下了!”


陈廷敬道:“廷敬自小就听长辈说起先生义名。入清以后,先生绝不归顺,不肯剃发,披发入山,做了道人。先生的诗文流传甚广,凡见得到的,廷敬都拜


读过,字字珠玑,余香满口。先生医术高明,悬壶济世。”


傅山突然睁开眼睛,打断陈廷敬的话:“不!悬壶不能济世!若要济世,必须网络天下豪杰,光复我汉人的天下!”


陈廷敬道:“晚生以为,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种族不分胡汉,戴天载地,共承日月,不分你我。只要当朝者行天道,顺人心,造福苍生,天下人就理


应臣服。”


傅山摇摇头,道:“陈公子糊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陈廷敬始终站着,甚是恭敬,话却说得不卑不亢:“傅山先生说的,虽是祖宗遗训,晚生却不敢苟同。今人尚古,首推强秦盛唐。秦人入主中原之前,逡巡


函谷关外三百年,汉人视之如虎狼。后来秦始皇金戈铁马,横扫六合,江山一统,汉人无不尊其为正统。再说大唐,当今日下读书人无不神往,可唐皇李氏


本姓大野,实乃鲜卑人,并非汉人。还有那北魏孝文皇帝,改行汉制,五胡归汉,今日很多汉姓,其实就是当年的胡人。古人尚且有如此胸襟,我们今日为


什么就容不下满人呢?”


傅山怒目圆睁,道:“哼,哪是汉人容不下满人,是满人容不下汉人!”


陈廷敬语不高声,道:“当今圣上,宽大仁慈,礼遇天下读书人,效法古贤王之治,可谓少年英主。”


傅山仍是摇头,道:“陈公子抱负高远,有匡扶社稷之才略。可国破家亡,活着已是苟且。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你亲历乡试、会考,险送性命。清廷


腐败,勿用多说!何不同天下义士一道,共谋复明大计,还明日朗月于天下!”


陈廷敬却不相让,道:“傅山先生,满人作恶自然是有的。但就晚生见到的,败坏国朝朝纲的,恰恰多为汉人,科场舞弊的也多是前明旧臣!事实上,清浊


不分满汉,要看朝廷如何整治腐败!”


傅山望着陈廷敬,又是摇头,又是叹息,良久才说:“看来陈公子是执迷不悟了!今日贫道所言,句句都是可以掉脑袋。陈公子,你若要领赏,可速去官府


告发。太原阳曲城外有个五峰观,我就在那里,不会跑的。”


陈廷敬拱手施礼,道:“先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想请先生去寒舍小住几日,也好请教请教。”


傅山道:“令尊对我说过,道不同,不相与谋。告辞!”


傅山说罢,起身掉头而去。陈廷敬喊住傅山,道:“此去阳曲,山高路险。傅山先生,骑我的马走吧。”


傅山头也不回,只道:“不用,谢了!”


陈廷敬牵马过去,说:“傅山先生,道虽不同,君子可以相敬。您就不必客气。”


傅山略作迟疑,伸手接过马缰,说:“好吧,傅山领情了!”傅山不再多话,跨马绝尘而去。


老太爷在家急得团团转,只道:“廷敬太糊涂了!我以为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又是个中进士的人了,应该老成了。怎么还是这样?他今日见了傅山,会有大


麻烦的!赶快把他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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