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我的晚娘(3)

作者:鲁人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2

|

本章字节:3628字


我被摁倒在我爷爷的膝盖上,鞋底子每一次落下,屁股便猛的一阵疼痛,我也就高喊一声:“娘——”


我爷爷说:“打死你,看你今后再敢胡闹。”


我还是喊娘,我爷爷那鞋底子便打得更快、更狠。我也就一声声:娘、娘?……叫得更急、更快。接着我就看晚娘抱着我妹妹,推开我奶奶,“扑通”一声给我爷爷跪下来,哭声中说了一句:“爹,别打了,这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呀。”


晚娘发自肺腑的一句话,让我爷爷停住了手,再看一眼着实可气的小孙子,口里一声叹息,想起那未曾见过面,就已经不在人世的儿媳,就再也不忍心打我了。


我一翻?身站起来,一溜小跑着去了学校。


如果说我晚娘以她无私的爱心,或甚至于溺爱的方式,赢得了我对她信任和尊敬的话,同样晚娘也以她的勤劳,让我感恩不尽。


有人说:世上辛苦之人,莫过于中国的农民。而让我说,我那作为农民的晚娘,则是更为辛苦。


我童年的时候,晚娘在乡下带着我和妹妹,又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挣工分,挣口粮,又要抚养一儿一女。丈夫不再身边,生活中也帮不了她什么。这孤儿寡母的日子,又何尝不艰辛呢。


我童年的故乡,可以说是极度的贫穷。生活在鲁西南平原上的乡人们,那一时期,家家户户一年四季的口粮,除了玉米以外,就是红芋。


红芋在北京叫白薯,每年冬天,在京城的街头,总见到有推着大汽油筒改做成烤炉的商贩在卖烤白薯。这种食品,买来尝之,味道香甜。


烤白薯固然香甜,但假若以它为生活中的主要食物,吃起来则一点都不美好。因为这种食品吃多了胃酸,肚子不舒服。


虽然红芋不好吃,但红芋种植方便,好管理,且高产。当时农人们,就图它能填饱肚子。


每年秋天红芋成熟后,收获的一小部分,乡人们储存进红芋窖内,用来煮着吃、蒸着吃、烤着吃。但大部分红芋,则是被削成片,晒成干,磨成面粉。这样好储存,一年四季,随吃随用。


红芋生长在地下,用一种三个齿的抓钩刨出来,农人们便在收获后的红芋地里,将其削成片,就地晾晒起来,三五天后,日晒风吹,失去水分,白白净净的红芋干,便可捡拾起来,拿回家去了。


有一年秋天,晚娘晾晒在田地里的一片红芋干,还没来得及收,就要下雨了。红芋干一旦被雨淋,则会由白色变为黑色,再磨出面来,更是苦涩难咽。


晚娘不忍心红芋干被雨淋,便抱上妹妹,拉?着我,去村庄外的田地里捡拾红芋干。那天我和晚娘,总共捡拾了二三十斤左右的红芋干。如果以钱来衡量它的价值,我想恐怕超不过十块钱。它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但是,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它几乎是我们一家三口人一个月的口粮。


灰蒙蒙的田野里,不懂事的妹妹,坐在地下玩耍,我帮着晚娘,匆匆忙忙地捡呀、拾呀?……也就在我们快捡完的时候,噼里啪啦,如铜钱般大小的雨点,也就落下来了。


晚娘扛起装着红芋干的布包袱,身前抱着妹妹,顶着风雨,喊我快走。


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和田野已连成了一片。匆匆忙忙往家赶的晚娘,只好带我和妹妹,到大桥下暂避风雨。妹妹被雨水淋哭了。钢筋混凝土浇铸而成的大桥下,虽暂时避开了雨水的击打,但却挡不住随宽敞的河道,呼啸而至的狂风。


晚娘将后背上的包袱,放到地下,紧紧护住怀中的妹妹。冻得瑟瑟发抖的我,看雨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小声对我晚娘说:“娘,我害怕。”


晚娘将我拉?到她身前,安慰道:“子建,不怕,一会儿雨就停了,咱们就回家。”


我浑身还是颤抖个不停,猛然间听到一阵“轰隆轰隆”的声响。我往河的上游看,顿见灰蒙蒙的河道里,铺天盖地的大水来了。


晚娘抱起妹妹,拉上我就跑。


原来是河道的上游,开闸放水了。


汹涌的河水,似奔腾的千军万马,永远也冲不走我童年深刻的记忆,但它当时,却冲走了我和晚娘捡拾起来的一包袱红芋干。


那天,我们冒着大雨回到家,我奶奶知道后,气急败坏地跑来,说我晚娘:“这大雨的天,你抱着孩子,还要命吗?”


晚娘一声也不吭,她忙着去熬姜糖水,照料我和妹妹喝下后,当时天也就黑了。晚娘哄我和妹妹上床睡觉,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停了。


可那一宿,睡意蒙眬中的我,总感觉到我晚娘的泪水,一直在流。


贫穷的年代,困苦的岁月里,晚娘当时的生活,又为了什么?


就此事,我曾问过我晚娘:一个人,困苦生活中活着的理由。没想到老人家听后,却笑着对我说:“只要活着,总归不能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