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搏苍猊(4)

作者: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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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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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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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0010字

许惊弦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帐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御泠堂堂规森严,孩子们每日早出晚归,练功不辍,除了轮流外出放牧,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许惊弦料想多吉可能是得到宫涤尘或碧叶使的指示,所以才没有叫醒自己,虽然正合他的心思,但受到如此“特殊照顾”,心中有颇不是滋味。想必在诸位弟子严重,自己已成为一个迟早会被驱逐出堂的忤逆之徒。


许惊弦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听着外面吵嚷起来,已至午膳时分。


他犹豫良久,还是决定不出去就餐,遭受他人白眼也还罢了,最尴尬的是不知如何面对白玛。忆起昨夜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暗讨或许白玛只是深夜梦游,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何不若无其事地从容面对她?但转念一想,万一事实并非如此,自己如此做作岂不有失坦荡?


他本就生性敏感,又正值情窦初开,明知自己对白玛只有兄妹之情,仍不免想入非非。那不可言说的微妙情绪搅得他心神不宁,回忆起当初在京师白露院中,自己还与凌霄公子何其狂一起暗中谈笑林青与骆清幽之间情愫暗生的温馨暧昧,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如今自己遇上相似情形,方知其中的甘苦滋味


想到暗器王林青,许惊弦心头一凛,抬手抽了自己一记。大仇未报,怎可陷身儿女情长?这一来,他反倒对白玛生出一股淡淡的恨意,恼她凭空惹得自己心烦意乱,倒不如从此不见,免得牵挂。他咬咬牙,更加坚定了离开御泠堂的念头。


事实上在许惊弦的心里,虽然执意认为离开御泠堂是目前的唯一选择,却对未来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前途未卜之下,只恐那份欲走还留的心情阻挠自己的决心,才可以违犯堂规,找百种理由逼迫自己踏上一条不归路。这种不顾一切、一意孤行的少年心态,纠结得连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帐帘掀开,多吉悄无声息地钻入帐中,递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琼保次捷,我给你带了些青稞糍粑和牛肉,趁热快些吃吧。”


许惊弦心中感激,口中却道:“你快走吧,被堂使看到又要挨鞭子了。”


“嘿嘿,我身体壮实,挨几鞭子也没关系。不过你,唉”多吉欲言又止。他本想劝许惊弦不要故意与堂主、堂使作对,碍于口舌笨拙,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是比了个手势,示意许惊弦快吃。


许惊弦知道多吉对自己是一片真心,一面大口吃着食物,一面微笑着摇摇头:“不要为我担心,我自有主意的。”


多吉又道:“白玛今天好生奇怪,不住地左顾右盼,只怕在找你呢?”


“你瞎说些什么,她每天都是那个模样。”


多吉嘻嘻一笑:“白玛长得那么漂亮,性情又温柔乖巧,我好生羡慕你。”


“我瞧你是对她动了心吧?”


“哈哈,她也是我的朋友呀。她身世那么可怜,你可要好好对她啊。”


许惊弦不想多提这个让自己头疼的话题,笑骂多吉几句,胡乱搪塞过去。


多吉犹豫一会儿,有吞吞吐吐道:“对了,今日大家说起你昨晚和那个白衣小子在一起,都有些不满,有几人还说要联名启禀堂主”


许惊弦一怔,这才忆起童颜说过,他曾与御泠堂弟子大战一场,虽不明原委,但这些弟子从小就被牢牢灌输必须忠诚与御泠堂的信念,自己与童颜交往过密几与叛堂无异,义愤填膺倒也无可厚非。他转念又一想,昨夜遇见童颜之事只有宫涤尘知道,难道是她故意放出风声,激起堂中弟子不满,从而好名正言顺地赶走自己?如此越想越是难过,既然此地难容自己,徒留无益,此刻恨不得背生双翅,马上离开。


多吉拍拍许惊弦的肩膀:“我先走了,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们欺负你!”说完转身出帐而去。


许惊弦望着多吉的背影摇首苦笑。多吉的武功虽然并没有自己高,年龄也比他大不了多少,但天生狭义心肠,处处皆以老大哥自居。能够结识到这样的一个妤兄弟,在御泠堂三年亦算不枉。他本对宫涤尘不无怨意,心想既然要走不如索性大闹一场,可如今怕连累多吉,他打定主意还是悄悄离开为妙。


许惊弦慢慢地整理好自己的物件,除了一个小小的行囊,便只带上一把长剑,静待夜幕的降临。


好不容易过了晚餐时间,许惊弦终于走出帐外。感应到周围的弟子们都对自已指指点点,他部旁若无人地来到鹰组的篝火边。


桑瞻字不知去了何处,多吉正在达娃的指导下练功,火边只有白玛一人静坐,摆弄着手中的“迁繁盘”。熊熊的火光映照下,她那洁嫩白皙的面颊被涂染起一层金光,那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此刻她看到许惊弦走近,面无表情,似乎根本不记得昨夜之事,只是原本暗淡的眼神似乎蓦然一亮。


许惊弦敌作镇定地对白玛淡淡一笑。篝火上还有半只烤羊,他饱餐一顿后,趁周围入不注意,割下几大块腿肉包好,放入怀中。


“你,要走了吗?”白玛将许惊弦的举动看在眼里,轻声问道。她似乎还不习惯说话,每个字都吐得十分费劲。


许惊弦叹了口气,点头默认。面对白玛那纯净无邪的神情,他不知该如何隐瞒,一时倒有些担心,也不知是怕她会因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流露真情,还是怕她会大声叫喊惹来别人的注意。


白玛却只是静静望着篝火,然后唇边露出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伸出食指在许僚弦的眼前晃了晃。


许惊弦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春天,他的右手食指被蜜蜂蜇伤,剧痛之下正要甩掉蜜蜂,却被白玛急急阻止。那一刻,她温柔小心地把依然挂在他指尖的蜜蜂取下来放飞。许惊弦与多吉不明所以,白玛便在地上以手画字:“若是使劲拔刺会连着内脏,蜂儿就死了”比起指尖的疼痛,她的温柔善良更让他印象深刻。


纵然此刻的许惊弦满腹心事,回忆起这一幕亦不觉露出笑容:“放心吧,我会记住的,以后就算捅了马蜂窝,也不会随便杀生。”


白玛掩唇而笑:“真是个傻孩子。”说罢又埋首专注于手中的“迁繁盘”。这句话由一向痴憨的白玛嘴里说出,不由令许惊弦啼笑皆非。不过看来白玛对他的离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舍,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许惊弦站起来,走到达娃身边,深施一礼,在心中默默与这个照顾自己三年的汉子告别。达娃并未说话,满面犹如刀刻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几分,只用那一双饱经风霜、洞悉世情的眼睛注视着许惊弦,双掌合十,神情虔诚。


许惊弦又望一眼专注练功的多吉,并没有打扰他,倒不是因为害怕承受离别时的伤感,而是多吉若不阻止他离去,亦算违背堂规。


一切事毕,许惊弦心一横,转身回帐,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打个呼哨换来扶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地


许惊弦惦记着与童颜的约定,并没有径直离开,而是重回魔鬼峰顶。出乎他的意料,童颜早已在那方赤色的大石旁等候。


许惊弦发现大石上还放着一个蓝色的小包裹,大觉惊讶;“你要走了?”恰好童颜也注意到许惊弦背后的行囊,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两人齐齐一怔,彼此对视,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童颜问道:“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


“既然如此,干脆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们要去何处?”


“我和师父从乌槎国来,现在也该回去了。”


“乌槎国”许惊弦记得宫涤尘曾经告诉过自己,三年前泰亲王在京师谋反兵败,为逃脱朝廷的围剿,几经辗转后远遁南疆,如今正在乌槎国中。他对泰亲王全无好感,并不愿与之照面,于是便缓缓摇头。


童颜以为许惊弦是担心鹤发不允,宽慰道:“你放心,我早上还对师父提到过你。他一向最疼我,定会答应你与我们同行,有机会我再求他收你为徒。”


许惊弦失笑:“我为什么要拜他为师?”


“嘿嘿,我说过的,一定要让你见见什么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


“你有所不知,我曾受过重伤,导致丹田受损,根本无法练成上乘内功,纵然有明师亦是无用。”这本是许惊弦从不愿对别人提及的隐痛,但不知为何此刻却对童颜毫无顾忌地说出。


这时,一个淳厚平实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人类为万物之灵,潜力可谓无穷,普通人不过知其一二,只有经过合理运用,才能发挥更多,纵有小患,又有何妨?”就见两人由山道转出,前者面色详,神情悠然,两缕长长的白发挂于鬓边,正是鹤发,后面一入却是:桑瞻宇。


童颜喜道:“师父,他就是我对你提过的许”


童颜话音末落,鹤发已抢先开口道:“想必这位便是琼保次捷了吧。”


许惊弦恭敬行礼:“见过先生。”


在御泠堂中,除了宫涤尘与碧叶使吕昊诚之外,并无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现在既然已要离开,他并不介意桑瞻宇得知自己的真正名字。可是鹤发有意隐瞒的举动却让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虽然仅是初识,但对方对自已的了解绝对不限于此。


许惊弦颇为好奇地暗暗打量鹤发。乍见之下,这个中年人相貌普通,并不打眼,但那两缕白发却令他显得有些绰约不群,别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如果说他是一个混杂于市井巷阊中的高士隐者,则完全没必要如此引人注目;如果说她是敌意以奇异形貌示人的沽名钓誉之徒,却又令人无法忽视其谦和态度中隐隐流露出的一线锋芒。匆匆一瞥,鹤发就给许惊弦留下了非常特别的第一印象,猜测莫非他是有意用一种充满矛盾的形貌来掩盖曾经的显赫身份?


鹤发望着许惊弦微微一笑:“你不要误会,我刚才只是针对你所言做出一些说明,却并没有答应收你为徒。”


童颜吃了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在丹宗寺外堆入的琼保次捷!”


许惊弦还不及回答,一旁的桑瞻字冷冷发话:“琼保次捷,你想逃走么?”


许惊弦本还想借此机会与桑赡字道别,听他如此说话,分明丝毫不念同门之谊,怒气暗涌:“小爷我想走就走,你管得着么?


桑赡宇哼一声,手握剑柄:“你擅自逃离,已犯下堂规的第九戒,御泠堂中的任何一名弟子皆有权管教!”


童颜挺身挡在许惊弦面前,却看也不看桑赡宇一眼,而是仰首望天:“只要你敢动手,我保证你不会活着看到自己的宝剑出鞘。”


许惊弦不料童颜出言如此不留余地,明知不妥,但对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力维护,却甚觉感激。


桑赡宇在那无名峡谷中见过童颜的武功,自知对方身轻剑快,出手狠毒,实难匹敌。但他作为御泠堂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何曾受过如此侮辱,脸色刹那变得铁青,手上发力拔剑,口中一字一句道:‘‘剑下方知生死!”


童颜不谙世事,向来仗着自己武功高强,霸道行事,根本不通江湖规矩,随口一句便把桑瞻宇挤对得骑虎难下,此刻两人一旦交手,必是不死不休之局


鹤发疾风般飘至,桑瞻字的长剑方出半鞘,已被他生生按了回去。


就见鹤发狠狠瞪一眼童颜:“你好威风么了?”


童颜见师父神情严厉,不敢造次,小声分辩道:“师父息怒,徒儿只是不想让人欺负我的朋友。”


鹤发大觉惊讶,他太清楚童颜冷僻孤傲的性格,除了自己之外,童颜几乎瞧不上任何人,而与许惊弦仅仅结识一晚,童颜却当众直承小弦是自己的朋友。这个少年到底有何魔力,能令桀骜不驯的徒儿另眼相看?


这念头一转而过,鹤发厉声道:“有我在此,还轮不到你们年轻人胡来!”


桑赡宇暗中松了一口气,放开握剑的手:“鹤发先生不必太过责怪令徒,晚辈亦有不是之处。”


鹤发一指许惊弦,对桑赡宇漠然道:“桑少侠还想要强留他么?”


桑赡宇不明鹤发的态度,不知如何作答。


鹤发又道:“既然小徒认他为友,我这做师父的也不能袖手不理。何况连你家堂主都留不住我,桑少侠又何必螳臂当车?”


桑瞻字今日是奉碧叶使之命来见鹤发的,而鹤发却只如长辈亲人般问他些日常琐事,虽不知对方有何目的,但桑瞻宇直觉鹤发对自己颇有好感。他心知武功不及童颜,鹤发表面上看似纵容徒弟,其实却给了自己一个回旋地,若不借机下台,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刹那间桑瞻宇已权衡轻重,朗声道:“堂使叮瞩晚辈,一切须听前辈的吩咐。既然前辈发话,我岂敢不从?却只恐日后堂主下令追回叛堂逆徒,到时晚辈便不得不与前辈为敌,此刻先请恕罪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不失面子,又将责任推脱得一干二净。


鹤发挥挥手::‘你回去如实禀告就是。”


桑瞻宇看一眼许惊弦与童颜,抱拳拱手,告辞退下。


鹤发望着桑瞻宇远去的身影,喃喃道:“此子既能审时度势,行事又处处留有余地,只盼他不要误入歧途,日后当成大器。”


许惊弦却回想着桑瞻宇方才目光中隐含的怨恨,暗暗心惊。


童颜道:“那小子或许去搬救兵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鹤发大笑:“你岂会怕事,只是唯恐我不允带着许少侠一起走,所以才迫不及待要上路吧。”


童颜嘻嘻一笑;“徒儿什么事都瞒不过师父。”他暗中拉一把许惊弦,“师父已同意带你一起走了,还不快快谢过?”


许惊弦见他师徒二人毫无尊卑地彼此说笑,不由想到与林青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心中不由一酸:“晚辈只是个无用之人,不敢拖累先生。”说完深施一礼,转身离开。童颜不料他如此固执,急得连连跺脚。


鹤发忽道:“难道你不想找明将军报仇么?”


许惊弦应声止步,惊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鹤发悠然道:“谁入不知那个三年前在京师风头最劲的许少侠?且不说你是明将军克星的传言,只凭在江湖上津津乐道的绝顶一战,若是还猜不出你欲替暗器王复仇的心思,我也不必在江湖上混了。”


童颜惊得目瞪口呆:“明将军就是你的仇人?你是明将军的克星?”他虽然身处信息闭塞的边陲小国,也根本不关心江湖恩怨,但明将军和暗器王林青的名头可谓妇孺皆知,他亦早有所闻,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们竟与许惊弦有这般错综复杂的关系。


许惊弦问道:“你既然知道明将军是我的敌人,可有方法帮我?”


鹤发不答反诘:“我为什么要帮你?”


许惊弦看着鹤发不急不躁的模样,心中忽然燃起一线希望,可很快便摇头一叹:“明将军有权有势,武功又是天下第一,就算你有心助我,也没什么用处。”


鹤发大笑:“激将法于我无用。你我萍水相逢,如果要助你对抗大敌,我亦必须得到相应的报答。”


许惊弦一怔:“你想得到什么?”


“那就要看你想如何对付明将军了。你欲从武功上胜过他,或许很难,但若想令其受挫,我倒可稍尽一份绵力。”


许惊弦茫然:“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鹤发微微一笑:“你可知我与童颜至吐蕃只为夺取一件与吐蕃王有关的宝物”


当下鹤发把“天脉血石”之事如实告诉许惊弦,之后续道:“泰亲王一日不除,朝廷必定寝食难安,明将军迟早会发兵乌槎国,却怕吐蕃与之联合,截断朝廷大军的后路,所以才借‘天脉血石’试探,行的是投石问路之计。我客居乌槎国多年,自不愿看到战乱频生,荼毒百姓,故而夺下‘天脉血石’献于吐蕃王示好。如此一来就算吐蕃不肯与乌槎国联合,至少也不会相助明将军。我乌槎地处蛮荒,地势复另多变,到处都是沼泽山瘴、毒泉恶虫,更有十七族舅士骁勇善战,精擅行蛊降头之术,朝廷军力虽强,但贸然远攻,供给不便,就算明将军有百战百胜之名,只怕也难以讨得好。”


“但我武功低浅,更不通行军布阵之道,于你又有何帮助?”


“乌槎国有地利之便,许少侠可带来人和的优势。”


“先生言重了,我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如何有此能耐?”


“许少侠不必妄自菲薄。两军交战,士气至关重要。优秀的统帅不仅仅需要奖惩分明,严格治军,更应该给手下土卒传达一种必胜的信念。虽然你是明将军克星之语不过是江湖流言,但只要运用得当,真假参半的流言也可成为提升士气的精神支撑。尤其对于势弱的乌槎军民来说,更需要这样一个理由来击破明将军在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许惊弦听鹤发分析得井井有条,不由怦然心动。但如此做法绝对谈不上光明正大,料想若是林青复生,必定鄙夷自己所为,何况帮助泰亲主对抗明将军也非他所愿。可是,能在战场上挫败不可一世的明将军,这个机会可谓千载难逢!他犹豫良久,终于慨然道:“明将军与我血仇不共戴天,就算我武功不及,也可以去不择手段、不计生死地暗杀他。但如此我插手两国交战,纵能成事,亦会沾上许多无辜人的鲜血。先生的提议,恕我不能接受。”


鹤发叹道:“许少侠的想法有失偏颇。一旦明将军兵发乌槎国,那些流离于战火中的平民百姓又有何罪?世事难两全,当你不愿伤害无辜的同时,是否也放弃了拯救更多无辜者的机会?”


许惊弦听鹤发说得有理,一时难以抉择。


童颜突然插口道:“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目的,倒不如先随我们同行,若是觉得有所不便,再行离开也不迟。”他心下打的小算盘是料定以鹤发之能,劝服许惊弦只是迟早之事。


终于,许惊弦无奈地点头。他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与鹤发童颜同去乌槎国至少是一个转机。何况在此耽搁久了,只怕御泠堂的追兵到来,他既不知应该如何面对宫涤尘,也害怕连累鹤发童颜师徒。如此三人收拾停当,便一起往南行去。


童颜自小孤僻,如今有了许惊弦为伴,一路上说个不停,将乌槎国的风土人情一一介绍给许惊弦听。


童颜虽偏激自傲,但天性质朴,年纪比许惊弦大上五六岁,言谈行事却更似一个小弟弟,而鹤发胸藏丘壑,虽然讲话不多,偶尔插言确实极有见地,隐露玄机,既令许惊弦大长见识,又激发他产生了许多前所未有的想法。渐渐地,他与师徒二人熟悉起来,不知不觉抛却了离开御泠堂的谈谈伤感,但觉有此良师益友同行,实乃人生快事。


三人边走边说,半个时辰后已走出魔鬼峰,来到拉姆措边。


这一带地势奇特,虽值隆冬,却丝毫不觉寒冷,湖边草长花盛,仿如从冰冻高原来到了温软江南,地热蒸腾起的雾气弥漫在夜晚的湖面上,如梦如幻。童颜首次见到拉姆措的奇异风光,大感惊讶,便提议就地宿营。许惊弦只想离开御泠堂越远越好,又担心宫涤尘追来,本不愿在此停留,但见鹤发并无异议,也不好反对。


鹤发似乎已瞧破许惊弦神色间的迟疑:“你且放心若是我没有料错,御泠堂必不会派人来追。”


“先生为何如此有把握?”


“我并无太多把握,只是赌自己没有看错涤尘。”


许惊弦听鹤发对宫涤尘如此称呼,心中不由起疑:“先生与宫堂主很熟悉么?”


鹤发遥望魔鬼峰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她的父亲南宫睿言与我可算是知交好友,我从小着着涤尘长大,一向以叔侄相称,就算如今她身为一堂之主,在我眼里也还是一个孩子。尽管我拒绝留在御泠堂帮她令她十分不快,但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敢强迫我留下。”


许惊弦沉吟道:“你就不怕她借我叛堂,一举与你反目么?”


“所以我并不反对在此地宿营,就是要看看她是否会借题发挥派来追兵。如果我没料错,涤尘作为一个天生的领袖,最懂得如何照应每个人的利益,若不然,我也不必顾及旧日情面。”


“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御泠堂帮她?”


“我曾立下重誓,决不再与御泠堂有任何瓜葛”


一旁的童颜插口道:“师父曾立誓不到生死关头决不显露武功,是否也与御泠堂有关?”鹤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沉一叹:“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我早已记不清了。”他的语气里并无任何怨意,都恍有一丝深深的遗憾。


“十几年前?那时我才刚刚拜在师父门下”童颜被鹤发的话引发了兴致,开始对许惊弦滔滔不绝地谈起自己的童年来。


许惊弦听童颜提及他本是乌槎国中专司行刑的“收魂人”,幼年时碰巧被鹤发慧眼所识,从此拜师学艺,被鹤发用十三年的时间打造成无敌剑客,不由暗暗称奇。


他虽丹田受损,无法修成精深内力,但自幼受《天命宝典》熏陶,又曾随着林青走南闯北见过无数高手,眼力极为高明。昨夜见童颜与苍猊群一战,身法灵动机变,剑法霸气十足,内力亦收放自如,放眼整个江湖,能与之为敌者恐怕已是凤毛麟角。许惊弦细数自已遇见的高手,童颜的武功虽尚难与林青、明将军等宗师级人物匹敌,却已胜过追捕梁辰、太子御师管平等许多名动江湖的强手,堪与历轻笙、景成像等人比肩,甚至宫涤尘比起他来,似乎也稍有不如。而按童颜的描述,拜鹤发为师时他已八岁,照理说此时习武稍赚太迟,纵有所成已难至巅峰,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若说童颜师出名门,自小浸淫于武学也还罢了,但依他所言,小时候并未打下根基,最多就只是随着父亲——乌槎国上一代“收魂入”摆弄各种杀人行刑的器具,鹤发能把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培养成绝顶高手,可谓眼光独到。


童颜忽对鹤发道:“师父觉得惊弦的天赋如何?”


许凉弦心知童颜又要旧话重提,希望鹤发收自已为徒。若在一两个时辰前,他必是想也不想地就会出言拒绝,但此刻却不由意动。有徒如此,其师之能必然更是深不可测,细观鹤发举止言行,每每发人深省,令人信服,与之接触越多,越觉神秘莫测,或许他果然是旷世难逢的明师,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


就听鹤发道:“如果你所指的是武学天赋,依我观察,许少侠的天赋并不在你我之下。”


童颜嘻嘻一笑:“师父曾说收我为徒是因为看到我身上的武学天赋,那么现在可有收徒之意?”


鹤发淡然遵:“入生在世,能否有所作为,仅凭天赋并不足够。上苍公平地赐予每个入与众不同的能力,无论是吟诗作赋的诗人、纵横疆场的将军、能歌善舞的伶人、巧夺天工的匠师,欲有所成,不但需要后天的不断努力,还需要更多天赋之外的东西。”他转而盯向许惊弦,“许少侠身上最大的问题,是缺乏一份发挥天赋的自信。”


许惊弦一震:“请先生教我。”


“你丹田受损,无法修习上乘内功,便由此认定自己不能在武道上达到巅峰,从而在主观上杜绝了成为绝世高手的可能性。这份心结不解,你只能在歧路上越行越远,徒耗一生之力,也无法完成自己的愿望。”


“但是,连蒙治国师也无法治好我的伤”


鹤发抬手止住许惊弦的话,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的心里可曾有过完全信任、没有丝毫怀疑的事情?”


许惊弦怔住了。他曾确信暗器王林青一定可以战胜明将军,然而绝顶一战却换来那样黯然神伤的结局;他曾坚信宫涤尘决不会欺骗自己,但现在却是怀着对宫涤尘的失望毅然离开了御泠堂;他曾相信邪不压正,但如今甚至已分不清正与邪之间的界限;他可以相信多吉对自已的友谊,相信鹤发童颜对自己的善意,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种事过境迁之后,一切都不复存在的怀疑


曾经天真的少年渐渐成长后,发现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令自己迷惑不解的事情,从此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任何事。


鹤发直视许惊弦的双眼:“即使你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事情,也要给自已一个希望——相信奇迹!”


“奇迹?”


“正是如此。或许奇迹的出现是无比渺茫、无法预知的,但奇迹总是存在,而且只有那些从不放弃的人,才更有机会掌握它。”


“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鹤发微笑道:“从我的角度看,你一心妄图与明将军对抗不是自欺欺人?遥远的理想本就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态度,一如剑之两刃,虽然看似不切实际,却可以唤醒麻木的斗志,催促自己不断奋进。就算终其一生也不能达到理想,又有什么损失呢?总好过一辈子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更何况”鹤发略一停顿,方才一字一句道,“只有相信奇迹的人,才能做到原本根本无法做到的事!”


许惊弦顿时陷入沉思。事实上林青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人生在世有所不为,却也有所必为。天道酬勤,世事无绝对,宁可毫无把握地勇敢去做,也好过畏首畏尾、却步不前。而最关键的,是有一种支持自己的信念,无论奇迹是否会出现,只要努力,就会无悔!


鹤发仰首望天,轻声一叹:“人生不是定局,而是存在着许多无法捉摸的变数,这份变数才是值得我们去执著追寻的意义。任何人都会有失意彷徨一刻,放弃追求、安于平淡固然容易,但那只是一种弱者无可奈何的逃避。选择坚持才是对自已、对命运的挑战。一个人的成功并非来自完成理想,而是努力缩短与理想之间原本遥不可及的距离”


鹤发的这番话如同晨钟暮鼓般点醒了许惊弦,一时他胸中百感交集,长吸了一口气,正欲跪拜于地,鹤发却及时伸手扶住他:“你不用行此大礼。很遗憾,我做不了你的师父!”


【下期预告】


冷汗!就连鹤发也无法教导小弦突破自身屏障,不知这世间还有谁能够达成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呢?在接下来的故事中,无缘拜师的小弦会与鹤发童颜师徒比肩,共同面对比自己强悍十倍的恐怖杀手!《山河》下一辑《成王败寇》,半月后精彩放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