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盛世邦交(5)

作者:杨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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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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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7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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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8726字

朱棣从后宫出来,登上宝座。身后只有两名少年宫女侍立。使臣们此时才看清楚这位中国皇帝的外貌:“中等身材,面不过大,亦不甚小。有胡须,约二三百茎,分三四卷,长达于胸。”奇怪的是朱棣坐下后,却首先审理了一批囚犯,直到一一处理完毕,才接见了帖木儿帝国的使臣们。引见的明朝官吏也是信奉伊斯兰教的,他们让使臣们向朱棣叩头,使臣们按照吩咐,将头深深低下,但却不曾触及地面,他们不习惯中国的礼节。朱棣倒也并不在意,看过国书后,只略问几句,知道这些使臣经过长途跋涉,劳顿已甚,便让人引去休息。第二天清晨,使臣们再次入宫,朱棣设宴招待了他们。使臣们大约是过于拘束了,这宫中的盛宴与沿途受到热情而随便的招待相比,使人不免有些兴味索然。


使臣们在北京度过了永乐十八年(1420年)的除夕之夜。这是朱棣迁都北京的开始,为了表示庆祝,京城民户店铺都点燃了灯炬,满城生辉,如同白昼。各国来使被邀请同朝臣们一起入宫朝贺,宴会直至次日中午始散。


这些使臣在北京一直住到永乐十九年(1421年)四月。他们除去参加必要的礼仪活动之外,大多数时间用来四处游览。


清明过后,朱棣狩猎即将回宫,突然命人通知使臣准备接见。使臣们赶回驿馆时,见到平日接待他们的官吏形容甚为懊丧。经过再三追问,那官吏才悄悄说出实情:原来朱棣此次出猎,所乘即沙哈鲁进献的马匹,结果马在行猎中跌倒,将朱棣摔伤。朱棣为此发怒,谕令将使臣加镣看守,准备流放到辽东充军。这飞来横祸使他们惶然不知所措。


第二天清晨,使臣们不安地前往朱棣的行幄,等候接见,装饰着金宝的黄缎帐幕中,朱棣正在与群臣商讨处治使臣的办法。诸臣大都主张赦免使臣,他们以为将使臣处罪不利于“怀柔远人”。朱棣当初跌落下马,一时恼怒,欲加罪于使臣。事情过后,已有所缓和,既有群臣相劝,也就不再追究。


朱棣启程回宫时,已改乘一匹黑色白斑的贡马,他身上穿着一件镶金的红袍,长长的胡须放在胸前小缎袋中。身后有七顶小轿、一顶大轿,左右是队列整齐的骑士,一直排列到北京城下。朱棣骑马走在由护卫骑士们列成的通道之中,气宇轩昂,已经面无怒色。使臣们被通知叩跪进见。这一次他们都真正叩首触地了。朱棣让他们上马同行,又重提贡马之事。“既欲两国连好,择马或他贵物而献于帝王,须择最佳者。昨日朕乘尔等所献之马,不意马已过老,竟将朕颠仆于地,朕手受伤,变青黑色,敷金甚多,痛始稍减也。”朱棣举手间似有不便,看来摔得并不轻。


“此马乃昔日大爱迷儿之马。”使臣解释说,“大爱迷儿者,爱迷儿帖木儿古儿汗也。沙哈鲁王献陛下以此马,欲表示其最敬之意也。王谓贵国必以此马为马中之宝也。”


沙哈鲁将其父帖木儿十六年前的坐骑献给朱棣,确实不能说不算一件崇敬的


珍贵礼物了。朱棣转怒为喜,对伤痛也不再介意。这件误会发生过后两天,北京的新皇宫中便发生了三大殿火灾。当时朱棣因宠妃王氏刚刚去世,又加上三大殿火灾,心情极坏,他杀掉反对迁都抨击时政的主事萧仪后便病倒了。几天后,帖木儿帝国的使臣们辞行,朱棣也没有接见,只是让太子朱高炽代为表示谢意和送行。


永乐二十年(1422年),帖木儿帝国再次派遣使臣入贡,这时朱棣正在进行晚年不断的北征。他带病出师,不久病故。仁宗朱高炽登极后不务远略,与西域各国的关系也就日渐疏远,使臣往来的盛世一去不复返了。


问罪交阯


在永乐年间丰富多彩的外交活动中,“问罪”安南并以其内属设交阯布政使司一事,当时被称颂为“前古鲜俪”的武功。但后人论及此举的得失,则不尽如当时史臣的恭维,朱棣以武力臣服安南虽然获得成功,却带来许多后患。


古称交阯的安南自汉至唐为中国属郡,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北部,五代以后独立成国。建文年间,安南权臣黎季犛接连杀掉陈日焜、陈颙、陈三任安南国王,大肆屠戮陈氏宗族,并改姓胡,自立为帝,国号大虞。不久又传位其子胡,自称太上皇。永乐元年(1403年),胡派使臣到南京奉表朝贺请封,诡称陈氏已绝,自己是陈氏外甥,暂时掌理国事,却将称帝改国号诸事隐而不告。朱棣对于陈氏究竟如何绝嗣,胡究竟如何得位本无心过问,他本人也是夺位登极的,于是命礼部郎中夏止善赍带诏书前往,正式封胡为安南国王。


次年八月,一个名叫裴伯耆的安南陈氏旧臣突然来到南京告急,向朱棣报告了国变的真实情况。数日后,老挝宣慰使刀线歹居然遣使送来了前安南国王之孙陈天平。陈天平当初因被黎季犛斥逐在外,变故中未遭杀害,逃匿山谷。老挝虽然收留了他,却无力出兵相助。他感到无望,几度欲自杀,终又苟活下来。见到朱棣后,陈天平一番陈情哭明代象纹三彩琉璃砖诉,说得凄凄惨惨,希望打动朱棣,以求出兵相助。胡的使臣到南京朝贺正旦时,朱棣有意安排了一次特别的会见。当礼部官员陪同陈天平出现在安南使臣面前时,他们全都惊愕不已,有人不由自主下拜,也有人感泣落泪。这证明陈天平确为陈氏后人无疑,朱棣决定帮助他复国。


“安南胡初云陈氏已绝,彼为其甥,权理国事,请袭王位。朕谓以甥继之,于理亦可,乃下诏封之。”朱棣对左右侍臣们说道,“孰知其弑主篡位,僭号改元,暴虐国人,攻夺邻境,此天地鬼神所不容也。而其臣民共为欺蔽,是一国皆罪人也,如何可容!”四大罪状,条条皆可诛杀。但朱棣并未立即出兵,只是派使臣送去一份问罪敕谕,令胡自陈。狡猾的胡连忙派人入朝谢罪,承认自己原实安南陪臣,表示愿意“迎归天平,以君事之”。这种惶恐谦诚的表示使朱棣感到满意,他慰抚了来使,收下了胡的谢表。


永乐四年(1406年)三月间,陛辞还国的陈天平在左副将军黄中所率五千将士的护送下进入安南国境。胡派出的陪臣已前来迎接,还带来牛酒犒劳明师。黄中见胡未至,放心不下。陪臣解释说:“安敢不至,属有微疾,已约嘉林奉迓矣。”黄中派哨骑四出侦察,未见可疑之处,只有壶浆相迎者不绝于途,便放下心来,率军护送陈天平径进。安南山道险峻,林木茂密,又逢雨季,草滑泥泞,军行难以成列。突然,雨雾之中,四面伏发,鼓噪之声震动山谷,远近相应,似有千军万马。伏兵并不与明军交战,只是突入队中,劫持陈天平而行。黄中慌乱中整兵进击,为首的安南将领隔涧遥拜道:犯王师。缘天平实疏远小人,而敢肆其巧伪,“远夷不敢抗大国、非陈氏亲属,以惑圣听、劳师旅,死有余责。今幸而杀之,以谢天子。吾王即当上表待罪。天兵远临,小国贫乏,不足以久淹从者。”辞句虽然谦卑,内容却十分强硬。看来一切都早有预谋。黄中无奈,眼看着陈天平被劫杀,只得引兵而还。军马虽未遭大损失,但是原大理寺第九章盛世邦交卿薛岩当时在军中辅陈天平以行,中伏后自缢而死。


“蕞尔小丑,罪恶滔天,犹敢潜伏奸谋,肆毒如此。朕推诚容纳,乃为所欺,此而不诛,兵则奚用!”朱棣接到黄中等人的奏书,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感到自己被戏弄了。作为宗主国的皇帝,他决不能容忍这种行动,否则哪里谈得上要“四夷宾服”。


当时居武臣之首的“靖难”功臣成国公朱能被任命为总兵官,佩征夷将军印,西平侯沐晟为左副将军,佩征夷副将军印,新城侯张辅为右将军,丰城侯李彬为左参将,云阳伯陈旭为右参将,统将士八十万南征。名将云集,说明朱棣对这次出征的重视。


但事情并不如朱棣所想象的那样顺利。出师才两个多月,南征总兵官朱能突然病卒于龙州。这位身经百战的功臣是朱棣此次南征安排的倚靠,像这样重大而且难于遥度的征战,只有朱能将兵,便宜从事,才可放心。不想朱能竟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位难得的帅才虽位列上公,却未以富贵骄人,又善抚士卒,死后军中为之一片悲哀。


很快,震悼之余的朱棣下令以张辅佩征夷将军印,充总兵官,代替朱能统军。这位年仅三十一岁的青年将领不负所望,率军攻克隘关,传檄安南官吏军民人等,书列黎季犛父子二十大罪状,深入安南境内。列罪榜文被写在木牌上顺流放下,安南将士们看到榜文上条条罪状,都有根有据;再加上黎氏父子多行苛政,民心厌恶,将士们已无斗志,纷纷降附,三江州县举城归顺。黎氏父子只得焚毁宫室仓库,逃遁入海,最终为张辅所擒。出师大获全胜。


捷报传到京师,群臣入贺:“黎贼父子违天逆命,今悉就擒,皆由圣德合天,神人助顺。”“天地祖宗之灵,将士用命所致,朕何有焉。”朱棣略表谦逊,内心却已飘然自得了。


当群臣以开设三司及郡县其地为请时,朱棣立即应允,并以平安南诏告天下,改安南为交阯布政使司,分设官吏,改置州县,正式将安南国变成了明朝的一个省。


安南尽管曾为中国属地,但自五代以后数百年间已独立成国,一旦被改为明朝布政司,便等于亡国。倘若朱棣能物色合适的安南国人选权理国事,事情可能会更好些,但他却草率决定将安南内属。这种征服与统治势必遭到安南各阶层的反抗。从此,多事的交阯成为明政府的一个沉重负担。


交阯的平静是极其短暂的,张辅撤军一年以后,便发生了简定等人的兵变。当地明军镇压不力,朱棣只得调发云南、贵州、四川都指挥使司及成都三护卫军四万,由沐晟挂征夷将军印出征。没想到沐晟在生厥江遭到惨败,参赞军务的兵部尚书刘突围不成,自缢而死,交阯都司吕毅、参政刘显同时战死。朱棣不得不再次启用张辅协同沐晟作战,擒获了简定,才算将交阯局势平定下来。永乐八年(1410年)十二月,得到当地人支持的陈季扩以陈氏后人的名义,派使入朝求封。当时正值朱棣第一次北征凯旋,他一时高兴,特授陈季扩为交阯布政使,分授其属都指挥、参政、副使等官。然而,这种敕封全然不是陈季扩所求,他要求的是安南国王,而不是布政使。朱棣的敕封不仅未能得到交阯的平静,反而成为陈季扩等人反抗明军的导火索。朱棣不得不第三次命张辅率军前往交阯镇压。陈季扩的抵抗坚持了两年之久,最后败退老挝,被明军俘获,交阯才重新平定。


史家们往往将交阯的动乱原因归咎于官吏的苛政、宦官马骐采办金银的过失。当初朱棣也曾这样认为,因而十分注意对交阯实行安辑宽仁的统治。但是武力镇压,安辑抚治,都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直到朱棣病故,交阯的动乱也未能从根本上平息下来。


征服安南无疑是朱棣外交活动中的重大失误,他自己也明明知道经营的重点应放在北方,却无法从安南撤足。特别是他决定北迁国都后,对交阯更无暇顾及,只能限于维持。


交阯成了明朝的一个包袱。由于连年战争,朝廷不仅花费大量军费,而且要不断向交阯调运粮食,以保证当地人的生活,调运数量甚至超过了当时南北两京之需。实际上这就是朱棣死后明皇朝统治者最终放弃交阯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