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Onestepclosertotheedge(1)

作者:墨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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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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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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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3486字

翌日,晨6时05分


从通风管道那边传来的低沉嗡鸣中,混进了一丝杂音,像是什么地方在漏水似的,淅淅沥沥,滴滴答答。


普通人或许很难察觉到这微弱的不和谐,就算有,也多半不会觉得有太大影响,但对听力特别出众的林飞羽来说,一大早就被噪声吵醒可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体验。而一考虑到今天还有大把的麻烦事在等着自己,就更是浑身别扭,连睡个回笼觉的意愿也没有了。


每一次回总部,林飞羽都会被安排住在这种连窗户都没有的小单间里——狭窄的空间,糟糕的照明,冷硬的床铺,毛坯似的装潢……如果不是有开门的钥匙,这里简直和监狱没什么区别。


对,国家安全保卫局总部的地下室——而且还是据说能挡住美军ncer侵彻弹直击的地下三层,这就是林飞羽目前所在的位置。数十间规模相当的“单身套房”环绕在这一层的外围,专门为那些临时落脚或者是因为工作必须在总部稍作逗留的外勤特工所准备。


而无家可归的林飞羽,早已是这里的常客,从被冷冰招募时开始算起,他与这些简陋的套房结缘也有差不多五年了。


因此,那不同于往日的“漏水杂音”才显得更加刺耳,更加让人心烦意乱。


不想再继续干躺着浪费时间,林飞羽直起上身,捏了捏眉框,借着微黄的床头灯,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与老李见面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单是吃早饭的话,时间还有相当的富裕。


去和熟人打个招呼?


林飞羽脑海中闪过一串名单,但筛选到最后,却只剩下了裴佩一人——别人说不准都有任务,而只有她今天肯定没什么事好做,但也正因为此,她这个时候肯定还没来上班,说不准还没起床呢……不,应该说是绝对还没起床。


去休息室找人聊聊天?


现在是6点10分,这个时候呆在休息室里的人只有两种:第一,熬了一整夜,在垃圾情报的汪洋大海里陶醉地游泳的文官;第二,被任务搞得焦头烂额,不得不出来抽口烟排遣烦闷的特工。显而易见,找这两种人聊天都不能让人心情愉快起来。


那么……出去晨练一会儿?


地处北京西郊的这个总部,从外观来看只是座普通的三层办公楼,门口也没有挂着“国家安全保卫局”的牌子,一般人路过可能都不会多看这里一眼。可是即便如此,想要从里面出去跑个步,还是要经过一系列相当麻烦的手续——对比视网膜和指纹?不,这里使用的是静脉扫描仪和大狼狗。而且作为特勤一处“办事日程”上的“重点关照项目”,林飞羽的行动更是受到了种种限制。


哦,是的,该死,特勤一处……这群不肯放过自己的“啄木鸟”。


一想到今天还要与他们“过招”,林飞羽突然就没了力气,连穿衣服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咚咚。


金属质地的铿锵回响,打破了房间里的静谧,也让林飞羽心头一跳。


这是……有人在敲门?


一处的人已经来了?他咽了咽喉咙,用一个动作就套好了牛仔裤,一边扣着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到门前。


是薛松?还是他手下那个更难缠的凶婆娘王俊?无论是哪个名字,在林飞羽想起一处的时候,总会伴着满腔的厌恶和无处发泄的愤懑。


“谁啊?”


回答他的,只是又一串清脆的敲门声。


透过猫眼,林飞羽看到了走廊对面的白墙,他猛地旋动把手,推开房门,刚好瞧见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晃过转角,没了踪迹,只在视网膜的瞬间记忆里留下“似乎是穿着蓝色运动服”的模糊残像。


又是……错觉?


冷静!这个时候必须保持冷静!——林飞羽紧了紧拳头,闭上双眼,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一处的人知道自己正在被“错觉”所困扰,他们绝对会立即向“子午”施压,停职换岗什么的还算好了,被直接送进“特殊医院”住上个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从对国家负责的角度来讲,林飞羽明白自己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特勤七处的工作,但作为一个没有亲属,没有故乡,没有过去的倒霉蛋,他又实在没有太多选择——在国家安全保卫局终老也许不算是一个理想的归宿,但好歹也算是个归宿,而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无处可去了。


犹豫再三之后,林飞羽还是退回房间,关好门,偷偷服下了一粒药片——光是让一处的闲人们看到这个药瓶,恐怕就要解释上好半天。


在一楼的食堂匆匆吃过早饭,他换上了一套运动便装,准备到健身房里出出汗,顺带调整心情好办正事。


和预想中一样,偌大的健身房里只有几个零星的人影——游泳池里漂着一位大叔,动感单车上坐着一位阿姨,靠近门口的器械区里蹲着一头……一位强壮得简直不像人类的壮汉,光是看一眼那身浑厚铁硬的疙瘩肉,就不禁让人心生畏怯。


全部都是陌生的脸孔,林飞羽立即就放弃了上前搭话的念头——虽说从事的工作与谍报毫无干系,但他多少也懂得业内的规矩,在这一行,该你认识的人总会先找到你,不该你认识的人,最好一辈子也别说上一句话。


走了一圈,最后还是选中了角落里的跑步机——林飞羽记得他第一次来这个健身房时,也是在同样的位置,只是那时用的器械还没现在这么复杂——复杂得连启动都要先设定五六个参数。


随着脚步的跃动,正对着脸的液晶屏突然亮了起来——是完全不搭调的风景赏析片,还配着悠扬舒缓的轻音乐,要能选的话,林飞羽觉得还不如看中央一套的朝闻天下呢。


时速十五公里,跑着跑着,渐渐有了喘息的声音,按照冷冰曾经的指点,林飞羽慢慢调整着心境,让身体处于一种接近于忘我的状态,想象自己正徜徉在旷寂无人的草原上,只有晨风与晴空相伴。


但这美妙的世界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串不和谐的脚步声在身旁落定,然后是另一台跑步机启动时发出的轰鸣。


连续两次调息失败,带着“不会遇上熟人了吧”的想法,林飞羽有些不安地睁开双眼——


“操!”他差一点点就骂出了声来,“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薛松,一米八五的个子,胸肌挺拔,宽肩长腿,颧骨高耸,浓眉大眼,怎么看都是一副古代“猛将”的模样,可这三十来岁的大块头,偏偏做的是细致到无以复加的工作——“啄木鸟”。


“我猜是因为经济危机吧。”


听起来像是林飞羽无意识的自言自语,却马上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什么?”


“经济危机啊,”林飞羽直视前方,面不改色地盯着屏幕,“害得中央情报局预算不足,都没钱来中国捣乱了。”


“是吗?”薛松立即就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这边的消息可不太一样啊,羽……”他的声音正如他的外形一样,充满了阳刚的魄力,“cia的‘朋友’透露,今年他们在‘中国事务’上的投入增加了三成,以我的经验,年底之前,一处就应该能抓出个渗透者来。”


“唔,那你们现在应该很忙才对啊,”林飞羽漫不经心地道:“怎么还有时间来特地找我‘喝茶’?”


“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薛松的回答也是心平气和,“比起外国来的渗透,我更倾向于先调教好自己家里的内鬼。”


乓!


林飞羽的左掌狠狠劈在了控制面板上,整个跑步机都跟着晃了几下。


“瞧这该死的新设备!”他故作恼怒地摇了摇手腕,“花了这么多钱,还就只会给别人添乱!”


“别误会,我对你没有恶意……”薛松朝身旁斜了一眼,“如果我是境外的***势力,绝对不会找你这样的人做内鬼。”


林飞羽不语,恢复了之前挺胸跑步的姿态,只是比起刚才,他脚下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不少。


“但我的工作并不是抓间谍,或者清理叛徒什么的……”薛松也是目视前方,似是自语地摇摇头,“我要做的,是保证国家安全保卫局里不出乱子。”他突然扭过头,盯着林飞羽的侧脸,“你知道什么叫乱子吗?”沉默了两秒之后,林飞羽迎过他的视线:“比如冷冰那样的?嗯?”


“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羽,”薛松也放满了跑步机的速度,用双手抓住操作台两边的扶把,“冷冰摧毁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安全保卫局的一整个部门,这简直是国际玩笑。不只是失去了同伴朋友的你感到痛苦,我们一处也认为那真是奇耻大辱。”


看着薛松木然的表情,林飞羽一时码不准他的真意,于是选择了沉默。


“一个叛徒,永远比一个间谍来得可怕,”对方继续道,“为了避免类似的‘乱子’再次发生,也为了给死去的同事一个交代,我必须把‘血色愚人节’一案调查清楚,我想这也是你的愿望吧?”


林飞羽轻轻叹了口气:


“该说的我早就已经说过了,还都不止一遍,我不明白,你们还指望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信息呢?”


薛松突然停了下来,在跑步机上站定:


“……冷冰杀光了所有人,唯独留下了你一个。”片刻的沉默。


“我讨厌话说一半的人。”


“羽,你是怎么加入国家安全保卫局的,你我都很清楚……想想看,如果没有冷冰,你现在应该在哪里?”


相对于薛松的阴沉,林飞羽终于像是忍耐不住了似的爆发起来了:


“有话直说!”他跳下跑步机,与薛松直面,“阴阳怪气的干什么呢!”


“我丝毫不怀疑你的忠诚和能力,羽,”薛松探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我只是觉得,你,压根就不适合在这里出现。”


刹那间,林飞羽恍然大悟。


什么“冷冰叛逃事件的后续调查”莫非根本就是幌子?一处……确切地说是薛松,他这次把自己叫回北京,真正的目的莫非就在他的这一句话里?


“呵,”虽然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但林飞羽还是强作镇定,“你想要把我撵出国家安全保卫局?”


“你是个病人,羽,”薛松指了指林飞羽的脑门,“这世上有许多工作适合你这样的病人,但特勤七处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对,我知道冷冰拉我入伙坏了你们的规矩,”林飞羽故作挑衅似的耸耸肩,“但按你们的规矩,想要把我踢出去也没那么简单吧?”


“你能骗得过精神病院的医生,自然也就能在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心理顾问那边蒙混过关……”薛松冰冷的双眼中带着些许不屑,“就好像测谎仪对我完全无效一样,你的那些精神鉴定报告也都毫无意义。”


听到这句话,林飞羽反而有了点“安心”的感觉——没错,对方已经在胡搅蛮缠了,也就是说,在这场心理博弈中,两人其实都没什么好牌可打。


“唔,从你嘴里听到‘精神鉴定’这个词还真是亲切,”林飞羽故意做出一个“写字”的动作,“话说,我的所有报告,最后都是您给签的字儿,对吧?”


“没错,因为所有对你的精神鉴定都是按我的要求去做的……”薛松顿了顿,微微昂起下巴,“当然,以一处的名义。”


“那么今天呢?您又打算再搞一个毫无意义的报告出来,然后浪费那五秒钟的宝贵生命,在一张废纸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儿?嗯?”


“羽,别人如何评价我不知道,但在我看来……你真是太容易被看破了。”


林飞羽的侧脸微微一抽,没有回话。


薛松缓缓走下跑步机,在林飞羽跟前站定——几乎脸贴着脸:


“今天我请来了一个专家。”


“哦?”林飞羽毫不退让,“这么说你以前请的那些人都是临时工?”


“我给你一次机会,羽,一次一劳永逸的机会,”薛松突然加重了语气,“如果今天的专家也对你无话可说,你就过了我这关,我永远都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林飞羽盯着薛松的眼睛,思索了片刻。


“看来今天的工作日程要改一改了,”他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那叫他来吧,让我们战个痛快。”


薛松只是微微一笑。


十分钟后。


“没想到你果真只用10分钟就说服了他。”


“我只是说请了个专家过来,”薛松轻轻接过钞票,“他就迫不及待地想和你见上一面了。”


“嗯——”老者摸了摸尖削的下巴,“这恰恰说明他在害怕……心灵上有缺口的人,总是特别容易被攻陷。”


“但愿如此。”


“我看过他的心理鉴定报告,前后一共六份,无懈可击。”


“那只是表相,是被称为‘林飞羽’的傀儡,”薛松轻轻地弹了一下玻璃窗,“我想要知道的,是他的真面目,是他属于自己的那部分灵魂。”


老者斜了一眼薛松,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


“小薛啊,1999年之后,我可就没见你对谁这么认真过了。”


“他太重要了,他是让我们找到真相的钥匙,他……”薛松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语,连忙打住,停顿了几秒,“总之,我要确保这个人值得信任,其他的事情,只有在那之后才有讨论的价值。”


老人“啧”了一声:“看来传闻是真的,你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关于冷冰的对吧?”


“董老师……”薛松的嗓音突然就低沉了下去,“我不知道你从谁那里得到的这个传闻——而且我也不想知道,但我认为你不应该把它当成一个值得与我面对面探讨的问题。”


“唉——”被称为“董老师”的男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你们这些一处的啄木鸟啊,总是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怀疑每一个同事吗?”


“我的工作不是‘怀疑’,而是‘排除怀疑’,”薛松双手抱臂,“所以我才请了您来,董老师。”


与“怀疑”相比,“排除怀疑”的外延显然更广一些——前者默认对方无辜,而后者却默认对方有罪。薛松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在“啄木鸟”的眼里,国家安全保卫局的每个人都有问题,在“排除怀疑”之前,都不可信任。


理解到这层意思的老者不再多语,而是褪去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对折叠好,担在左臂之上。在即将推门进入房间的最后一个瞬间,他又回过头来: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薛松想了几秒:


“羽……”他舔了舔上嘴唇,“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特工,十年难遇。”


看似没有说完的一句话,已经传递出了足够多的信息,而听者亦是心领神会,轻轻地点头示意。


对林飞羽来说,被关进“小黑屋”的待遇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张固定在地面上的长桌,一盏高功率的台灯,一面看不透的巨镜——昏暗的六号“谈话间”与其他审讯室的布置并无不同,但与以往被讯问的经历相比,今天的他显得格外紧张。


并不是惧怕所谓的“专家”,林飞羽担心的,恰恰是自己的状态——以前一个月也不见得出现一次的“错觉”,这两天竟然如此密集地在眼前轮番上演,而且还都是一些无法解释,从没见过的东西:


一个穿蓝色运动服的蒙头青年?一个戴着金戒指扇人嘴巴的醉汉?一句若有所指的“你要逃到什么时候”?


这都是些什么啊?是哪个电影中的情节吗?是哪本书里的吗?为什么对他们一点印象也没有?按照精神病学的说法,所谓的幻觉,不应该都是自己熟悉东西的投影吗?


正在凝神沉思的时候,“谈话间”的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了——林飞羽毕竟不是什么嫌疑犯,因此很自然地,门也没有上锁。


林飞羽从没有见过眼前这位老者,但本能告诉他,这家伙绝非等闲之辈。


老人打开了台灯,抽出椅子,将西服摊在桌边,一边落座,一边给自己戴好眼镜——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有着与一头银丝所不相称的活力。


林飞羽跷起了二郎腿,面带微笑,等待着两人的第一句话。


“我叫董一哲,”对方很有礼貌地向他伸出右手——这开门见山的速度,让林飞羽都感到有些不适应,“特别侦讯顾问。”


林飞羽微微起身,伸出缠着纱布的右手:


“幸会,董先生,0079527,‘羽’——‘林飞羽’。”


同样是很有礼貌、很友善的对白,不知为什么,董一哲似乎显得更为自然,倒是林飞羽有一点点装腔作势的味道。


“我见过的特工大多好奇心旺盛,”老人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夹,“你好像是个例外。”


注意到对方轻松悠然的神态,林飞羽反而有些不安起来了:


“档案正对着您,这里是国家安全保卫局,我不应该去看那些不是为我准备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