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个普通的案子(2)

作者:墨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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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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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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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1874字

林飞羽扭头看了看大宅敞开的玄关,一个警员正从里面走出来:“那么警督,您对眼下这个案子有什么‘假设’吗?”“完全没有,”谭天方摇了摇头,“我正想听听你们大内密探的意见呢。”


“‘天山西路9号’,”林飞羽顿了顿,“您对这个门牌号码有什么印象吗?”


警督一声哼笑:“不就是这里吗?”


随着语调变得沉重,林飞羽的神情也突然严肃了起来:


“建于民国21年,最早是国民党考试院副主席潘俊豪的宅邸,在他暴毙之后,房子被卖给了扬州来的家具商人徐伟。1937年,日军攻占南京,徐伟虽然出逃,但留下来的仆役遭到***和杀害。1944年7月,军统开始执行‘晴空行动’,伪政府的机要秘书张信平是这次暗杀任务的目标之一,他最终死在这栋房子的厕所里,但军统却否认是他们下的手。新中国成立后,房屋由军区后勤部的李秋少将接手,至于他的命运……”林飞羽有意顿了顿,“比较曲折,反正最后也是死在这里,究竟是寿终正寝还是自杀,至今也没有确切的答案,不过比起前面那些死者,好歹还留了全尸,可以风光下葬。”


谭天方习惯性地捂住嘴巴,稍微思考了几秒:“莫非你是想要告诉我,这屋子是栋凶宅?”


“凶宅?这提法不错,”林飞羽点点头,“我不懂如何鉴定凶宅,但我懂‘概率’——一间屋子在100年不到的时间里出了四起命案,而今天是第五起,你不觉得这实在太频繁了吗?”


“在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之前,”谭天方皱着眉头摆着手,一副斩钉截铁的模样,“应该将案情孤立判断,而且一个连环杀手要在差不多100年的时间里保持作案的体力和动机,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你刚才还在说凶宅……”林飞羽“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怎么又变成连环杀手了?”


“抱歉,我活在现实中,”警督摊开双臂,“我没有心情去考据一栋房子的历史,也从来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凶宅,在我看来,如果同一个地方不停有人死于非命,那‘连环杀人犯’是唯一科学、合理的解释。林先生……”不知为什么,谭天方似乎有些激动的样子,“我听说过有这样一些政府部门。”


“相信我,警督,我比你更讨厌将简单的东西复杂化,”林飞羽顿了顿,“如果有证据表明这只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杀人案,我马上就会从您的面前消失,毕竟——”他笑着耸耸肩膀,“处理这种事情,您是数一数二的专家,而我只是个业余选手。”


“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林先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最后两句话让谭天方很是受用,“只是我以前从没和国家安全保卫局的人合作过,也不懂什么规矩,如果有冒犯的话还请你多包涵了。”


“能与大侦探合作,已经是无上的荣幸了。”林飞羽笑着,朝五步开外的豪宅正门比出左手,“现在,可以让我看看现场了吧?”


谭警督耸耸肩:“刚才也没人拦着你。”


林飞羽不再回话,而是一本正经地从风衣的侧袋中取出一副简易橡胶手套和一双塑料鞋套,用力抖开之后,仔细地穿戴上。进屋之前,他还刻意低头扫了一眼地面,似乎是很小心要避开什么东西的样子。


使用不甚专业的道具,但好歹还有点常识——这样想着的谭天方摸了摸下巴,跟着林飞羽跨过了门槛。


那是红木的镶边门槛——在现代城市居家的装潢中,已经很难看到这种设计,如果不是为了显阔或者防水,那多少可以说明大宅的主人还算比较“传统”。


也或许是某种“迷信”?林飞羽以前见过类似的伪信仰者,他们在装修的时候请大师来看风水,在入住的时候请道士来驱邪,每天出门进门都要朝走廊上的关二爷拜他一拜,这种现象,在暴发户身上还算比较常见。


但很显然,这栋屋子的主人可不是什么暴发户。


精织的羊绒地毯、光洁的大理石地砖、华美的水晶吊灯……无论是摆放在楼梯扶手边的青花瓷瓶,还是挂在墙上的油画彩绘,每件家具,每件陈设,每件……哪怕是最不起眼的小饰物,都透出一股子雍容华贵的感觉。


品味——没错,再也没有比它更合适的词语了。


与有些诡异的门槛相比,正厅的布置完全是一派大气的西式风格,华美而不失典雅,艳丽而不落俗套,仅仅是这一个房间,就可以想象出豪宅主人的品味与格调……当然,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有财富。


无意中看到了步入正厅的林飞羽和谭天方,一名穿戴齐整、魁梧高大的警官连忙迎上前来:


“谭、谭队!”浑厚粗悍的嗓音里,带着明显不属于本地人的北方腔调,“有、有有有什么指示?”


站到面前的时候,林飞羽才发觉这真的是一位大汉——接近两米的个头,宽阔壮实的肩膀,匀称挺拔的身线,如果不是穿着警服,他很容易让人产生“是不是运动员啊”这样的揣测。


当然,他下巴上稀疏的胡楂,好像睡不醒似的小眯眼,外加怎么听都感觉像是有点结巴的口齿,多少也让林飞羽对他“刑警”的这个身份抱有微微的怀疑。


“给你介绍一下,”谭天方一步上前,走到两人之间,抬手拍了拍大汉的肩膀,“这位是许扬洋警官,刑侦大队的副队长,智商142的破案大师。他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现场勘察的专家,要是没有他,好些案子恐怕到今天都还没有头绪呢。”


被称为许扬洋的高大男子突然昂起下巴,向林飞羽立正行礼,“领导早!”


“不,抱歉,”林飞羽尴尬地摇摇手,“我不是来视察工作的,我……”


“他叫林飞羽,”谭警督接过话茬,面对许扬洋道,“来自国家安全保卫局第七特勤处,今天和我们一同参与本案的侦破。”


许扬洋咧开了嘴,露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国国、国家安全保卫局的啊!幸会。”


“林先生,要看现场的话,你就和他沟通吧,”谭天方朝大厅里的另外两名正在忙碌的警员比了比,“挖掘线索不是我的强项,但在这里的都是高手,有什么要求的话,只管提,好吧?”


满脸和气地说完话之后,警督便抽身离去,只留下有些莫名的林飞羽和自己的副队长面面相觑。


应付领导也好,敷衍同行也好,谭天方的绝招就是把他丢给许扬洋——这位面相憨实、看起来呆呆笨笨的大汉是个深藏不露的“交际花”,这辈子都没和哪怕一个人红过脸,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深知谭天方那不太招人喜欢的执拗脾气,懂得利用自己装傻充愣的特长,为警督解决一些……公务之外的麻烦。


“您要看看现场?”面对着林飞羽,许扬洋清了清喉咙,首先打破了沉默,“跟我来就行了。”


“唔,也不用特意看,我跟着你们随便走走就行,”林飞羽低头看了一眼地面,“需要穿鞋套吗?”


“暂时不用,大部分脚印已经采采集完毕,”许扬洋摸了摸脑门,“不过也请您……最好不不要乱走。”


坦率地说,林飞羽对这个叫“许扬洋”的大块头挺有好感,除了憨厚可爱的相貌,他身上还流露出一股与生俱来的乐观——对于常年奋战在社会阴暗角落的刑事侦缉人员来说,这可是种非常难得的个性。


而且,作为国家级神探谭天方的得力干将,他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过人之处。


“那是什么?”正这样想着的时候,林飞羽无意中瞥见了楼梯口的一溜红迹,虽然面积不算大,但在杏黄色的绒毯上却显得格外醒目,“血?”


眼看林飞羽就要上前,许扬洋连忙抬手拦住他:“别别别过去,那边要先保持原状。”


原状——林飞羽这才注意到,楼梯上的绒毯有几截铺得不是很平整,或者确切地说,是被什么东西给弄皱了。


“血迹还在化验,”许扬洋补充道,“但根据我的推推理,应该是属于第三被害人的。”


林飞羽扬眉:“‘第三被害人’?”


“要我跟您先说一下目目前的案情吗?”


“不,先不用……”林飞羽抬手示意,目光却始终盯着眼前的楼梯,“……第一和第二个被害人呢?”


许扬洋朝身后指了指:“在在警局的验尸房。”


“我是想问……”林飞羽转过身,一脸凝重地仰头看着对方,“他们是在哪儿被人变成尸体的?”


“哦,卧室……另外,‘被人变成尸体’这说说法不对,现在自杀他杀还不好确定。”


林飞羽一愣:“卧室?睡觉死——”


“卧卧、卧室。”许扬洋颇淡定地点了点头。


每次结巴的时候,他总会伴随着一个眉头跳跃的表情,这多少为许扬洋的谈吐增添了一分喜剧色彩。但一向以挖苦别人为乐趣的林飞羽此时却怎么也笑不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冥冥之中,他觉得这个案件将会变得非常棘手——


而且很快。


一分钟后,一楼卧室。


林飞羽走到门口,刚好与一个手持相机的警员擦身而过,他让出路来的时候,与对方的眼神交接,两人无言地相互点头致意。


“小王!”许扬洋对卧室内的另一名警员唤了一声,那人从地板上起身,走到他跟前,斜了林飞羽一眼:


“许队?怎么了?”


“你你先出去一会儿,顺便把最初的现场照片拿拿、拿几张过来,要带尸体的。”


林飞羽并不是第一次接触“有过死人”的场景——事实上他见过的尸体说不准比谭天方和许扬洋加一块儿还要多些,但在这个被称为“案发现场”的房间面前,林飞羽还是感到胸口一阵压抑。


并不单纯是因为视觉上的冲击,而是一种整体的气氛——一种被“死亡”所笼罩的感觉。


即便是按照“有钱人家”的标准来看,这也是一间非常大的卧室。双人床的床头紧靠着房间的西墙,两边各有两米左右的空间,分别放着床头柜、木椅和衣橱之类的日常陈设,在另一侧的墙上——也就是林飞羽的右手边,则挂着一台可能是62英寸的巨大液晶平板电视。乳白色的窗帘仍然紧紧合着,从天花板上垂下,盖住了整个墙面,窗外晨日的阳光也被薄纱筛成一道道细细密密的线,均匀地投在了房间的中央。


然后,是血迹。


触目惊心的血迹,几乎玷污了眼前的每一样物品,床单、绒被、地板、墙面,就连那超薄液晶电视的屏幕,也被四道平行的红线所贯穿,看样子就像是有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从上面抹过。


林飞羽皱着眉摇了摇头:


“就这还不好确定自杀他杀?”他朝地面指了指,“自杀的人能搞成这样?”


“谁谁知道?”许扬洋耸耸肩,“尸检出来之前,我我们还不好下结论。”仔细想来,这倒也算是种严谨的态度,无可指责。“我可以进去看看吗?”林飞羽扭头问道,“就两分钟。”


“请,”许扬洋向前抬了抬手,“我陪您一起,别别踩着线。”


当林飞羽小心翼翼地跨进房间时,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扑面而来,越是接近床的位置,这种怪味儿就越是明显,他不禁揪起了脸。


“是呕吐物,”许扬洋注意到了林飞羽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已经被送去试验室化化化验了。”


“呕吐,”林飞羽顿了顿,“在哪儿?”


“好几处,”看上去就像是在敷衍似的,许扬洋朝床上、地上和身后各比画了几下,“量都不大。”


地上的白线勾勒出一个倒地的人的轮廓,它一臂向前,一臂弯曲,似乎是要抓握前方的什么东西。从角度和位置来看,液晶电视屏幕上的血痕应该就是他倒下之前留下的。


“这个,”林飞羽用下巴朝地面比了比,“第一被害者?”


“从确认死亡的时间上说,暂定是第一被被被害者,”许扬洋顿了一下,“但具体结论还还要看尸检。”“有呕吐物的话,是不是存在中毒的可能性?”“这,这个也要看尸检报告再说。”


“另外,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林飞羽昂起头,视线在房间内扫视一周,“你们怎么确定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血迹、尸体,还有不知缘何撒在地上的呕吐物,无论怎么看,这里似乎就是惨剧的发生地——但是同时,这些也都可以伪造,并且可以伪造得很好。而站在罪犯的角度,无论基于任何理由,闯入卧室将主人杀死都是一件应该速战速决的事情,把现场搞得如此混乱血腥,既无必要,也非常冒险。


“我们不确确定,”许扬洋认真地摇摇头,“要看尸检。”


“这也要尸检?我……”就在林飞羽准备发点牢骚的时候,刚才被许扬洋支走的警员又出现在了门口,他故意干咳了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许队,你要的照片。”


许扬洋一个大步上前,从警员手中接过照片,转身伸直胳膊,就送到了林飞羽的面前。


身高臂长真是方便啊——林飞羽一边感叹着,一边接过了照片,叠在手里细细察看起来。


但仅仅是翻过几张之后,身体里泛起的异样冲动让他连忙捂住了嘴,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一口气就跑出了庭院,在马路边呕吐起来。


林飞羽杀过人——还不是一两个人,也看过许多凄惨而恐怖的尸首,虽然谈不上已经习惯,但至少应该不会被血啊脓啊伤口啊内脏啊什么的给恶心到。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一起“普通的案子”里表现得如此脆弱,会在一群“普通的警察”面前丧尽颜面。


看着谭警督递纸巾时那张强忍住笑意的脸,林飞羽有气无力地翻身坐到了路牙边上,他两腿叉开,身体微倾,就像是一个正在醒酒的醉汉。


“没事儿,我刚入行的时候也常这样。”谭天方带着有些得意的神情,蹲到林飞羽的身边,他从兜里掏出一盒金南京,先是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摸出一根递到林飞羽的面前。


“不,谢了……我戒了……”林飞羽苦笑着摆摆手,“真的。”


“起码你还懂得不要吐在现场,”谭天方掏出打火机,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上烟,“比上个月我带的那些新人要好多了……”


林飞羽不想争辩,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只不过是几张惨死的可怕照片而已,拍摄角度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身经百战的自己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呢?


也许是因为空气中难闻的臭味?也许是因为屋子里压抑的光线?也许是因为……早上出门时在地摊上吃的那碗肥肠面?


“对!”仿佛是找到了挽回颜面的救命稻草,林飞羽突然抬起头来,双眼放光,“肥肠面!就是肥肠面!”


“啊?”谭天方一愣,“什么面?”


“一大清早的吃什么肥肠面啊……”


林飞羽一边嘟囔着,一边摇了摇脑袋。


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在上午9点之前后悔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