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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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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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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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628字

石燕记得好像是看过《早春二月》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看的,但印象中的确有这么一个故事情节,好像那男主角是孙道临演的,那寡妇是上官云珠演的。但她一向不喜欢孙道临,觉得他有种懦弱无能的气质,什么“进步青年”?都“进步中年”了,再进步就要进步到老年了,所以她肯定没仔细看那电影。电影里上官云珠怎么成了寡妇的,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孙道临好像还有个年轻的女朋友,大概是谢芳演的吧,但他放弃了谢芳,去跟那寡妇结了婚。


石燕前所未有地讨厌这种做法,这算什么?孙道临这不是救了一个,伤了另一个吗?这对谢芳不是很不公平吗?但除了“对谢芳不公平”之外,她又想不出什么别的理由来反对这样做,所以她只说:“可是我觉得那电影的意图是——不赞成那样做的。”


黄海扬起眉毛:“哦?你这样觉得?”


她发现他扬起眉毛的时候,左边的眉毛比右边的低了许多,大概是左脸的肌肉先天发育不良,没有右边那么有力,眉毛提不上去,懒懒地卧在那里。这一高一低的两道眉毛,使得他整个脸越发像“钟楼怪人”了。她有点不忍心看着他,想把视线转到一边,但她的眼睛好像不听使唤一样,仍然死死地盯着他,还不自觉地也把一边的眉毛扬了起来。


他好像察觉了,垂下头去,推测说:“可能那时的电影都是崇尚暴力革命的,所以不赞成那主人公的做法,觉得他那种做法是小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杯水车薪,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但是——暴力革命又能解决那个寡妇的问题吗?现在是暴力革命成功后的年代了,还是有这么多人在受苦。但如果我现在也来提倡暴力革命,恐怕马上就给抓起来了。”


“那你就用结婚的方式救她?世界上这么多受苦的人,光一个d市煤矿你就看见了那么多可怜人,你——一个人靠结婚的方式能救多少人?还不如写文章来救更多的人。”


他笑了一下:“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看到乡下孩子没学上的时候,我心里难受极了,想退了学跑到那个村去教书,但仔细一想,如果我跑到乡下去当个老师,最多只能解决一个村的问题,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村的孩子没学上,所以我选择了用笔,以为我的笔可以唤醒更多的人。但是我发现大多数人是唤而不醒的,或许是我的笔太没力了,或许我们的新闻制度——还有政治制度都没力。”


“所以你改成用结婚救人了?那你能救多少?你救了‘五花肉’,那另外几个矿难死者的家属呢?你都——救了?”


“那另外几个矿难死者家属至少还有矿上资助,而且她们——怎么说呢?很俗气,很自私,一点也不可爱。”


“那你的意思是‘五花肉’可爱?”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我也没说她可爱,但是——但是至少给我的感觉还算是——本质不错的,她只是运气不好,出生在乡下,又搭上了这么桩倒霉的事。”


“那就是说你——也不光是为了救她,你还是——有其他原因的,”她有点酸溜溜地说:“你是不是觉得她长得不错?她虽然——脏了点、老了点,但像你说的一样,‘本质还是不错的’,年轻的时候肯定挺好看的。”


他又笑了一下:“我根本没注意她的长相。”


她不知道他这个决心是什么时候下的,也不知道他这个决心有多坚定,但她心里有种很难过的感觉,不知道是为谁难过,就是觉得心里堵堵的,她不解地说:“怎么你这个人是——这样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学《早春二月》里的人?”


“我只是黔驴技穷,才想到这么个拙劣的方法。”他正面直视着她说:“反正我是个——残次品,不会有谁真正会喜欢我,还不如拿来,救一个人也算废物利用。”


“谁说你是个——残次品?”


“这还用人家说出来?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别人心里——也清楚。”


她见他毫无顾忌地把整个脸对着她,好像故意让她看见他的“残次”一样,不由得感到他的所谓“别人”,就是在说她。她声明说:“我没说你是——那个残次品啊。”


“你没有,而且我相信你心里也没有这样看待我,”他很诚恳地说:“你是一个——好人,你能看到——皮肤以下的东西。”


她以为他要表达爱意了,心里慌慌的。但他没表达什么,只无声地坐了一会儿,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学校去吧——”


她有几分失望,但又有几分庆幸,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失去他这个朋友。通信了这么久,她好像已经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朋友说说话了。这次又在一起单独接触了几次,好像又习惯于有这么一个朋友陪伴了。如果他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那她还是会很遗憾的。但是如果他真的表达了,那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说不行吧,会伤害他的面子和感情;说行吧,又怕伤害了自己——的面子。


第二天她一整天都在等黄海的消息,猜测会是个什么结果,但黄海一整天都没来跟她联系。


接下来的两天,她仍然在等黄海的消息,但他仍然没打电话来。


她有点着急起来,会不会是采访出了问题?黄海说过,这种采访调查一般是不受人欢迎的,既然他想揭露煤矿领导的疏忽失职,草菅人命,那煤矿会放过他?会不会是钢厂跟煤矿方面勾结起来,派人把黄海暗算了?


她跑到楼下门房那里借电话用,往黄海给她的招待所的号码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好像是招待所总机,问她要接哪个房间,她说了黄海的房间号码,总机帮她接通了,但听电话的不是黄海,而是一个东北口音的男人。她一听就慌了,连忙挂了电话。


一想到黄海可能被人暗算了,她就觉得脊背发凉,生怕钢厂和煤矿连她也不放过。


课间的时候,姚小萍跑过来跟她说话,结果她心不在焉,惊惊慌慌的,激发了姚小萍的好奇,一再追问是怎么回事。她心里太害怕了,太六神无主了,只想有个人能帮她拿个主意,便决定把这事告诉姚小萍,万一遭了暗算也有个人知道是谁下的手。她小声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你在餐馆看见过的我的那个同学吧?”


“就是脸上有个大坑的那个?”


她心里一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脸上有个大坑”好像比直接说“长得丑”还难听,因为说“长得丑”还比较模糊,人们还不知道怎么个丑法,脑海里出现的顶多是个五官不那么漂亮的形象。但说“脸上有个大坑”,就把黄海的丑具体化了,叫人触目惊心。但她没法反驳,因为黄海的左脸上的确是有个——大坑,说准确点,应该说黄海的左脸就是一个“大坑”,因为他的左脸比右脸低洼。


她咬着牙点了点头,说:“他这两天没有音信,我很担心……”


“才两天不见就这么着急?那你们的关系不一般啊!”


“哪里有什么我们的关系?他是到d市来搞社会调查的,想查矿难的事,煤矿领导肯定不喜欢有人来揭他们的老底,所以我觉得,他肯定是被他们——暗算了。”


她生怕姚小萍说她异想天开,疑神疑鬼,自己吓自己,但姚小萍好像并没觉得她这个想法有什么离奇之处,只好奇地问:“他不是钢厂的工人吗?怎么你又说他是到d市来搞社会调查的?”


石燕一愣,说错话了,怎么撒个谎这么麻烦呢?一不注意就露了马脚。她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其实他不是d市钢厂的,他在外地读大学。”


“那他怎么对我撒谎说他是d市钢厂的?”


“他——呃——主要是为了采访的事要保密。”


姚小萍理解地点点头:“你说钢厂领导报复他?是不是他掌握了他们什么证据?”


她知道应该保密,但现在好像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关头了,不管是从技术上还是从愿望上,她都停不住了,只好干脆全说了,希望以自己的诚实换来姚小萍的理解和帮助,于是她把黄海对矿难的推测和他们采访的经过讲了一下。


姚小萍听完说:“那恐怕真是遭到暗算了。”


她见姚小萍这么有经验的人也说得这么肯定,心里全乱了,眼泪也快流出来了,一迭声地问:“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姚小萍自告奋勇地说:“你别急,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去找黄海吧,说不定他被人关在什么地方了。”


“那怎么办?”


“先找到他再说。”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逃了课去找黄海,先到钢厂招待所去,看看黄海是不是换了房间,或者转到别的招待所去了,招待所一定知道黄海的去向。


两个人坐四路车直奔钢厂招待所,但刚进门就被前台的人挡住了,问他们要证件。她们俩都没带学生证,带了也舍不得拿出来,因为她们事先就商量好了的,现在形势这么复杂,她们也得狡猾一点,不见兔子不撒鹰,尽可能不暴露身份。


姚小萍说:“我们不是来开房的,只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不耐烦地说:“打听人也得出示证件。”


她们俩磨了一阵儿,人家就是不答应,她俩无奈,只好无功而退。从招待所出来,姚小萍说:“我有个亲戚住在这附近,我们去他家找他,他肯定有工作证。”


“但是他的工作证我们借了也没用啊。”


“我们不借他的工作证,只借他的人,我们叫他去招待所打听。”


“他肯吗?”


“我们又不是问他借头,他有什么不肯的?”姚小萍笑嘻嘻地说:“再说,是为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帮忙,他肯定是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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