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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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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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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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60字

刚到c省师院的那段日子,石燕几乎每晚都躲在被子里哭。c省师院太让她失望了,学校没名气也就罢了,学不到东西也就罢了,但d市完全像个充军流放之地,这四年怎么熬得过去?


c省师院的前身是d市师院,后来改名为c省师院,但内部结构并没多大变化,仍然是那些老师,仍然是那些课程,虽然挂了个“c省”的大牌子,但也没把学校搬到c省的省会e市去,还是在d市。


d市是个矿山城市,北面是煤矿区,南面是钢厂,搞得d市上空永远都飘浮着灰黑的尘土,肮脏不堪。


她从前总觉得“洞洞拐”所在的那个小山沟贫穷落后,闭塞不堪,一心只想逃离那个地方。但她在d市待了一段日子,再回到“洞洞拐”的时候,觉得那条小山沟真是山清水秀啊,什么地方都像水洗过了一样干净。极目远眺,可以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登山鸟瞰,可以看到厂房农田,绿树红花,真的是风景如画。不像d市那边,总让你怀疑自己的视力有问题,因为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


她的寝室里住着十六个女生,八个高低床,把半个教室改成的寝室挤得满满的。学校的澡堂只在冬天开几个月,周一、周三开给女生,周二、周四、周五开给男生。澡堂里没厕所,但人们进了澡堂,听见哗哗的水声,又让热水一激,就特别想拉尿,于是大家都是就地解决,搞得澡堂里永远有股尿臊味。夏天澡堂不开,大家都是在自己楼里的厕所里洗澡,每层楼的厕所填起两个厕坑,做成了洗澡间,供大家冲澡用,但楼里没热水,要自己去开水房打热水,提回来兑冷水冲澡。


学校食堂的伙食也很糟糕(不糟糕就不叫大学食堂了),石燕以前在高中住读的时候,伙食也不怎么好,但她每周都可以回家去带些菜来吃,现在离得远了,没办法经常回家带菜了,只好吃食堂的。也算因祸得福,她一直保持着苗条的身材。


那时想到要在c省师院待四年,她心里就充满了绝望,恨不得退了学回去复读,特别是一年之后她听说有几个去年没考好的同学,跑到外省亲戚家住着,在当地的高中借读一年,今年竟考上了赫赫有名的a大、b大、e大,这让她悔追莫及。早知如此,真不该到这里来读书的。人家读了这一年,进了名校。她也读了一年,但不过就是从d大的大一读到了d大的大二。


她想退学,然后跟那些复读的同学一样,找个亲戚家住着,到那里去参加高考,就当她那级没跳吧,再考一次年龄应该还不算大。但c省师院为了保证中学师资,对学籍管理有很严格的规定,学生没有正当理由一律不准退学,如果擅自离校的话,以后就永远不准参加高考。她打听了一下何为“正当理由”,结果发现几乎没有哪个理由是正当的,除非你得了不治之症,命在旦夕。


这下彻底完蛋了!她感觉就像一不小心跟人签了卖身契约,从此被人卖进了窑子一样,而且这个窑子还不是一般的窑子,完全是官办的窑子,你有钱都赎不了身,即便你私自从窑子里逃出去,也没人敢收留你,因为官府已经跟各方面打过招呼了,就像在你脸上刺了字一样,谁都知道你是从官府的窑子里逃出来的,谁都不敢收留你,最终你还得乖乖地回到官府的窑子里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考研究生,唯一的诉苦对象就是黄海,因为黄海也跟她一样苦大仇深,有倒不尽的苦水。但在石燕看来,黄海的苦简直算不上什么“苦”,考上了a大,住在f市那样的大城市里,a大的校园又那么美丽,他还有什么痛苦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是她去了那么好的大学,她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还诉个什么苦?


她估计黄海也在心里骂她“无病呻吟”,可能在黄海看来,她又没遭产钳夹一家伙,脸部的骨头又没被夹变形,又没经历失恋的打击,她苦个什么?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如果他长得跟她一样,他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了,还诉个什么苦?


她一方面为人与人之间的这种无法沟通感到遗憾,一方面又尽情利用这种不能沟通,因为她诉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谁来理解她,安慰她,而是出出气,图个嘴巴快活。如果有名校生来安慰她,开解她,她可能会心生反感:“你当然想得开了,反正又不是你窝在这么个破学校里,高调谁不会唱?等你落到我这个境地了,再来告诉我应该怎么对待这一切。”


但如果是破校生来安慰她,她又会觉得惨不忍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考上一个破校就自满自足了?那今生还能有什么大造化?


于是她跟很多同学都慢慢疏远了,但跟黄海却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仔细想想,可能是因为别的同学都是诉甜,只有黄海才是诉苦。诉甜的同学进的学校都比她好,所以每当那些同学讲起自己学校的事时,她就很难受,好像人家在向她炫耀一样。她打不起精神来给他们回信,回什么呢?也把自己的学校生活讲一通?有什么好讲的?就算好上了天,也只是个c省师院,怎么能跟a***大e大们相比?更何况还没好上天,而是坏下了地。她不想昧着良心把自己的学校夸一通,谁跟谁呀?难道别人还不知道你这学校有多么破吗?她也不想在信里对别人的学校表示羡慕或嫉妒,更不想对别人的学校由衷地赞赏几句。总而言之,她不想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多比c省师院好的学校,不幸的是,她已经知道一些了,那她至少不想一遍遍地听人描述那些学校的好。


她常常是拖好久才回信,回也只简简单单说两句,更多时候是不回。慢慢地,大家就不给她写信了。到大二的时候,她那些考进了名校的老同学只剩下黄海还在跟她通信了。这让她好一番感慨,以前总听说“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那时还怀疑人们真的是这么趋炎附势,巴结富人呢?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穷人不是没人问,其实大家还是很喜欢去“问问”穷人的,至少可以向穷人炫耀一下自己的财富,但穷人不想跟那些富过他们的人来往,免得相形见绌。而富人住在深山里,他那大房子和万贯家财如果不拿出来显摆一下,有谁知道?当然要竭力邀请大家去他那里玩,于是就显得大家都愿意跟富人打交道了。


她现在是“穷居深山”,所以从主观上客观上都不愿跟人来往。黄海是她跟名校之间唯一的交往,因为黄海写给她的信很特别,从来没安慰开解过她,每次写信基本都是自说自话,上来就诉苦,诉完了就结束。后来苦诉得差不多了,他们的通信就慢慢脱离自己,脱离现实,变得像社论一样,都是泛泛而谈,诉苦不再是诉具体的苦,个人的苦,而是诉抽像的苦,大众的苦。黄海一般是诉丑人的苦,而石燕就诉“充军”的苦。两人嬉笑怒骂,恣意妄为,就像是在写日记一样,仿佛唯一的读者就是自己。


那时还没听说过什么电子邮件,两人的通信都是手写邮寄,所有的信件都是送到宿舍楼的门卫那里,然后由收信人自己去取。于是大家都知道石燕有个在名校读书的男朋友,她声明了几次,说不是她的男朋友,大家都不相信,说如果不是男朋友,谁还有那个闲心每周写封信来?


大家都很羡慕她有个名校男友,但大家都不看好这件事,说像他们这样一南一北的,男友迟早会把她丢掉,因为男人花着呢,尤其是这种身居闹市的名校男友,身边该有多少女生围着呀。


她懒得跟那些人解释,也不再声明黄海不是她的男朋友,反正离得这么远,黄海就只是一个名校生,雷打不动地一周一封信,多么浪漫,多么诗意啊!


大家一致认为她的男朋友长得很handsome(帅,英俊),那时还不流行“帅”这个词,女生中间也没人敢承认自己好色,所以连“英俊”这样的词都不好意思用,仗着都是学了几天外语的,凡是说不出口的话一律用英语代替,让英国佬们去脸红。所以大家都说她的男朋友很handsome,可惜班上的同学有很多都发不准这个handsome的音,听上去就像是“憨傻”一样。


石燕就顶着个“名校憨傻男友”的光环活在别人的羡慕与嫉妒里,时间长了,连她自己也糊涂了,感觉真的有个名校生在追她一样。她给黄海写信的时候,常常把他想象成某个她很喜欢的电影演员,而她就坐在那里,用笔跟他交谈。她读黄海来信的时候,也把他想象成某个她很喜欢的电影演员,拍片忙了一天,到晚上还记得坐下来给她写几句,她心里就有种甜甜的感觉。


大家猜测黄海长得很“憨傻”,可能是因为他字写得非常漂亮,因为大家对黄海的了解,也就是他的字,而且是信封上的那几行字,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黄海写一笔流利的行书,不管写多少页纸,从头到尾都是那么漂亮。


每周收到黄海的信,每周跟黄海写信,好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但她从来没盼望过黄海的信,因为他在信里也没讲什么非知道不可的新闻,或者什么非听不可的诉苦,而且她知道他每周都会写封信来,所以她有恃无恐。再说她也根本不关心黄海在想什么,不担心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算他什么时候停止给她写信了,她也不会觉得伤心。


突然有一天,她收到黄海的一封信,说他自从听了她对d市煤矿和钢厂的描述,就对这两个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现在他马上要到d市来做社会调查,问能不能顺便到c省师院来看看她。


她就像叶公听说真龙要大驾光临一样,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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