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退婚(1)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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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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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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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608字

连绵长达十里的上舍岭,像一只巨手扼着丁家堡、管溪、枫树坪等四、五个公社的咽喉,里面的山货要从这里运输出去,外面的工业品也从这里运进山里。以前仅有一条石级小道与外界相连,两边是高山密林,是强盗行翦打劫的好地方。山岭上愣不丁会冒出一个李鬼或程咬金式的人物,手持板斧,高喊一句:“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钱!”吓得贩山货的商贾或走亲戚的小媳妇屁滚尿流,哭爹喊妈。如今一条沙石公路从古镇城墙外经过,翻越上舍岭,到丁家堡,又延伸到管溪镇,直至修到了枫树坪。岭上偶尔会有几辆汽车隆隆地开过,每天过岭的人则更多,有步行的、挑担的、抬轿的,还有拉双轮车的、推独轮车的。到了岭顶大多要歇歇脚,喝一杯茶。


如今“镇守”上舍岭的是七旬老妪余老太,老人家住的草舍就搭在岭顶的公路旁,门前摆着两张桌子,靠卖些茶水赖以谋生。老太婆老态龙钟满头白发,走起路来佝偻着背,颤颤巍巍。她的脚丫子在年幼时曾缠过,缠脚虽是个半拉子工程,没缠成三寸金莲,但对行走还是影响不小。不过老太婆性情开朗,身子骨还算硬朗,每天操着浓重的绍兴口音笑呵呵地招呼客人,拎水生火,泡茶续水,忙得不亦乐乎。茶摊虽小,不象阿庆嫂那样“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但她手拎一把铜茶壶从早到晚也没得歇息。来这里喝茶的都没闲功夫细咂慢品,喝的都是解渴水,稍歇会脚,驴饮三杯便扭头就走。茶资很便宜,带着钱的丢一分两分,手头不方便的,尽管走路,她不赚钱只赚吆喝,不为别的就图个热闹。饥肠辘辘又没带干粮的也可买些饼干呀金花饼呀充充饥。


节气过了立夏,天气一天天热起来,那些挑担拉车的,翻山越岭总会累出一身热汗。上舍岭岭长坡陡,爬到顶峰总是又渴又累,故而茶摊上总是客人不断。


这天余老太照例忙碌着。一个茶客说:“老太,泡杯茶来,要浓些,浓茶才过瘾。”


“好嘞,这就来了。”


那边又有人说:“老太,再筛点开水,头汁苦,二汁补,三汁解罪过。人家武松过景阳岗要喝十几杯酒,我三杯水总得喝。”


“好,好,四杯五杯也随你喝。”


一个喝完茶的丢下两分钱,说:“老太,这茶两分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你走好了,上山容易下山难,慢着点。”


常走这条路的客人,隔三差五都要来喝杯茶,就成了常客。相互熟了,说话就随便些。一个茶客说:“余老太,现在时兴公社生产队,你还单干,小心被共产了。”


余老太爽朗地笑笑:“没关系,不管朝代怎么换,渴了总得喝,饿了总要吃,要吃要喝就少不了烧茶煮饭的。”


另一个说:“没事没事,岭这边归丁家堡公社管,岭那边归古镇公社管,岭顶是两头都不管。你放心摆你的茶摊,没人管。”


余老大听了更乐呵:“我是山阴不收,会稽不留,没人要的老太婆。也好,落个自在。”


“哈哈,不对不对,你是婆家不收,娘家不留。”


“干部要是请了你去,做外婆不要,做娘还嫌老。”两个茶客捡了些口舌之惠,嘿嘿地偷着笑。


“快喝你的茶吧,别嚼了舌头。就是叫我去做诰命夫人老娘也懒得去,不如这山岭上自由自在。”


待客人都走了,余老太才收抬起杯盏,擦一擦桌子收摊。


仿佛过了一万年,周一心悠悠醒来。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茅草屋顶,转头又看到自己躺在简陋的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旧被子。她稍抬了一下头,感到脑袋剧烈地疼痛,用手一摸,发现头上扎着一条白布,是有人包扎了自己磕破的头皮。


“大妹子,你终于醒了。”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口音不是本地的,接着见到一个满头银丝、精神矍铄的老婆婆走了过来。


“婆婆,是您救了我吗?这是在哪里呀?”她真搞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就在上舍岭顶。昨晚我听到外面有响动,过去一看,见你晕厥在路上,就央人把你背了进来,你已经快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想而知,这个老婆婆就是乔子康的干外婆余老太。


“婆婆,太谢谢您了,全仗您救我性命。”


“别这么说,谁没有个小病小灾的,出门在外就靠相互照应。你一定饿了吧,我去熬一点米汤。”余老太煮了些米汤,舀起一勺送到一心嘴边,喂她喝下。一心喝下米汤后苍白的脸孔呈现出一丝血色。余老太见她有了点胃口,又拿来几块饼干,冲入开水,调成糊状,喂给她吃。一心闻到香喷喷的气味,顿时有了食欲,慢慢地吃了小半碗。


“大妹子,你是哪里人呀?”热情的余老太与她拉起了家常。


“我家就住古镇,要不是晕倒了,昨晚上还能回家。”周一心回答。


“哦,歇一会,明天就能回去,不要紧的。你是干什么去的呢?家里还有什么人呢?孩子多大了呢?”热情的余老太就是爱管闲事,有问不完的话。


周一心感激余老太的热心肠,心里把老人家当作了知己,一一回答着老太的问题。


“依我老太婆看呀,你大女儿也不小了,该找婆家了,也好减轻家里的负担。”余老太很为一心的处境感到难过,替她出着主意。


“谁说不是啊,可是我那大女儿眼睛长在额头,别人介绍了一个,就是看不上,嫌弃人家没文化,死活不肯嫁人。”周一心叹口气说。


“呵呵。说到有文化我想起一人来了。”余老太想到了乔子康,给子康说上一门亲事是她的重大愿望。于是她说:“我有一个干外孙,中学刚毕业,参加工作了,在竹木社里当会计,人很忠厚老实,说不定能配得上你家小姐呢。”


“哦,您外孙的确不错,可惜啊,我二女儿还小,大女儿已定下了亲事,只有把财礼还给人家才能退婚。”那三百元财礼钱还是象石块一般压着周一心的心,凑不够退还财礼的钱,那门婚事仍无法解除。


热心肠的余老太总喜欢多管一些,她又问:“那家出了多少财礼呢?”


“三百元呢。不瞒您说,我这次去娘家就是为了借钱退还那家的财礼。可惜啊,娘家从前富的流油,如今穷得嗒嗒滴,哪有那么多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一心说起这事,忧伤又袭上心头。


“哦,三百元的确不是个小数目。不过,我那干女儿这些年做小生意或许会积攒些钱。只要孩子们乐意,财礼的事问题不太。”


周一心听她这么说,心里很高兴,想,老天爷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去娘家求助不成,就让老婆婆指点迷津,让我解开困局,皎月跟那叫乔子康的年轻人真的是姻缘前世已定?想及此,她的心里就象是透进了一丝阳光,脸上有了点喜色,说:“那好呀,婆婆,我回去跟女儿说一说,退掉那家的婚事她一定喜欢,也许我女儿跟你外孙真有缘份呢。”


“好好,这边呢,我会说好,新社会了,青年人自己喜欢最重要。”余老太就象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心情舒畅得很。有了隐约的婚姻之约,她们之间的关系更拉近了些,就像已经成了亲家。两人聊着天,挤在一张床上又过了一晚。


早晨一心能起来走动了,吃完早餐力气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头上只是擦破了一点皮,已无大碍,就与婆婆告别。余老太见她归家心切也不再挽留,拿出几个金花饼包了,叫一心带着。一心坚决不要。余老太打趣道:“这是给我未过门的外孙媳妇吃的,你是不是想赖婚呀?我们昨晚说好了的。”一心只好收下,装入娘家带来的布袋背着回家去了。


祝家的孩子们对周一心两天后才回到家里并不为怪,总道母亲久不回娘家,难免有些缠绵,盘桓数日也属正常。见妈妈带回了金花饼,便高兴地分而食之,谁也不肯少吃半块。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奇大,一两块金花饼嘴巴还来不及慢慢品味就滑过喉咙落到了胃肠,吃得快的就看着没吃完的咽口水,心想要是再能吃上两块该多好。


一心见孩子们平安无事,心里略感宽慰。她现在最急切的是,三天的期限就要到了,虽然跟余老太说好了另一门亲事,如果顺利,新的财礼能拿到手,但眼下,答应归还阿莲的钱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