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祝家有女初长成(1)

作者:史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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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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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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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244字

镜子里映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黑玛瑙般的眸子水灵灵、亮晶晶,会说话的眼神透出万种风情。镜子向后移一点,整个脸蛋恰好包含其间,挺直的是鼻梁,细巧的是嘴巴,洁白整齐的是牙齿。镜子前面坐着一位少女,豆蔻年华,俊雅俏丽。她正一边欣赏自己漂亮的脸蛋,一边梳理绸缎般柔软的黑发,脸上荡漾起迷人的笑容。她用梳子把头发分成两半,分别在耳边用红丝绒扎上发结,让两侧的秀发像两条长长的松鼠尾巴飘洒耳边,时时轻轻摩挲白净柔嫩的面颊。她的梳妆桌上东西不多,就连“雪花膏”或“百雀灵”之类护肤品也没有。那些东西虽然不贵,她也买不起。其实天生丽质如她,根本不需要那些玩意儿,就如天然宝石无需打磨照样闪闪发亮。


她端详着自己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喜悦。她已从异性瞥来的灼灼目光中认识到,娇艳的容颜对一个姑娘实在很重要。她发现男人们偷眼瞧她时,恨不能在目光中装上一把带钩的刀子,从她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她渐渐明白了,美丽是女人的本钱,出众的容颜是她手中的一张王牌。她希望时机成熟时扔出这张王牌,改变命运就在此一博。她想如果运气好点,钓上个“金龟婿”,一生的荣华富贵就有了着落,就算时运不济,也要像一张银行定期存款单,连本带息提出一笔钱来。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特别好,早将种种令人沮丧的事丢到了脑后。头发梳理好了,她把镜子举起来,自上往下照一照,情不自禁地哼起一首叫《照镜子》的歌:


“妈妈她到林里去了,我在家里闷得发慌,墙上镜子请你下来,仔细照照我的模样,让我来把我的房门轻轻关上……”


她索性一手拿镜,一手随着脚步的旋转轻快地摆动着,边唱边舞:


“看我长得多么漂亮,谁能说我不漂亮啊!妈妈给我做了一件多么合身的绣花衣裳,妈妈有我这个女儿多么欢畅……”


可她的妈妈并没有到林子里去,更不欢畅,此刻正焦急地站在房门外喊:“皎月,祝皎月,还不快出来,阿莲姐等你半天了。”


堂屋里坐着的三十左右名叫阿莲的丰腴妇人说:“不急不急,让她穿件漂亮衣裳,打扮打扮也是需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


妈妈早上跟她说过,今天有事不用去读书了,已为她请了假。妈妈这就催她出门了。皎月答应一声,收起镜子,整理一下床铺和桌子,从衣箱里找出一件自己喜欢又相对新一点的衣裳换上,听到妈妈又在门外喊了:“好你个小娘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死出来,屁股发痒了是不是?要讨打哉!”


皎月朝门外喊着来了来了,急忙收拢换下的衣服,关好箱子打开房门,笑嘻嘻地走了出来。她揽着妈妈的腰,嬉皮笑脸地说:“姆妈你好严厉哟,经常生气可不好哦,我知道你从来舍不得打女儿一个指头的。”


女儿一撒娇,她妈妈便拿她没办法,怒气消了大半,只是说:“你呀,老大不小了还不懂事,天塌下来了也不晓得。”


皎月见撒娇有效,就越发地“作”,娇滴滴地说:“没关系啦,天塌下来自有长子顶着,我一个细气薄力的小女孩怎么挡得住呀?嘻嘻。”


皎月跟阿莲姐打个招呼。她知道阿莲是邻近巽水村的妇联主任,长袖善舞,乐于交际,在小镇官场上很混得开。她老公人虽懦弱,实足窝囊废一个,不过职业不错——杀猪的,时常拿些猪头肉、猪大肠回家,把阿莲喂养得面色红润有光泽,有点工作同志的模样。世人皆瘦,唯她独胖,实也难得。作为干部,不必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田头干活,总有大会小会可开,或有开会的借口可找,躲过繁重的体力劳动,故而她不像一般农妇那样粗糙邋遢,也显得年轻。


“那就走吧。”皎月说,“我们去哪儿?干什么去?”


皎月妈抢在阿莲前面回答:“噢,去走亲戚,看一个远房亲眷。”


“那好的,走吧。”皎月一蹦一跳地向前走去。走亲访友有得吃有得玩,自然比读书有趣儿。


一行三人出了南门,先往南行,继而又折向东。


此时是公元一九五七年的冬季。冬天的田野空旷静谧,一片萧瑟。田地里没种多少作物,满眼望去灰蒙蒙阴沉沉的。路边的树木大多落了叶,正耷拉着枝条无精打采地伫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上尽是些枯黄的杂草和凋谢的树叶。天空中几朵乌云飘过来挡住了太阳,四周便有些昏暗,北风呼呼吹过,让人觉察出冬天的寒意。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遇上几个都板着脸匆匆赶路,一副别人欠他债的样子。最快活的当数路边一群群的麻雀,照样喳喳地叫嚷着在撒落田间的稻草堆里寻觅着食物。


皎月妈名叫周一心,四十多岁了仍然清秀端庄,看得出年轻时也是百里挑一的漂亮女子。时光如犁,谁也摆脱不了它的耕耘,岁月的沧桑照样在她的额头上刻下了几道皱纹,世事的变故又让她的眼睛里多了些伤感。精神上的压力和物质上的匮乏使她看上去十分憔悴,跟旁边丰乳厚臀的阿莲一对比,更显得瘦小羸弱。近来她心情一直很烦躁,以至于常把气撒在女儿身上。她的烦恼源于她的老公。前不久皎月爸被划为“右派”,此事对她精神上的打击暂且不说,政府不给右派分子发工资,家里的财政就频频告急。本来家里孩子一大群,吃喝拉撒都要钱,孩子天天长大,开支年年增加,光靠老公一份收入,也是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如今惟一的收入没了,全家的生计顿时陷于绝境。吃饭有了上顿愁下顿,穿衣顾了老大没老二。当家方知柴米贵,巧妇无米炊难为。沉重的压力使她一直愁眉不展。


只有年少不知愁滋味的皎月还是一副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在微微吹拂的寒风中轻快地向前走着,犹如风摆杨柳,尽显苗条的身段和婀娜的步姿,两条松鼠尾巴迎风飘荡,更给人一种秀美飘逸的感觉。


“皎月妈,我早说过皎月是个美人坯子,这不,你看,越长越漂亮了。这脸蛋,长得比墙上贴的图画还好看,这皮肤,白的像是糯米做的,这身材,该凹的凹该凸的凸。”阿莲啧啧称赞道。阿莲平常也以美女自诩,在男性占主导的干部队伍里有时也搔首弄姿嗲声嗲气吸引别人的注意,但她的那点姿色自然没法跟皎月比,相差太远,就像村长不敢吹嘘自己的官比县长还大,不然就太便宜了牙科医生,附带着让接下巴的骨科医生也门庭若市。她虽然妒嫉也只能自愧不如,萤烛之光岂能与日月争辉。阿莲继续说:“皎月别不好意思,我敢保证,像皎月这样标致的姑娘在镇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哪个小伙子见了不心动?男人都那一个样,专喜欢漂亮的女人。”


皎月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只是我不喜欢他们。”


阿莲说:“哼,你也是嘴上犟,说不定晚上想着男人,巴不得早点嫁人呢。”


“才不!”皎月依然蹦跳着向前走去,口中哼着一首欢快的曲子。


其实只有皎月蒙在鼓里,她们此行的目的就是去相亲。


事情起因是前天傍晚。那天周一心在城隍河坎的埠头上洗一些菜帮子和几个番薯,阿莲也端着面盆来洗衣服。阿莲道:“皎月妈,你这是去喂猪啊?”


周一心想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心中颇为不悦。她没好气地说:“人都没得吃,还喂什么猪,这可是家里的晚餐。”


阿莲听了惊讶不已,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啧啧啧,想不到啊想不到,南门一带最富的人家如今落到了这步田地。”


周一心既心酸又尴尬,提起篮子要走。阿莲叫住了她,说:“皎月妈,你呀真是的,拿着金碗讨饭吃,有现成的法子不想,太傻了。”


“阿莲主任啊,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哪有什么好法子哟。”周一心叹口气,又要走。


阿莲说:“皎月妈你先别走,我跟你说,皎月这么大了可以嫁人了呀,不但能得一大笔财礼,还可以少一张口吃饭,这一加一减,负担就轻多了,这不就是现成的法子?”


周一心摇摇头说:“哪成呐,一来皎月不会答应,二来吗,有钱的人家我们攀不上,没钱的人家又拿不出财礼。难哪。”


阿莲突然想起她母亲曾嘱咐她给弟弟找老婆的事,能够说动皎月嫁给她弟弟那最好不过,就像买了个削价的名牌产品,捡个现成的便宜。她于是说:“你别担心,皎月长得好看,别人抢着要。家庭成份不好,就放低些身段,别再挑肥拣瘦。至于小伙子嘛,我有一个,不知你肯不肯嫁女儿?”


周一心就像被阿莲使了定身法术,再也迈不动步子。她迟疑着说:“那你说来听听。”


“小伙子呢就是我娘家的亲弟弟,我想跟你家攀亲呢。我弟弟二十五岁,做农活是好手。我妈说了,谁家女儿肯嫁,可付二百元财礼呢。”阿莲说。她是如今邻近一带最大的官,说要跟谁攀亲那可是看得起人家。


周一心听了竟然动了心,打动她的不是别的,只是那二百元财礼,她很需要钱。于是她放下篮子询问起情况。阿莲添油加醋吹嘘一番,说:“怎么样?不错吧!”


周一心还是犹豫,说:“那这样吧,带皎月去看一看,到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