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苏醒的房间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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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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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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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3344字

初春的早晨,拉开淡绿色的窗帘,率先进入房间的是一缕新鲜如露珠般的阳光,接着是各种声音:松树枝上鸟雀的啾鸣,河道里泛滥的水声,积雪与冰凌自屋檐下滴落……远方的道路上已经出现行人的影子,闪动的霞光和马车的影子。


这一刻,我的第一直觉是:我的房间苏醒了,就像地下的小草伸了个爽快的懒腰,径直钻出酥软的地表——我的灵魂也跟着苏醒了。紧接着,大地、山峦和田野,拉开了它广阔的布景。在瞬间的念头里,我想马上乘车去远方看望一位姑娘。她独自一人,居住在林中的一幢木屋子里已经多年,她深居简出,身上散发着麦秸和干草的清香。在世人眼里她是如此怪癖,但她对我却像春天一样重要。


自然的威力何等巨大,它让世界沉睡了一冬,又把几近死去的细胞在春天准时叫醒。连同房间里的杯子、木门、摇椅、酒具、钢琴和床,连同书架上的每一本。甚至——连同卫生间的马桶和灰尘!


我知道被叫醒的远不止我一个人的房间,比如树洞是鸟儿们的房间,树根下是蚂蚁的房间,麦田里还隐藏着地鼠的房间,墙角下是虫子的房间。


凭借这些或大或小的房间,人类拥有了相对私密的生活,喜欢的或者厌倦的,一切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件或并不连贯的片断。时光在房间里是安全和平稳的,与窗外的河流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昆德拉曾经在他著名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中,把世界分成对立的两半:光明/黑暗,优雅/粗俗,温暖/寒冷,存在/非存在。如果把这种区分安放在生命个体的层面上,我并不能完全认同,它未免过于简单。随着年岁的增长,我觉得仅仅一个现实的房间已经远远不能满足我的收藏,我全部的喜好,我的书籍与文字,我培育的植物与花朵,我热爱的石头、陶罐和月光。


而在内心的领域,我的房间更多,大致如下:一、装有美好的房间。它们是一切与爱情、亲情、友谊、收获、旅行、艺术有关的事物,它们的目的十分明确和温暖;二、装有悲伤的房间。这是一些不愉快的经历与体验,存放着丧失与屈辱,其中有一些不愿凝视的面孔,像黑暗中的闪电照亮丑陋;三、一个模糊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事物都似是而非,像误解、嫉妒与善意的谎言。我可能一生都无法定义它们的性质和归属,但它们像飘浮的云朵在记忆里始终流浪,是一群被上帝抛弃的可怜的孩子;四、虚构的房间。虚构的风景,虚构的爱人,虚构的文字,虚构的森林、狩猎、大雪与炉火,虚构的城市和乡村;五、一个密闭的房间。它是与时间同在的铁屋子,类似于苍白的死亡,像神秘的坟墓,隐藏在大脑荒芜的一角。除了上帝,连我本人都打不开,一切偷窥者的欲念都在门外徘徊,最终沦为悲哀的道听途说。


——最后,需要强调的是:我还有许多等待的房间。它们是敞开和热烈的,没有院墙和栅栏,所有的门窗都迎接着明亮光线的摄入与到来,甚至有时根本没有屋顶,连一寸遮蔽的瓦片都没有。并且,我是如此看重这样的房间!因为它们会让我所有的虚构变成现实的存放与珍藏。把所有的虚构房间与等待房间合并在一起,将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任务和幸福,也是我不惧辛苦地活下去的理由。我工作。我冥想。我恋爱。我漫步。我奔跑。


为了这许多虚以待毙的房间。


对每个生灵而言,所有的房间都是假借上帝的手为护佑内心而设置。一个艺术家,一个敏感的人,内心的脆弱是天然的宿命。因此,除了上述诸多的房间之外,我还想拥有一幢用来宣泄的房间。就是说,我会随时因某种原因把这个房间砸烂,哪怕它外表看上去十分完美,但我决不违背内心地屈服于一个世俗的名义而使它完整。


毁灭,然后再建筑,必要的时候再毁灭,再建筑。


现在,我从已经苏醒的房间里走出来,走在了春天的路上。响应着玫瑰与蔷薇花的合唱,我吹起了口哨。而我远方亲爱的姑娘,已经拉开了风中的门栓。


后来,天黑下来了,我看见厨房,崭新的炊具和火。


(原载《鸭绿江》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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