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道路

作者:周蓬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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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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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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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62字

那位不幸在卢昂被火车碾死的比利时诗人维尔哈伦,于公元1895年写下这样的预言:“一切的路都朝向城市去。”(见维尔哈伦诗作《城市》,艾青译)——事实表明,他的诗句正逐年得到验证。冬天的暖阳下,积雪茫茫,大风呼啸,我看见绵延不绝的道路上,正行进着一群朝城市迁徙的人们。而这一举动,正是从否定自己的命运和方向开始。


荒野和乡村,最终会被工业时代的车轮改写得一塌糊涂。


在不久前的一次文学聚会上,我曾表述过以下观点:


当一座乡村的茅屋被拆迁,直至整个村庄被城市的广场和草坪取代,有谁知道其中埋藏着多少悲酸而又隐秘的情感?有谁知道其中收藏着多少温暖或凄苦的记忆?轰然倒塌的不仅是简陋的土墙与碎瓦,而是一种血脉上的勾连被生生割断。从此,我们再也没有生命的故乡。故乡之上已经站立起一片钢筋水泥混合的冰冷建筑,它们没有一丝活气。而居住其中的人,成为满脑袋里装满了货币与商品名称的数字与符号。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只要我活着,就会在内心与之永远背离。


长期以来我可怜那些没有过乡村经验的写作者,觉得他们的写作缺乏根基和原由。他们一出生即被豢养在幼儿园啃粘糊糊的巧克力,喝同样的麦片粥。铅笔,橡皮,图画,公园,体面的衣着,父母的呵护。总之,每一步都设计好了,生命个体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粒棋子。他们幸运吗?绝不。


而那时,一个乡村的孩子,已经在雨地里体验了人间的全部冷暖。这冷暖来自狂暴强大的自然界,也来自于落后古朴的周围的生活。


就我本人而言,从出生到学龄,只在乡村度过了短短八年的时光。但直到今天,这短短的八年,几乎是我写作的基本线索。直到今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有一片绿无际涯的田野浮现。吹刮不止的风,在风中颤栗的房屋,以及葱茏的草木,芳香的果园,奔跑的马和黑狗。


其实我的经历并不复杂,整个成长过程没有遭遇一丝血腥。军营,校园,机关……虽然被不可知的命运呼来唤去,显得有些被动,但绝谈不上有多么颠波。虽然经历过个性的压抑时期,郁闷的失恋与失意,但毕竟缺乏大苦大难的磨砺,我甚至从没有出卖过任何繁重的体力劳动。有几次危难关头,但又幸运地遇到友人的帮助和声援,最终化险为夷。现在,我拒绝一切冒险的波动,不渴求虚幻的爱情,生活形成了庸懒的规律。没有过高的奢望,我对远方的事物和人不抱幻想,不把任何不着边际的评论放在心上。闲暇里写些注定速朽的文字,这让我守住了内心的孤岛。健康,行走,睡眠和生病,淡化宠辱,又臭又硬。这样活,这样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路。庆幸的是,我不再把双眼盯住别人的背影。


(原载《青岛文学》200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