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3:20
|本章字节:8030字
我出了趟长差。我没什么事,是自己找了个理由。我到南方走了一趟。我一连七天没给林洁打电话,她居然也不给我打电话,这使我生气。我打电话给她,以为她出了事,她却好好的,说没什么事就不打电话,浪费电话费。我听了一股无名火窜起,她觉察到我不对,就说她以后一天给我一个电话,我说你算了吧,一个也别打,就挂断了。她一个劲儿拨过来,我就是不接。她居然拨了半个小时,电话铃不停地响,我能想象她的情况,她肯定急得要跳楼了,我不接,我有一种折磨人的快感。后来铃声终于不响了,我又感到惊慌,她会不会自杀了?我打过去,竟然没人接。我就不停地拨,我突然觉得对不起她,我想好了道歉的词。终于拨通,我问她为什么不接电话?她说她放下电话到楼下卖旧杂志了。我立刻觉得非常无趣。我一个人呆在房间的黑暗中,想了好久,感到毫无意义。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我对这次婚姻的后悔,因为来得太快,让我吓了一跳,它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砸在我身上。我尽量避免去想我会又一次在婚姻上失误,但这个真相现在已经清晰无比地站在我面前。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没吃饭,走到宾馆的树林里,一边拔着草一边压抑我惊慌的心情。我用了很长时间来想林洁这个人,这是一个好姑娘,这一点无疑义。她要是嫁了别人,会比嫁我好得多。我又想了我自己,自觉也不是坏人。可是我现在既无斗志,也无热情。我仰头看天,鸟在上面飞翔,知道到哪里寻找食物,我却什么目标也没有。
我完蛋了。
五环说:
我于十天后回到家,家里发生的情形让我大惊失色。林洁病在床上,脸色腊黄,好象快死的样子。我说你怎么啦?她说我终于发病了,我是大三阳。我说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说你就快回来了,我怕影响你,你的工作重要,反正晚两天上医院死不了。她开始不停地呕吐,比我的情况严重。我的心情被弄得很糟。我赶紧叫了救护车,认识我们的医生大声责骂我,说我延误治疗,我和他对骂。林洁叫医生不要骂我,说全是她错。在住院的整个过程中,医生们始终没给我好脸色看,我这才看出他们都喜欢林洁,所以对我充满敌意。这使我心情奇糟。林洁在我面前骂那些医生,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高兴,我说你在说假话。她说他们也是好意。这话使我更处于劣势。
我服侍了林洁好几个月。我对她的恻隐之心被医生破坏。三个月的服侍把我累得形影相吊,医生想着辙整我,我对林洁的感情消失殆尽,因为我觉得服侍她是一件苦差事。后来我叫了个保姆,自己脱身出来。那一天我浑身无比轻松,来到咖啡馆。
我要了一杯咖啡,望着咖啡的热气,想,我要是没有这个老婆,多好!我有脑子,所以我想了一个下午,为什么我不想服侍她,是我不想老呆在她身边。她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她越不让我干活,我就越痛苦。她这个人很好,可是对我没有意义。她病了,我们几个月没过性生活,我就找不到她是我妻子的感觉了。我不但不快乐,而且很痛苦,因为她太好,所以她用愧咎折磨我。我不愿意受这样的折磨,我一个人生活,就什么愧咎也没有,跟任何人不相干。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我居然想马上起身去病房,对林洁说我们分手吧。可是这几乎不可能,她会当场吓死的。我就想象我现在并没有这段婚姻,一切只是一个梦。我现在什么道德负担也没有,可以好好重新选择。
我知道我真的又选错了婚姻,眼前一黑。
五环说:
林洁开始出现完全违背她性格的表现,在我向她宣布要离婚时,她大喊大叫,呈现疯子的症状。她把自己弄得蓬头垢面,整天把在门口不让我外出,我想不到她会这样,我们只好打架。我想起我和周萱打架的恐怖一幕,就尽量不去动手,但林洁打我,她发出绝望的嚎叫,让我诧异万分。她已经和原先判若两人,有时她为了阻止我外出,就会一个上午死死拽住我衣袖,只到把它拽脱撕烂。她反复问我,为什么抛弃她?我说,你干嘛总要用抛弃这个词?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应该用分手这个词。林洁完全不理会我的话,说我抛弃她。我说,林洁,我真的闹不明白,你那么漂亮,性格又那么好,干嘛找上我这样的人?你可以找到比我好上千倍的人。她就问,我那么好,你干嘛抛弃我?我用力一扯,整件西装被她的手扒下来。
她竟然叫来了她原先医院的医生,这些医生警告我不要始乱终弃。她还叫来亲戚,我从来没见过的亲戚仿佛从地底下冒出来,她们把我从家里赶出来,并密谋如何分到这幢房子。我相信这不是林洁的意思,但这些人是她叫来的。我觉得非常滑稽。我在宾馆躲着,仿佛活在人间地狱。
一个月后,我重新叩响家门,开门的是林洁。她穿了一件很少穿的套装,家里的东西重新被她摆回去,而且摆得更整齐。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那样说,回来啦?吃了没有?我说,林洁,我要跟你谈谈。她说,我不惹你生气了。我说事情没这么简单。她突然拿出我落下的维林的照片,说,我会跟她学,她怎么对你,我也怎么对你,你看,我穿了一件她穿的衣服。我不知说什么好。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林洁,我们分手后,我不会亏待你,你的生活会有保障,只是我们不得不分手,原因在我,没你的事,但必须分手。她马上就哭了,不,她说。
我告诉你,最后我和林洁还是分了手。我给了她一笔钱,房子也归她。办完离婚,我却没有轻松感,更没有幸福感。我就像大梦一场。但我们分手后,我又觉出林洁的好来,只有分手,我才能有这种感觉。我的感觉器官已经坏了,它反复无常,好坏不分,呈现病态。我像被恶梦缠绕,或者是中了邪。我看穿了我这人本来就是没目标的,要不不会有了一笔钱,生活就弄得不可收拾,狼狈不堪。我出尔反尔,吃饱了后悔药。我的生活毫无主动性,而是被别人推着走,那是一只鬼,正笑吟吟地踢着我的屁股。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现在我要取得心理平衡,只有糟踏自己破罐破摔。因为我要显得快乐,只有这么做。
维林说:
陈雨林死后,我把自己关在家里。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感到难过。我是为自己难过,陈雨林死了,我的愤怒没人发泄,埋怨死人是不合适的,责怪自己只有增添痛苦。我住在一幢新买的小房子里,望着窗外光秃秃的平原,心中比平原更辽阔。农民在不远处烧着玉米杆,像掀起一场战争,浓烟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人影。我看着像陈雨林,他好象要向我走过来,讨还某种债务。我快被吓坏了。
我裹在被子里睡到了天黑,这是我更难熬的时刻。一个人占有这幢房子,怎么也填不满。只有黑暗涌进来。我这才明白女人为什么要有老公,人为什么要有爱人,爱人进来,就把黑暗挤出去。这一段时间我就怕天黑,有时我要抵抗恐惧,只好给人打电话。我现在没有几个朋友,我的朋友们都结婚了,有的同学还生了孩子。她们有自己的事情。我去找她们,她们忙着给孩子换纸尿裤,手脚变得麻利,嘴上却骂骂咧咧,说自从生了孩子,自己连牛奶都没喝过了,纸尿裤也用不起,最后只能杂着用,有时用一次性的,有时用手洗的。我像注视外星人一样看着她们,没有觉得结婚是美妙的。我有足够的钱买纸尿裤,但我没让她们知道我的底细。因为我是别人的二奶。在这个国家,这是个低贱的称呼。我无法解释自己不是二奶,因为从我的行为看,我就是二奶,而且是心甘情愿的二奶。
谁也不会跟一个二奶结婚,除了继续当人的二奶。
维林说:
吴为在一个黄昏找到我,他在住宅区探头探脑,转了半个小时。我本来不想见他,但一种强烈的孤独感使我招呼了他。找到我他很兴奋,我让他进了屋,因为只有他知道底细。他在房子里四处转,像来到自己的家一样。我说,这是别人的房子。他摇头,不是不是,这就是你的房子。我说你就是来骂我的吗?吴为往沙发上用力一坐,手摸着沙发的皮说,你到现在还这么想吗?全是五环惹的祸,他把你培养成一个傻瓜,我告诉你,服务员和空姐可以卖脸蛋微笑服务,你为什么不能卖自己,你有得卖啊,我就没这个条件,我要是俊男,我立马卖自己。我说,你这不是在骂我也是故意安慰我。他哈哈大笑,说,五环怎么样?他不也是把自己卖了?他比你更惨,他嫁了个更年期妇女。
我问五环现在怎么样?吴为避而不答,我告诉你维林,卖东西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会有人说,有些东西不能卖,我倒要让他说说,什么东西不能卖?说是不卖,其实还是卖的,不信你自己想想,所以呢,我不信邪,我只看现实,我是最彻底的现实主义者。陈雨林卖的是钱,你卖的是脸蛋,这是现在最常见的买卖。我也很想买你,只是没那个资本。我说吴为,你也太赤祼裸了。他说不赤裸裸你不明白啊,哦,不,你比我明白多了,这不,你赚了个大买卖。他瞧着房子说,感情也是买卖,你对我好,我也得对你好啊,这不,也是买卖,你见过我对你好你却不对我好,然后我还是死心踏地对你好上一辈子的人吗?你找出来给我看看?就是能找出一个,这个也是精神出状况的疯子。
我无言以对。吴为说,你都快成傻瓜了,我们去外边喝茶吧,玩玩,你一个人在这儿什么也想不明白,你得出去看看别人怎么生活。我突然问,五环怎么样?吴为注视我,说,你还想那王八蛋啊?我说,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干嘛。吴为说,你就是被他害的你懂吗?我说,我不能了解一下他现在在干什么吗?吴为点头,可以,可以啊,但是我要告诉你,维林,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又要犯迷糊了,你别旧病复发,重蹈覆辙。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罗嗦?我只是想知道一下他在干嘛,这怎么啦?吴为不说话,后来说,行,我会带你去看,去看看他在干嘛。不过你得答应我一条件,以后别老闷在屋里了,跟我出去走走,你瞧,虽然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是情之所至,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会知道的。
我正孤单,我说,行,我跟你出去。
吴为说,我们去酒吧,我刚发现一家比利时人开的酒吧,里边有一种冰淇淋,像橡皮一样扯都扯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