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山魈之泪(5)

作者: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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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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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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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130字

梅萨望着地面,思考着说:“我也许正面对一个伏藏学研究的实例。从伏藏到掘藏,几千年、几百年的漫长时间里,可以变幻出无数种类的传承。其中一种是空行母使出神变愿力借腹胎授,得到胎授的人是个中间环节。就像传送鸡毛信的孩子,一俟掘藏者出现,就会有意无意把胎授的掘藏信息送出去。送出去就完成了使命,空行母的愿力就会消失,有时仅仅是灵性和表达的消失,有时是生命的消失。这就是说,传承的链条里,最终的掘藏者实际上是一个过河拆桥的人。他要拆掉很多桥,因为正确而伟大的掘藏只能出现一次,关于伏藏的各种信息也只能出现一次。如果出现第二次,那就是一个既没有伏藏,也没有掘藏的混乱过程,就意味着‘第一次出现’没有结果。既然没有果,也就没有因,于是就形成了一种既没有因也没有果的现象。而佛是因果的聚合,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或者,因就是果,果就是因,无因无果或者只有因没有果的世界是佛以外的世界。”


香波王子点着头说:“你是说,我们已经害了孩子?”


梅萨紧张地说:“也许是孩子害了我们。”


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群香波王子和梅萨从未见过的喇嘛,他们头戴黄色五佛冠,身披背缀宝石带的红色大披风,似乎是从密宗法会现场风风火火跑来的,有的手里还拿着金刚杵的法器。他们四下看看,直奔有孩子的地方。


“扎西旺堆,谁是扎西旺堆?”一个国字脸的喇嘛问。


门房牵着孩子的手问:“你们也是来请教问题的?明天来吧,今天扎西旺堆很忙。”他仍然把“请教”说得既响亮又严肃。


国字脸喇嘛冲向孩子,揪住他,声色俱厉地问:“你给那两个人说什么了?”


孩子吓坏了,“哇”地哭起来。国字脸喇嘛的盘问愈加急切。


门房说:“你们要干什么,请教是这样的态度吗?”


五大三粗的国字脸喇嘛一把抱起孩子,吓唬道:“快说,不说就把你抱走。”另外几个喇嘛把门房朝一边推去。


门房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一点得意也没有了,分开那些喇嘛,扑过去抱住儿子,把刚才儿子和香波王子的对话叙述了一遍。


“色拉寺,扎西旺堆说到了色拉寺。”国字脸喇嘛拿出手机打给了派他来的秋吉桑波,得到的指示是,把那一男一女抓到大昭寺来,告诉他们色拉寺不能去,那是魔鬼的指引,是自投罗网,所有的逆缘者,将在色拉寺门口拦截他们。国字脸喇嘛放下手机,指挥众喇嘛去追撵香波王子和梅萨。


香波王子和梅萨已经朝社科院大门外跑去。他们从北京开始,一直都在逃跑,已经锻炼成逃跑的能手,一群五佛冠压顶、大披风裹身的喇嘛岂是他们的对手。逃跑和追逐几乎没有形成,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香波王子和梅萨其实并没有跑远。他们来到社科院外面沿着围墙跑了半圈,突然又翻墙回到了院子里。他们实在想知道,是不是就像梅萨说的,那孩子一旦说出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也就是把胎授的掘藏信息送出去,就会丧失灵性和表达,甚至生命。


满院子都是人,都在议论刚刚发生的事情。香波王子和梅萨听了听,知道喇嘛们一走,孩子就不会说话了,像把魂儿吓跑了似的。孩子和那个以儿子为荣的门房父亲已经去了医院。


离社会科学院最近的是林廓北路的区人民医院。


在一楼急诊科的病床上,香波王子和梅萨再次见到了那孩子。孩子正在打吊瓶。门房一脸苦相地守在床边,一见他们,厌烦地扭过头去。梅萨赶紧歉疚地哈哈腰。


香波王子给孩子做着鬼脸说:“我今天来考考你。”


孩子呆痴地用舌头舔舔流下来的鼻涕,又把指头放到嘴里吮吸着,一点机灵劲也没有,好像傻了,已经不认识他们了。


香波王子还想说什么,梅萨扯扯他的衣服说:“快走,再待下去就有麻烦了。”


出租车驶出林廓北路,沿着色拉路往北,直奔色拉乌孜山。山下就是色拉寺。


8


色拉寺内外有许多眼睛观察着来路上的汽车,那是一些严阵以待的眼睛,藏匿在绿树丛中、汽车里面、游客堆里、殿厦窗前。那些眼睛又是各不相谋的:王岩、碧秀和卓玛一伙,阿若喇嘛、邬坚林巴和另外几个雍和宫的随从喇嘛一伙,智美和索朗班宗一伙。


骷髅杀手还是独行侠的样子,却显得比谁都疯狂。他干脆剃成了光头,穿起了袈裟,用黑氆氇蒙住了嘴脸,坐在了山门右侧售票处的窗下。骷髅刀就在袖子里,只要香波王子来买票,他就会一刀捅进对方的肚子。他再次拿出手机看了看,那里有黑方之主刚刚发给他的短信:到现在还没有得手,你的机会不多了。


邬坚林巴到处转了转,跟几个色拉寺的喇嘛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智美:“对一个独立清洁的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掘藏者来说,任何一个试图参与或阻拦掘藏的人都是绊脚石、逆缘者,而最大的逆缘来自色拉寺,色拉寺管委会已经紧急通知所有札仓的喇嘛,一旦见到那一男一女,立即抓到阿巴札仓听候处置。现在香波王子和梅萨的照片就在喇嘛们手里传来传去。”


智美问:“是谁向色拉寺通报了掘藏者的行踪?”


邬坚林巴说:“秋吉桑波,他不光通知了我们,也给色拉寺管委会打了电话:‘香波王子和梅萨正在接近色拉寺,色拉寺将受到教界各派各僧团的关注,谁是政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走向阴谋的叛誓者?啊,我不说你们也知道,现在就等着‘七度母之门’的伏藏现世呢。’那一刻,秋吉桑波苍老的声音变成了古歌:‘色拉寺,色拉寺,代表坚守的色拉寺,代表西藏的色拉寺。’秋吉桑波名扬教界,受到众僧推崇,他的话是有分量的。”


智美又问:“你认为这样不好吗?”


邬坚林巴说:“说不上,也好也不好。色拉寺的密宗道场阿巴札仓是仓央嘉措时代驻扎西藏的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奘汗主持修建的,是拉奘汗的颂经修法院。拉奘汗主持修建的还有色拉寺最雄伟的建筑一百八十根柱子的色拉措钦大殿。拉奘汗是仓央嘉措的敌人,敬信仓央嘉措并试图弘扬仓央嘉措精神的香波王子,在色拉寺的阿巴札仓会得到怎样的待遇是可想而知的。”


智美说:“既然你们教界有人认为‘七度母之门’是伟大的伏藏,那就需要坚定顽强的发掘,也需要更加坚定顽强的保卫。对色拉寺来说,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变成保卫仓央嘉措遗言的堡垒,哪怕付出所有喇嘛的生命。而掘藏者要做的,就是经受一次比一次严峻的考验。如果他经受不住,就说明空行护法已经根据佛界莲师的旨意,取消了他作为掘藏者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秋吉桑波阻止掘藏的行为是罪不可赦的。”


“也许秋吉桑波阻止的仅仅是香波王子的掘藏。和香波王子一起上路掘藏的,还有梅萨和我,我是占卜之神,我身边现在还有仓央嘉措的情人索朗班宗的转世,她已经成为助我掘藏的法侣。”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充满期待,期待你是唯一的掘藏者,但目前为止,你还没有一步是走在前面的。你雇人抢了‘光透文字’,也没翻译出来,色拉寺也是秋吉桑波通知我们的。”


智美说:“我找了熟悉伏藏语言的专家,也翻译了出来。不过很难理解,还是得依靠我的占卜,我一直在祈祷,但卜神还没有安驻到心里,暂时没有结果,所以我很怀疑秋吉桑波通知的可靠性。”


邬坚林巴说:“哦,是这样,那就只好相信秋吉桑波的通知了。在阿若喇嘛这里,不动佛的明示也没有出现,不知道为什么。”


透过出租车的车窗,香波王子和梅萨紧张地观察着前面的色拉寺。从远处看,白墙红顶金瓦饰的色拉寺就像一面打开的扇子,绿树是它的镶边,也是它的把柄。比起层层叠加的哲蚌寺,它显得平坦而流畅,少了些威严和霸气,多了些神秘和超脱。


就要到了,出租车慢了下来。香波王子盯着色拉寺左侧台地上白色的展佛墙,突然一掌拍在了自己脑门上:“停车。”


出租车停下了,离山门还有两百米。


香波王子突然问:“我们为什么要去色拉寺?”


梅萨说:“因为我们确定它就是火灾现场。”


香波王子说:“可是我又想,既然有人想在色拉寺纵火烧死措曼吉姆而没有烧死,那措曼吉姆还会呆在色拉寺吗?或者火灾之前,或者火灾之后,她和仓央嘉措肯定已经离开那里躲藏到别的地方去了。因为火灾发生半个月以后,仓央嘉措才结束失踪,也就是说色拉寺不是他和情人措曼吉姆最后的藏身之所。既然措曼吉姆和仓央嘉措已经离开色拉寺,我们还去那里干什么?”


梅萨说:“对啊,你这个思路很奇特,似乎也很正确。要命的是,你把三百年前的措曼吉姆和我们现在要找的措曼吉姆当作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