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萧史(1)

作者: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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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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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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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90字

冬日的阳光稀薄得没有一分暖意。远处大漠连绵起伏,他去的方向遥不可及。疾风掠过,风沙扬起,逼得眼底浮起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


晨光微露时,我们回到议政帐。耶律楚传来斡尔朵军总将耶律寒。此人我早闻其名,他也是耶律王族子侄,身份尊贵。作为东丹王亲卫军青年统帅,他所受到的信任和本人的军功、能力都非比寻常。


耶律楚把我托付给他,“三千斡尔朵军留守天福,听王妃号令。本汗将王妃安危托付于你,万勿有失。”


耶律寒当即单膝下跪,“是,末将必以性命相护……”扫了我裙角一眼,“王妃。”


耶律楚称我为王妃,将军未及适应,我亦惊疑不已,但有人在,也不好相问。


耶律楚低头,火速连写数令,待耶律寒奉令离去后,才将最后一封诏书向我举起,“玉儿你过来。”


他神色凝重,眼中是不容争辩与质疑的霸气。我很熟悉这样的眼神。每当出现之时,被这目光锁住之人除了服从,便是灭亡。


我在他面前长身跪下,耶律楚一手按在我左肩,“情势紧急,我只以此诏立你为正妃,无仪礼,亦不合规制。”


深深地屏息,我从震惊中回神,才意识到:契丹与回纥仪制相同,王妃可参决国事。我要留守天福,必须有正妃身份。


我仰头答道:“我不在乎有无仪礼。”


他望着我,严肃专注的瞳眸,“我在乎。”听起来简单的三个字,语气却浓烈,似乎要把这歉意深烙在我心中。


双手接过他的诏书,以最端庄的跪礼叩首,“谢大汗!”复起时,我挺直背脊,迎着他的目光,低声道:“我心眼小,以后可定要记着补给我。”


耶律楚眼圈有些发红。他转过头去,迅速挥去伤感,向帐外传令官扬声道:“传谕各宫掌事,册萧真真为正妃。以战事计,仪礼待吉日补行。”


册的是一个假名,但我仍感动,喜悦像温泉冲刷过全身。誓不立正妃的耶律楚,今日才终于打开心结。


不知宫里人会怎样惊讶与猜测。述律羽之人在辰州,等他知道东丹王正妃是我,又会怎样。但现在的我无暇顾及这些,因为临行前,耶律楚要我记住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一


“你再说一遍。”


我只得又重复一次,“软丝甲要贴身穿着,哪怕是睡下了也不能脱去。”


他点头,“还有。”


我又道:“守城方略都写在密轴中,凡事与耶律将军商议。”


“还有最重要的事。”


我一字一顿道:“长河冰封之日,就是天福城破之时。无论情势如何,必须速速离城。城北有密道直通燕山,十五日后在风陵渡会合。”


耶律楚形容焦躁,仿佛有猫爪在他胸口挠个不休,伸手捉住我肩膀,“无论发生什么,绝不可失约!”


……


思绪拉回,我喃喃自语:“十五日后风陵渡……”在这寂静的宫院里,心潮却如失渊之水,空荡起伏。


宫人在殿外报道:“萧副将已到!”


半拢下轻烟罗帐,四周的灯火绽放着柔曼又迷离的光,让人恍惚间如置身云团深处。我的声音里糅着些微的不安,“进来!”


忽然被我传唤,萧史身着军服,身侧佩剑,显然是从军中来。


“恭喜殿下。”


“你的消息,真是好快。”我赞道。一抹酒直送到他面前,琼浆晃荡中我粲然一笑,“为我们的成功,君当满饮此杯!”


他的神态仍是温和,从命取杯,一饮而尽。


“真痛快!”我赞道,立于一剑之外。


萧史眉目间渐渐雾霭萦绕,轻轻扯了扯喉下的衣领。


“热吗?”


他闻言抬头看我,目光却有些散漫,勉强维持的笑容在急促而虚软的呼吸中变得僵硬。我看见他的额头逐渐渗出了汗滴。


“是不是……头很晕?”


萧史身子一挣,想要站起来,未及一步却软倒下去。他眉心剧烈颤动,视线搜寻了好一会儿才对上我嘲讽的眼神,嘶哑的声音含糊地逸出,“你给我……下药了?”


我从床后抽出一把银晃晃的宝剑,直指他咽喉,防备他拼死一搏,但心下并不十分惧怕。萧史此际中了迷药,浑身无力。而宫外有数十名耶律寒布下的侍卫,我举手击掌,立即有两名黑甲兵士入内。


“绑起来。”我令道。


萧史胸口急骤起伏,试图运功使力。


“不用白费心思了。”两人训练有素,动作极为麻利,很快就将他绑到椅上,捆得严严实实。


侍卫退下,妃离宫重新恢复的寂静中,他粗重的呼吸透露烦躁不安的心事。


“这迷药来效迅猛,可惜去得也快,只好委屈你了。”我脸上浮出一抹如流云般空泛的笑意,“不过比起上回在死狱,妃离宫可舒服多了。”


萧史很吃力地抬头,神志还被药性左右,“殿下……这是为何?”


“告诉我,你是谁?”我冷冰冰地说道。


他双眸空茫,喉结动了动,唇却未动。


“你是谁?”我更贴近他耳边。


他双眸一瞬,眼中光芒幽如磷火,“殿下糊涂了吗?我当然是萧史。”


我不耐烦再兜圈子,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应该叫你萧史,”猛然间,心中无数的悲与恼漫起,皆化作腮边的冷笑,“还是称呼你一声耶律史?”


也许是被我的话所惊,也许是迷药凶猛但短暂的效力即将过去,他渐散的瞳光忽然亮出一道锐光。


我们的目光如利剑在空中相击,一时火星四溅。多少次,我被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仪表迷惑;多少次,我天真地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宽厚兄长,把他错当成自小疼我、护我、爱我的二哥!


他刹那的失神很快变作平静,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笑出来,“我猜,这又是耶律楚告诉殿下的?”


以退为进,一向是萧史的拿手戏,可惜我再不会信。


方才被绑时,他身上半甲都被卸下。我也不再废话,绕到他身后,举起利剑慢慢地向下划,把他背上衣服划开。


萧史的身体猛然一动。


我取下发间细簪,把最里层割破的衣裳向两边挑开一一豁然而出的,正是一只纹绣的飞鹰展翼。


事实一旦呈现在眼前,还是触目惊心。我狠狠地用簪子划向他背上飞鹰,温热湿腻的液体滴落下来,染透他素衣。他痛得低声呻吟。


看到血,我目光更冷,“可惜,背上的飞鹰出卖了你。这图腾,只有耶律家族男子身上才有。”


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咄咄逼人。


我把沾了血的簪子扔到地上。


“还是由我来说,这样比较节省时间。你说的话,又不知生出多少曲折离奇。”我带着挖苦的口气,“把自己说成萧错的儿子,怎不怕你真正的父亲耶律隆啸泉下有知,气活过来?”


耶律楚告诉我,耶律隆啸原为契丹可汗,是耶律隆光的长兄。萧史是耶律隆啸外生之子。因耶律隆啸正妃是郁羽陵部酋长之女,性极悍妒,因此萧史一直不为耶律家族所知。耶律隆啸死后,数个儿子都在契丹八部之乱中被杀。萧史因为无人知晓,成为剿杀的漏网之鱼。


因为耶律隆啸死后无子,耶律隆光才承了汗位,可说是兄终弟及。因当时耶律家族并不知道萧史的存在。按照我们大周人的礼制,他确实有承继汗位的资格。耶律楚说,萧史自己也一定这样认为。


“你暗中集结耶律隆啸这一支势力,又假借萧错之子的身份得到渤海王族旧势力支持,自以为已可与东丹王一较高下,从他手中夺取东丹。你潜在他身边,掩饰得很好,尤其在死狱中的表演堪称完美无缺,更借此打入黑鹰军中。你知道大周连胜,必举全军之力誓取天福。你也知道耶律楚无路可走,只能将黑鹰主力困守于天福城中。”我绕到萧史正面,直视他双眸,“夺黑鹰兵权在手,以渤海旧势力为支撑,你就有了和柳盛、和大周谈判的筹码。这不正是你最后的底牌?”


数句话间,萧史的神色已变了数重。他是聪明人,此时便完全放弃继续抵赖,“公主既然知道了一切,今日这般举动可很不明智。”


桌上还摆着方才阿君送来的暖身茶。我取过来,慢悠悠拨开盖。杯里头沉浮着几片暖姜,此时温度和宜,正好入口。我微微晃着茶,突然就朝他脸上泼去一一他没防备,口里短促一呼。茶水湿了他满脸,顺着脖子流入颈项。


我手里还晃着小半盏茶,讽刺道:“我看这迷药效力还没过去,所以帮你醒醒神。”


萧史受了这泼茶之辱,半晌未动,只任凭水滴滴下流。我似乎是解了气,胸口涌起的却是怅惘,“你自诩聪明,却实在糊涂。大汗心性,他宁可自己杀完了黑鹰军也不肯让人夺了去,或是困在城里做缩头乌龟。所以,东丹王不在此,天福城里也并没有黑鹰军。”说这些话时,我已经没有了方才泼茶时的激愤,只是淡淡地吐出。


然而惊异霎时聚满在萧史眼中。他的眼珠黑得吓人,似乎要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吸进去,“没有黑鹰军?”


我重复道:“没有黑鹰军。”


他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没有黑鹰军,回周来攻何人守城?”


我慢悠悠向他浅淡一笑,一副亡命之徒的神气,“你,还有我。有君相伴,何惧十面埋伏?”


萧史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颜色,表情如同负箭的狂兽。被他的痛苦击中,我心头也是一阵模糊的酸楚,竟无法再维持冷静嘲讽的语气,“去黑山途中,是你派人袭杀我们吧。”


他直勾勾看着我。


“若不是你暗中捣鬼,山海关的黑鹰军不至于全军覆灭……”


难过得说不下去。本以为,他待我总有些对大周公主的尊重,或许还有些因长久以来假扮兄妹共同进退而产生的亲情,然而下令追杀耶律楚时,并没有半分考虑我的安危。


很是明白,什么对他才重要,但心还是麻木地冷下去,像石子碾过的碎痛。


“他是怎么知道的?”萧史的声音低沉而苍凉,让我想起清晨檐瓦上的白霜,即将在阳光下消逝。


我涩涩地一牵嘴角,初来东丹时的情形掠过心头。


“阿君,”我说道,“你以为她是你的人吗?”


他眼神一跳。


我幽幽道:“大汗怎会对我不加防备,派来身边服侍的自然是他的心腹。虽然你拿住阿君的软处,让她与你配合传递消息。但是你忘记了大汗是多么谨慎多疑的人。他当日在死狱中不过是一时为你所蒙,那之后不多日子便暗召阿君,晓以利害。”


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那之后耶律楚一直隐忍不发……”


“你以为自己误被传入议政帐,听到了黑鹰军十万大军的动向。殊不知他正是借你之口向回周传递派军去山海关的消息。”


他的脸上带了无法形容的颓败,让人不忍卒睹,终长叹一声,道:“我输了,终是他城府更深。”


“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的吗?”我喉头有烧灼的火焰在燃烧。


萧史愣了愣。


我道:“你很巧妙地利用了我的两个至亲之人,但最亲的人也最容易露马脚。我不会女红,你却道二哥得了我的如意结佩在腰间。不妨告诉你,我二哥腰间永远只佩一枚九龙璧,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神色更黯。


我接着道:“模仿裴青笔迹给我写信,虽然字迹可以乱真,但是你不懂青,我却懂得。他若知道我还活着,只怕宁可单骑闯营,也不会做出写信叫我出卖大汗这样的举动。而且,凡青给我的信,右下角一定会画一枚裴家纹章,这是我们从小的习惯。所以,我知道,你是在与柳盛合谋!”一气说来,我的心空空的,口中干涩,“可惜我识破你太晚,一直被你骗得好苦。”一仰头,抑去险些又要夺眶而出的泪,“还有你那些凄苦的身世经历,编得委实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