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亡也是不真实的

作者:柳暗花溟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8 05:05

|

本章字节:38468字

“爱妃,这换脸之术,除你之外,还有其他人会吗?”江无忧问,一向笑眯眯的脸上,少见的严肃。而他所提的换脸术,实际上就是整容,当初方初晴被烫伤脸时,苏味曾施以妙手。


苏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问起这个,但好歹皇上把注意力放在了换脸术上,因而答道:“臣妾的医术都是老父所传,只是臣妾身为女子,对换脸之术更精罢了。”


“爱妃的意思是,除你之外,就只有苏神医掌握此术?”江无忧再问。


苏味想了想,慎重又坚决地道:“虽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臣妾想,这世上除了臣妾的父亲外,其他医者断没有那样的神鬼之能。所以……目前活在世上的,唯臣妾一人精于换脸之术了。”她提示出自己的重要性。


可江无忧似乎没注意,只喃喃地道:“活在世上……活在世上……”心中有很不好的感觉。


苏神医一生医人无数,最后却突然身亡。当初他就觉得很可疑,只是他才登龙位,江国内忧外患,问题一堆,这件事也就放下了。等到年深日久,也就渐渐淡忘,如今再想起来,忽然觉得一切都不可信。


那年江国南部一个村镇发生了瘟疫,苏神医急速前往,很快就平定了疫情,可没料到医者不自医,苏神医居然染病猝死,朝野轰动。因为再有钱有势的人都会生病,损失了这样一位能救命的大夫,自然人人感到惋惜不已。于是朝中、郡府州县都非常认真地追究,结果苏神医之死的人证、物证俱在,又因为怕瘟疫再起,没等身为贵妃的苏味奔丧,尸体就已经就地掩埋。当地百姓为纪念苏神医的功德,还为他建了祠。


那时,沈澜带着景鸾没日没夜地追剿逆贼叛党,远在千里之外,没能亲自调查。现在看来,苏神医之死的没有丝毫破绽,其实却是最大的破绽,因为似乎是有人演了一场戏,意图让所有人都相信一样!


江无忧低头沉思,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他可以是另一个人,既然他可以没死,那苏神医为什么不可以呢?逸山王又为什么不可以呢?要知道苏神医死得恰逢其时,而当年逸山王被沈澜逼得走投无路,自裁而死,但尸体却面目全非。再想起如今的沈老爷与逸山王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扯不断的联系,有没有可能如今的沈老爷就是换了脸的逸山王呢?再仔细想想,沈老爷和逸山王的体型及声音都极为相似,确实容易动手脚。


如果真是这样,沈老爷性格的突然转变,还有现在的所作所为,一切曾经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就算沈老爷突然换了个人似的的时候是在很多年前,他和沈澜还小,就算不明白逸山王为什么要冒充沈老爷,但这种可能性是有的,而且还很大。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逸山王还真是够隐忍、布局早、隐蔽深、行事阴狠怪异,怪不得这么多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却什么也没发现。


“苏神医有可能没死。”他忽然说出心中所想。照逸山王那种谨慎过头的性格猜测,如果他真的换脸变成了沈老爷,也必不会杀了苏神医灭口,因为他要为以后可能的需要做准备。


“皇上说什么?”苏味吓了一跳。


“朕只是猜测。”江无忧没有把话说尽,“朕要命人暗中查上一查。万一需要开棺……作为苏神医唯一的女儿,你同意吗?”其实作为皇上,他不需要苏味点头,但苏神医于他有恩,还救过沈澜……


“如果臣妾的父亲蒙受了什么冤屈,臣妾愿意不惜一切来寻找真相。”苏味本是极聪明的,只凭皇上三言两语,就明白皇上怀疑了什么。别说这事对老父有好处,就算有坏处,为了讨皇上欢心,她也会点头。


“谢谢爱妃。”江无忧轻叹了口气。终究,又欠了她一次。


苏味轻轻摇头,皱眉道:“臣妾既然选择了皇上,就算是死,也不会后悔。其实……臣妾还知道一个辨认老父尸骨的秘密,只要告诉调查的人,开棺一验便知。而且老父的换脸术有一个破绽,如果皇上怀疑了谁,也只有臣妾才发现得了。”


“哦?”江无忧一挑眉,“要怎样辨认尸骨是不是苏神医本人呢?”


“臣妾的老父有一个秘密,外人无从得知……他的右脚与别人不同,是六趾。”


江无忧恍然大悟。


依逸山王的性格手段推算,想必埋葬苏神医的棺木不会是空的,必有尸体。只是此事年月已久,若想从皑皑白骨上断定那是不是苏神医,真的很难办到,但现在有了苏味提供的秘密就没问题了。


这事还需要景鸾派人去办,景鸾掌握着江国的情报系统,要做到不惊动其他人,非景鸾不可。过两天他随便找个因由到沈府走一趟,反正他常来往于沈府,不会显得突兀。他心里有事,就没在夜锦宫用膳留宿,而是回到了寝宫。


站在窗边,望着冬日初升的苍白月牙儿,心中感慨万千。不是他要坐这把龙椅的,而是因为对这皇位的本主有过郑重的承诺。为了实现诺言,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他本来的身份、他本该有的亲情、他的图玛、他未来的人生。


是啊,他是沈沅,被传死去好几年的沈沅!


可他却有一张曾经的皇太子、如今皇上的脸,顶着死人的名义临朝听政,完成那死去君王的宏愿。他多么想做回自己,多么想做澜二的大哥,太太最爱的长子,多么想抱着太太的双脚,安慰她的丧子之痛,多么想离开这权利争夺的可怕漩涡……


可是,他不能!


他答应过真正的皇上作为江国之君活下去,他就要做到。这是他的诺言,也是他的悲哀,他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命运。


唉……


巍峨华丽的深宫里,重重幕幕的夜色中,传来他一声疲惫痛苦的叹息。可是,又有谁能体会呢?


但在夜锦宫中,苏味却没有失望。虽然事情发展出乎她的预料,但只要皇上要用她、能用她、肯用她,她就有机会!不管这个皇上是不是本来的皇上,她用妙手给了他皇上的脸,那她就一定会是皇后。


……


沈澜回到府中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了。


他又累又饿,加上估摸着方初晴过几天才能到,心情极度不好,所以直接回了广武院自己的书房,拿出方初晴拒绝他求婚的信看了好半天。正发呆,王强来报,说景鸾让他去一趟流心院,不管多晚,也要立即过去。他皱眉,随即又跳了起来,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出了广武院的大门。一路上好多仆人都没看到人,只见黑影一闪,眼前就空空如也了。


景鸾永远是有分寸的,即使得到了他绝对的信任也谨守着本分,不曾逾越半步。可今天他却让人传了这么无理的话,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方初晴来了!


沈澜脑子里乱哄哄的,心里热腾腾的,好像有一头小猪在他心里拱着。他根本没想和方初晴见了面要怎么办,刻骨的相思已经烧化了他,令他理智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流心院大门紧闭,不过沈澜对大门也根本无视,嗖的一下就从院墙上蹿了进去。脚才一落地,就看到景鸾的书房里透出温暖的灯光,还有说笑声从房间内传出来,那场面要多温馨就有多温馨。可惜这温馨的场景中没有他,但他此次却并没有逢年过节时那种被遗忘的感觉,而是急着进去插一脚。


他那么做了,但不知为什么突然又紧张起来,伸手悬空,对那扇门却就是推不下去,只沉默地站在那儿,从众人欢快的语调中准确地辨别出他日思夜想的声音,近乎沉醉地听着。


“对了,我给你们带来了图国的特产哦,现在就去拿。”他听到那声音说,然后不到三秒,眼前豁然明亮,好像有一束光照进他的眼里似的。想过成千上百次二人的重逢,却没想到她突然就出现在他面前,完全没半点缓冲,也不留一点余地,就那么……面对面,四目相投,全呆住了。


天哪,她瘦了很多,虽然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但神色间显得有些憔悴。难道,她在图国的日子不好过吗?


“二爷,您终于回来了。”看两个人只是傻站着对望,景鸾只好开口。


沈澜嗯了一声,被动地被田七和陈皮两个拉进屋里,落了座,眼睛却还是和方初晴的搅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开。多想立即把她抱在怀里啊,可该死的这屋里怎么这么多人?!


之后景鸾说了什么话,房间内的另两个姑娘给他见了什么礼,他都没注意,一颗心牢牢被某小奶娘吸引住,恨不得所有人都立即消失。他有太多话要问她,首先就是要问问,为什么那么不负责地跑掉了?他沈澜可没被女人这样厌弃过,所以他必须单独地、私下地、跟她好好“谈谈”!


“二爷,皇上和公主会谈的事,您打算怎么进行呢?”景鸾的声音传入耳里,有些刺耳碍事。


沈澜强迫自己回魂,表面上还算镇定,但隐在袖中的手若没有紧握成拳,很可能当场克制不住。他没理会景鸾,却突然转头对方初晴道:“不是说有礼物送给本王吗?”


方初晴自见到沈澜的一刻,心脏也处于巨大的激荡之下,久别重逢的感觉简直难以形容,似乎整个世界被分成了两部分。她和沈澜在一个空白的空间里,其他人都隔在外面,连他们说话的声音都遥远而模糊。他多帅呀,就算最近的面容风霜沧桑了些,可丝毫无损他的坚毅俊美。她才不要嫁给图鲁呢,如果能嫁给沈澜,她这次重生之旅就什么都够了。看他的眼睛,就好像言情里的男主角一样,深邃得惊心动魄,似乎有压抑的热情就要冲破那墨色的眸光,把她烧个干净。


“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本王吗?”因为方初晴不回话,沈澜又问了一句,看似不耐烦,但眼睛却紧盯着她,微微有点气短,胸口不正常的起伏隐蔽而克制。


“啊?”方初晴愣了愣,随即对沈澜那质问似的态度很不满,于是赌气地道,“没有你的,全是给景鸾的……还有皇上,还有田七、还有陈皮……”


“你一定是忘记了,现在本王就抓你去亲自看看。”沈澜说完,没有等方初晴反应过来,一把捞起她就走,直接进了离书房最远的一个房间。


“这是制药间,不是我的房间。”方初晴试图提醒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沈澜,但话音还没落,沈澜的气息已经汹涌而至,他灼热的吻夹杂着相思与渴望,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太想她了,似乎只有这一刻的唇舌疯狂缠绕、彼此热烈吸吮、身体紧紧贴合、心跳交错跳动才能缓解他为想她而经历的疼痛,填满这么多日子来的空虚。


他太狂乱,令方初晴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整个身心都被瞬间笼罩。她只感觉腰被他强健的手臂紧紧圈住,两人不停地撞倒东西,身上,心上,脑海里,只是热得要命,似乎整个人都融化成春水。很久很久很久……直到他轻咬到她颈侧的动脉,她才颤抖地轻叫了声,借着暂时回复一秒的理智,从他怀里逃了出来。然后,她绝望地发现,制药间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撞翻了,而刚才她被沈澜压在墙上,头发和衣服也都半散开。


“讨厌。”她大发娇嗔,赶紧把衣服拢好,头发也理了理。她也很想他,想被他抱着不放手,可如果她不踩刹车,今晚的制药间就会变成边境之夜的帐篷,不到明天早上,她是出不去的。可是,她这不是私会情人来的呀,她有正经事做。沈澜走过来,伸臂欲再抱她,她一闪身,羞涩地道:“别闹了,景鸾他们都在呢!这屋里……要我怎么解释呀,人家一定会猜到我们做了什么。”


“猜到就猜到,那有什么关系?”沈澜又捉了方初晴两次,奇怪的是她身姿顺滑,他居然捉不住。


“你当然不怕,你脸皮多厚。”方初晴哼了一声,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无一处不美。


沈澜心头一热,才要进行第三次抓捕活动,就听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却是景鸾。他眉头皱紧,烦躁不安,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他对突然扭捏起来的方初晴轻声说。


“我今天才到,累得很,就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方初晴知道沈澜冲动得不行,怕他今夜真的变成狼,把她吃得渣都不剩,所以推托了一句。不过她总归忍不住要调戏他,因此最后又加了句,“要不一起睡?”说完也不等沈澜回话,吱的一笑,开门就逃走了。


沈澜本来就火热,她这一句好像是火上浇油,但可恶的景鸾此时出现在了门口,被慌张逃窜的方初晴撞了一个趔趄,一边抚着肩膀一边“惊讶”地道:“哎呀,找得很彻底呀,翻成这个样子。不知二爷找到公主的礼物没有?”


沈澜背转过身,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景鸾想笑,可心头又似有利刺扎了一下般,只得笑笑,“二爷,属下是来问,明天要不要把初晴已经到达和政城的事禀明皇上。”


“过几天再说。”他可不想初晴才到,皇上马上就和他抢。


“二爷,我知道您的心。可是初晴这次来,背着公主的身份,有重要国事商谈,早一天商量,对初晴就有利一分。”景鸾正色道,“二爷已经等了那么久,何必执著于一天两天。不忍一时,哪得长久?”他故意来捣乱,就是为大局着想。二爷为了初晴已经快疯了,在这种情况下容易做错很多事。作为幕僚,他有义务提醒二爷,免得他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定。这话有如一盆冷水浇到沈澜的头上,清醒很多。


“明天我会禀明皇上。”他沉声道,“只是……她要住在你这里吗?”


“二爷,之前商量好的,初晴不能住到广武院去。”景鸾无奈地道。


“知道了。我只是……非常想念她。”沈澜叹了口气。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表露感情,可今天却忍不住对景鸾说,不然,他不知道怎么宣泄心头的渴望。景鸾点点头,深刻理解沈澜的心态,因为他不也如此压抑,心底有多少热情也说不出口吗?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呀。


他并没有猜错,这就是个不眠夜。不过睡不着的,不只是近在咫尺却不能互诉衷情的沈、方二人,还有皇宫中的天下第一有苦说不出的人,以及远在图国的图祖、图海与国师、近在沈府蘅芷院侧园的“沈老爷”,此时他正拿着一封要用火烤一下才显出字体的秘信。


“老爷,那边有什么消息?”问他的,是他的一名宠妾。


“大雪封山,还好我训练了雪鹰可传递信息。”沈老爷哼了声,把那张信纸丢在桌子上,“想不到小小一个奶娘居然是图国的公主,真走了眼了,早知道绝不会帮图鲁刺杀她,留在身边不是奇货可居吗?到手的小鸡,居然让她飞了。”


那宠妾吃了一惊,半天才说服自己相信,而后劝慰道:“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不过老爷不必自责,谁会想到堂堂的金枝玉叶会流落民间呢?”


“可恨图鲁小儿之前半个字也不吐露。哼,这联盟结得好呀。”沈老爷咬牙切齿地道,“还指望我兵谏成功后出兵帮他?指不定他那边出了什么猫腻呢。他想白白利用我,摆我一道,可他道行还浅。”


“那老爷不要理会他了!”


“不,他那条线我布置了很久,从他爹那辈就开始联络了,不能轻易废掉。”沈老爷微摇摇头,拈须阴笑,“做大事者,有如手谈高手布棋,不要在意一子一地的得失,而是要留有后招,纵观全局。所以,我们还是装作完全信任和配合的样子。万一老天不成全我,咱们攥着他那条线,就仍然还有机会,至少能得到半壁江山。我们的关系,就是我借他的力,他借我的势!”


“就怕白白便宜了他!”那宠妾不服气地一嘟嘴。


沈老爷笑道:“不然。这些日子我在军中、朝中、民间都小动了一下试探,皇帝小儿虽有反应,但不得要领,可见他并不清楚是我在暗中布局。对大位的争夺,我谋划了这么久,自前次事败后又过了几年,再也不想忍了,而今又正是好时机,岂可错过?不然等那小儿坐大坐稳,再起事还顶个屁用。对图鲁,自然还是要求他在雪融后大兵压境,这样那皇帝小儿手中的重兵和棋子都会派到前线去,和政城必定空虚,而皇宫守卫中又有我布下的暗线,这时只要举兵而谏,不需要多少人就能成功。等我得了江国的天下,再依约去攻打图国。按照和图鲁的约定,他稍加抵抗就撤退,等我围困优加城时,他会迫得图皇退位,再‘打败’我这路敌军,在民间获得声望,把皇位稳稳当当坐下去。可他打得好算盘!等我得了江国,大军突袭优加城,难道真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吗?若把图国一举平定,那可是我江国列祖列宗都没有完成过的伟业啊,哈哈!”


那宠妾听得目瞪口呆,一时没说出话来。


沈老爷又道:“你不要以为是咱们背信弃义,图鲁那小子也没安好心。若我真遵守诺言,没点准备就去了图国,那肯定就回不来了,因为图鲁也想吞下咱们江国哪。这是一局互相牵制的活棋,谁笑到最后,还要看手段心机。其实他现在来信催我尽快动手,说不定是他那边有新变故,他是想让江国大乱,那样他就更有机会。”


“那老爷就要动手了吗?”那宠妾坐在沈老爷脚上,摸着他的胡子问。


“就在两个月之内。”沈老爷沉吟了下道,“但这不是为了配合图鲁,而是咱们这边的时机已经成熟。借着沈家的商道,咱们各地的义军都准备好了,只等我兵谏成功,他们就挥师和政城,确保王位的稳固。”


“那沈家……”


“杀!鸡犬不留!”


“老爷真狠。”那宠妾腻笑着道。


沈老爷双手在宠妾身上游动,目光中却射出阴狠之色,语调残酷地道:“曾对不起我的人,都要加倍奉还。不识抬举的沈之道、迫得我无处藏身的沈澜、死了的沈沅,还有坐了我的龙椅的皇帝小儿,有一个算一个,谁也逃不脱!”


在新一年的春天,各方势力都如沉睡在土壤中的虫蛹,蛰伏着、窥探着,等着最适宜的时刻来临,好破土而出。可表面上,却仍然一片安定团结的景象,至少百姓们没感觉丝毫的异常。


早朝后,沈澜把方初晴已经入住沈府的消息告诉了江无忧,也就是自己的大哥沈沅。沈沅激动异常,这让沈澜感觉好受了些,因为为了方初晴失去理智的不止他一人,就连一向城府极深的大哥不也失态了吗?不是他沉不住气,是那个小奶娘太坏了,偷了他的心,然后装成没事人一样。


“今天下午……”沈沅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唉,不行,我有一大堆政务要做,还要去见太后。还是明天下午吧。听说景鸾弄了药浴,我也去泡泡。”他是借泡药浴的机会去见方初晴,他的图玛,他的公主。


“大哥,你们约定过,就算是在私下,你也要自称‘朕’,免得在正式场合溜了口。”沈澜提醒,但一想到大哥,不,是皇上要见方初晴,就有点心烦意乱。他知道皇上有多好,对他的威胁有多大,但凡女人都会愿意嫁给皇上吧?尤其还是这么优秀的。


“那你还叫朕大哥?”沈沅苦笑着挥挥手,“你先走吧,朕没你好命,现在要立即做事,把明天的事也提前做好,不然就没机会出宫。”


沈澜见左右无人,也没施礼,转身就走了。归心似箭似的回到家,强逼着自己完成了必做的公务,午饭没吃就跑到流心院去了。还特意叫了一个普通小厮去提前知会一声,说要景鸾准备账册,要研究一下沈府最近的商事。他这样做是为了两方面的打算,一、为去流心院找个合适的借口;二、小小敲打一下某些借用沈氏商道的人。


他无奈地想着,见到方初晴的一刹那,心也柔软了下来。只可惜,方初晴却面如寒霜,白眼飞刀一对对掷过来,扎得他遍体鳞伤,却不明所以。他是个极硬的脾气,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没求过人,此时突然这样,景鸾哪抗得住,立即请方初晴包点饺子,做些甜点,说十分怀念她的手艺。方初晴自然怀疑景鸾是为了沈澜这么做,想拒绝,但好巧不巧地正听到沈澜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显然饿得狠了,终究狠不下心,跑去厨房了。


沈澜立即使眼色,让景鸾困住方块和青衣,自己则溜到厨房去。一进门看到那苗条玲珑的背影,顺势就上前抱住,舒服地叹口气。只有她在他怀里,他才会觉得安宁。


不过没想到的是,方初晴狠掐了他一把,趁他疼的时机,溜出了他的怀抱。


“出了什么事?”他感觉出方初晴在发无名火,不禁莫名其妙。昨晚还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


“问你自己呀。”方初晴没好气地道。


“我喜欢你。”他很认真地说。


方初晴的脸红了,心头甜丝丝的。不过一想到今天听到的绯闻,就又恨得不行。虽说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甚至他可能都不知道,再虽说她生气得有些不讲道理,但他那么招蜂引蝶,怎么也算是大缺点。


“少来这套!”别过头去。


“我喜欢你。”走近一步。


“不信!不听!”捂住耳朵。


“我喜欢你。”低下头去,连耳朵带那只捂在上面的手,一一温柔亲吻。


“那你……倒是说说。”跳开,有点气喘,“你倒是说说要娶我做第几房小妾啊?”


“我只要你一个人。”这句话说得顺溜儿,就好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淡淡地,却无比坚定。


“说得好听。那远君和宝君是谁?”冷哼着,但心里已经松动。


沈澜一愣,想了会儿才有点不确定地道:“是太太的内侄女和外甥女吧?但哪个对哪个,我实在不太清楚。”他确实没有注意过。现在除了方初晴,其他女人在他眼里,就只是其他女人而已。


“不过我早上听田七和陈皮跟我说,她们是太太准备给你娶了做老婆的,平妻啊,不分大小地全给你纳了,这回是提前带进府来让你们彼此熟悉和了解一下。那可是两个小美人呀,年纪不过十六七,长得好,家世好,有文采。你还不高高兴兴地娶进门?别跟我说你完全不知情!”


沈澜愣了愣,之后居然没半点反省的意思,倒欢畅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方初晴怒容满面,沈澜却笑得更开心了。


原来啊,他的初晴妒忌了。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快乐事。管那两个什么君是谁呢?总之她们令初晴妒忌了,就是好姑娘,嗯嗯,有机会要赏,一定要赏!


方初晴大窘,终于醒悟过来他笑的是什么,不由恨恨地道:“自从我认识你,就一直不断被你的桃花缘骚扰,好几次九死一生,现在老子不干了。以后你少来招惹我,我也不再搭理你了!以后我要找个老实不闹绯闻的男人,不要你!”


沈澜不回话,但被方初晴激起了土匪个性,心里打定了主意。


除非方初晴最终自主自愿地选择了大哥,否则他不管用什么办法,坑、蒙、拐、骗、偷、抢,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所以现在随她撒娇耍赖、乱发脾气吧,总之最后她属于他就行了。


他意志坚定,于是这一顿饭就做了很久。因为他不时动手动脚地搞偷袭,害方初晴没办法专心。而一个外表那么高贵傲慢的男人突然变得那么无赖孩子气,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结果可想而知。在晚饭时分大家才吃上这顿午饭,而方初晴娇嗔的责骂声和乒乒乓乓不知什么响声一直飘荡在从来冷清的流心院内。


第二天下午,沈沅微服来到了沈府。


因为他平时来往惯了,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仍然小心地以泡药浴为借口,钻进了流心院的浴房,只留贴身的人侍候。三个人,只留了一个小厮在身边,这小厮身份贵不可言,正是图国公主。


不过,昨天方初晴亲自下厨就令方块和青衣觉得不妥了,毕竟堂堂的图国公主,凭什么给江国的右师王做饭吃?不过热恋的人总觉得他们不会被别人注意,可实际上,恋人之间的眼神和动作都不一样,就算是傻子也能一目了然。


所以方块和青衣看出自家公主和敌国的右师王两情相悦,也就没再说什么。可今天,江国的皇帝、右师王、外加无品衔的幕僚居然让自家公主侍候洗浴就太过分了,方块差点当场拔剑,而青衣则差点立即下毒。还好方初晴仔细解释了他们这是要避人耳目密谈,其实只是坐在浴室中,并不会真正洗澡,这两名忠心的女保镖才作罢。


最后,四人在浴房中围桌而坐。方初晴居中,左为皇上,右为沈澜,景鸾坐在对面,好似要打麻将。


“朕是叫你图玛公主呢?还是叫你晴儿……或者青儿?”落座后,自见到方初晴,心情就一直激荡不已的沈沅率先问。


本来,方初晴见到皇上后很开心、很有亲近感、还有些奇怪的感觉,但并没有感觉到爱情。可当她此时听到“青儿”两个字,脑袋却嗡的一下,瞬间充满了白光,像是灵魂被抽离,心也裂开了,被封存的记忆像清凉的泉水,瞬间喷涌了出来,淹没了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只有他存在。


“她”多么爱这个男人哪!爱得恨不能把胸膛都剖开,拿出心来放到阳光下去晒,然后带着温暖再放回到心房中。爱得想变成每天的空气,只供他呼吸,他看不见她也没有关系。爱得无怨无悔,只想着今生遇见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爱到“她”为了他愿意做任何事,包括……放弃,并不说一个字。


刹那间,她黯然泪下,滚荡的,似乎所有的爱意全化成了一滴眼泪,背负着所有悲伤,以后只笑着对他。因为那样,他就不会难过了。所有的伤痛,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沈沅!沈沅!你是沈沅!”她认出了他,就算他有了另一张脸,可她怎么会忘记他?她头痛欲裂,往事一幕幕流过眼前。她心如刀绞,因为知道生死相隔,再也不能携手看着雪花飘落。虽然,那是他说过的。可是,他们没办法完成。


沈沅望着她,心里一疼,也落了泪。


从小,他就有君子之风,被教育成一个喜怒从不形于色的人,什么都压抑在心里。可这一刻,他再忍不住真情流露。面对失而复得的心上人,想着她曾遭遇的一切,他怎么能平静如初?


“青儿,你哪里不舒服吗?青儿。”他喊着只有他们之间才用的昵称,那由本命花名而产生的昵称,因看她抚着头,又抓紧胸前的衣服,脸色苍白,不禁担心地问。


沈澜在震惊中也注意到了方初晴的不对劲儿,他下意识地欲抱她在怀中,结果方初晴却侧过身去,伸手抱住自己的大哥、当今皇上的脖子,失声痛哭,一声声叫着大哥的名字,好像那是她唯一拥有的。


他胸口里空荡荡的,剧痛无比,整个身体都麻木着没有知觉,好像有什么被生生地、血淋淋地挖出来了一样。怎么方初晴之前并没有想到与大哥曾经的情,这才没有忘记他吗?而今大哥出现,她记起了一切,就再不理会他了吗?难道,就被这么抛弃了吗?原来,他终究还是一个没人要的局外人。


他感觉喘不过气来,曾经以为有的幸福,好像是缓缓流过的风,吹拂了他,他却抓不住。而一边的景鸾看到他的样子,同样心疼无比,却不能说什么,因为他永远也没办法代替方初晴。


一声青儿,四个伤心人。


良久,方初晴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泪眼迷蒙中发现自己正伏在江无忧,不,沈沅的怀中,身边的沈澜脸苍白得可怕,只剩下那双黑眸吸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


天哪,刚才图玛的残留意识出现得太凶猛了,她根本控制不住。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就算现在,她也好像很分裂似的,看到沈沅就心中酸楚,看到沈澜的模样,心中也是酸楚。到底怎么啦?她又要怎么办呢?要不要说她其实不是公主,而是穿越而来的异界灵魂,只是和图玛共用一个身体?而她的那颗“心”,到底爱的是谁?


不,现在貌似还不是时候,她不能莽撞行事,一切都应以大局为重!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抹抹眼泪,对沈澜投去歉然的目光,在满室的低气压和暧昧气氛中,生生把话题导正,“皇上出宫不能太久吧,我们还是先抓紧时间,谈正事要紧。”


她这样一说,三个男人也连忙压下起伏不定的心情,集中精神准备商讨国家大事。但心中,却都波澜依旧,并惭愧自己只顾着儿女情长,却忘记了本身的责任。


“皇上。”景鸾受打击最小,所以恢复最快,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图玛公主叫您沈沅?那不是我们沈府大爷的名讳吗?”


沈沅望了二弟一眼,苦笑道:“这是个秘密,之前不说出来,并非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如今你是逃不了了,那就只好跟我们一起背负着这重任。”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这件事错综复杂,还是由我从头讲起吧。”此刻,他回复沈沅的真身,再不以“朕”自称,那对于他来说是沉重的枷锁。


“其实我小时候,与你们二爷互相憎恨。我恨他与他的娘夺走了我爹还有我娘的幸福,而他则恨我虚伪可耻,不敢表达出自己的恨意来。直到,我们遇到了皇太子江无忧。”他的脸色柔和了下来,因为回忆起美好的事情。


“说起老爷,也就是我们的爹突然转了性子,变得好色薄情,其实细想想,也不尽然。那时他已从小小的货郎,变身成为了江国的豪富,但因为没有官家背景,仍然被上层人物看不起,包括我那位诗书传家的外祖在内。我想,那时他表面上虽然疏离了我娘,对我和澜二也不闻不问,可实际上却是顾虑到我们的前程。因为他费了大力气,攀上了太子一脉,令我们成为太子的伴读。说起伴读,我们兄弟却是没资格的,但也因为这层关系,我和澜二才得以平民之身,在几年后进入皇学,为如今的仕途打下了基础。从这方面来说,他为我们兄弟默默地做了不少事,并不是完全不理会的。”


“太子与我们兄弟是自小的好友,关系和感情自然不同寻常,后来我们三人中又加上了梁大人之女竹月。太子虽然性情软弱,但对我们却是倾心相交,当我们兄弟受人欺凌时,他不管多么害怕,也会挺身而出,我们兄弟间的恩怨也是他一点点化解,这也才有了我和澜二后来的兄弟同心,其利断金。而当我们长大后,他又顶着压力,多方周旋,让我们掌握权力,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私下,他还与我们义结金兰,成为了生死兄弟。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我和澜二既然知道太子对我们是真心相交,并非只是为了培植自己势力,怎么能不以死相报?”


“太子争位,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他是个云淡风轻的人。只是站在那个位置上才知道,如果不争到那个位子,到头来就只有死路一条。他是被逼的,而我们兄弟就是他最忠诚的部下。说到底,今天的江山是我们三人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太子弱势,倘若我们没有步步为营,精心算计,还有澜二的拼死战斗,坐在龙椅上的就是逸山王,我们也都活不到今天。”


“夺位之战惊心动魄,生死一线,好不容易我们才险胜,可太子才登位,还没有大展宏图,就被毒杀于深宫。同时,我也被梁竹月下了毒。”听到这儿,方初晴和景鸾同时“啊”了一声,惊讶无比。唯有沈澜,沉默地坐在阴暗中,似乎阳光永远也照不到他似的。


“难以置信是吗?是谁那么有本事,能毒到万乘之君的皇上?而为什么,一个为人妻的女子要毒死自己的丈夫?而且我和皇上中的毒还是一样的?”沈沅惨然一笑,“是我们大意了,我们还年轻,胜利之后志得意满,没想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仍然有能力狠狠地反咬一口。”


“是逸山王做的。”景鸾叹了口气,“当时我就有疑惑,原来这老家伙这么狠毒。我明白了,这也就是二爷叫我一直暗中注意大奶奶却不要打草惊蛇的原因。用的是同样的毒,说不定她和逸山王早有勾结!”


“这就是冤孽了。”沈沅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回忆这一段,却又不得不说,“我从前并不知道,死亡也可以是不真实的。从前的皇上、我、逸山王、我们的爹、甚至可能包括苏神医,哪一个死亡中没有隐含着秘密,又是哪一个死亡会造就今天善恶之果呢?”


“梁大人当年是内阁首辅,若不是他鬼迷心窍,意图插手到夺位之战,并错误地选了自己的学生二皇子,想要废长立幼,也不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沈沅继续回忆,“这件事是逸山王暗中操作,梁府上下共一百一十九口,只有梁竹月幸存。是太后苦求先皇,先皇才法外开恩,把她扔到我们府里教养。所以太太对她就像对女儿一样,后来她身死,太太表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很难过。”


“我们算得上青梅竹马,长大后的梁竹月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有了感情,可是皇上要想登上大位,不仅不能娶她这个叛贼之女,还要娶几个对夺嫡大有好处的大员之女才行。太后为了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把她指婚给我。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却不能抗旨,再说当时我还没遇到青儿。”


从来,他和图玛的障碍都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他已经娶妻的事实。况且这婚事是太后所指,是不能有平妻存在的,可他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姑娘委屈为妾?而婚后他深刻地了解了梁竹月表面娴静,实际却刻薄阴狠的个性,怎么能让几乎不谙世事的图玛忍受着恶妻的欺凌。他是男人,他担负着家国,哪能时时守着她呀。再者,当他控制不住地爱上图玛时,心中也满怀内疚。因为不管爱与不爱,他娶了梁竹月,就应该负起责任。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挣扎在真情与道义、事实与理想之间,那份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折腾他到如今。他曾以为图玛爱上他只是少女情动,早晚会淡忘,去结自己的良缘,他只要在心底爱着她就好。哪想到,图玛的感情与他一样真挚无悔。当他意识到这一点,当他变身为天子,当他可以接受她时,她却已经不见了。


想到这儿,他深深望了方初晴一眼。


只一眼,他心头剧震。


原来啊,她明白,她明白的。他只当她是个没被尘世所染的小姑娘,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懂得。只是她也有苦说不出,但他却从未试着了解。这天下人,他每一个都对得起,皇上、澜二、梁竹月,只辜负了两个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就是他的小图玛啊。如果他想弥补,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你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因为你爱弹琴,那个琴阁其实是为你所建。你送我的那幅锦,就在琴阁中挂着,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想你。”不知不觉中,他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未承想后来梁竹月把琴阁据为己有,还挖了密道,成了她背叛沈家,背叛朝廷的邪恶之地。可你突然就失去了音信,不管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为什么,青儿,你怎么忍心扔下我就走?”


“我不想你困扰,所以离开,想回图国去。可是我又舍不得你,悄悄转回来了。但是我……我……失身了,有了宝宝,没办法面对你,不能出现。”方初晴结结巴巴地说,突然心头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疼得她把身子都缩了起来,脑海中突然冒出琴阁的画面来,似乎她在里面住过。


周围,一阵喀吧喀吧的声音,是沈氏兄弟的咬牙声和握拳声。不管哪个男人欺侮了她,他们都要把那个男人找出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那男人加诸在她身上的苦痛,他们会千百倍地讨回来!


方初晴看了看沈氏兄弟,不禁一阵心疼。


沈澜生就骄傲的性子,可从小就被人看不起、被人排斥,现在他看似权势熏天,其实他心里还是空空的,从不曾真正拥有过人生美好的东西,也从没什么可以填补,所以他才觉得总是游离于亲人朋友之外吧?


沈沅,天之骄子,现在又登上了帝位,坐拥天下,可他真正想要的,也从来没得到过,还不得不冒充别人生活在这世上。他身上所有真实的情感,都必须压抑掩盖起来,不能做真正的自己也很苦闷呀。


其实,他们都是很可怜的人!


“梁竹月为什么和逸山王勾结?他可是灭门的仇人啊。”方初晴不愿意话题停留在她莫名其妙失身这件事上,于是问道。不过梁竹月这女人恩将仇报,还谋杀亲夫,实在罪不可恕。


“谁知道逸山王以什么谎言迷惑了她呢?想来,她大概以为家仇都是皇上一手造成,又因皇上毕竟辜负了她,这才起了报复之心。”沈沅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继续道,“至于她下毒于我,是因为发现我心里爱上了青儿,因妒成恨。她就是那样的性子,自己不快乐,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倒霉,这样她才快意。”


“那无思、无我……”久不说话的景鸾插了句嘴。


“我们关系冷淡,爱上青儿后,我已经没有和她……但在给我下毒之前,她曾经给我下过别的药,于是我们就……”沈沅有点尴尬,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他的意思。


不过听到他这么说,方初晴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但那声音实在太微弱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是觉得这两个宝宝可怜,有这么了不起的父亲,却有那样可怕的母亲,而他们的出生不是基于爱情,而是药物。


沈家两个大的可怜,这两个小的更可怜。天哪,沈家祖上做了什么缺德事呀,为什么要子孙忍受种种的非人折磨?而且,这是沈沅不肯给后宫任何嫔妃孩子的原因吗?但他顶的是江无忧的名,无思和无我是不可能继他的位呀。再说他这皇帝当得这么辛苦,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儿子也受这罪?


胡思乱想中,只听沈沅继续道:“其实我和澜二拿梁竹月当妹妹看,所以不管她后来做了什么大错事,毒杀、不贞、谋逆,我们也不忍太过苛责。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只可惜她见识不明,误了自己。逸山王并不知道我其实是沈沅,所以利用她离间皇上和澜二之间的关系,毕竟真正的皇上对她是有真情的。也许还利用她探听沈府内的消息,哪可能对她有什么真心,自然也不会告诉她真正的秘密。”


原来这就是沈澜只盯着梁竹月,却不动她的原因。一来她没有实际价值,二来是为她留点脸面、活路。而沈沅自觉曾对不起她,也没有追究她下毒一事。假如她不死,等沈氏兄弟灭了逸山王,只怕她会被送到家庙一类的地方思过,或者困在松风园里了却残年吧。


梁竹月呀梁竹月,不知她到了黄泉路上有没有清醒一点,有没有想明白,她周围的人曾经那么努力地对她好,是她自己的偏执和愚蠢,葬送了所有的美好。


不过,关于逸山王和梁竹月勾结,以及他的真身,方初晴不明就里,听得糊里糊涂,直到景鸾细细解释给她听,她才恍然大悟,并且吃惊得要命,因为实在是太离奇了,这个逸山王才是真正的大变态。


“我中毒后身边没有旁人,或者是梁竹月怕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吧。可是澜二即刻发现了,于是亲身背负着我,暗中把我送到皇宫,因为皇上的苏妃是苏神医之女,澜二跟她关系匪浅,知道她有多大本事。可我们进宫后,发现皇上也中了毒,而且比我严重得多,眼见不得活了。”说到这时,沈沅露出沉痛无比的表情,“我因为中毒浅,而且内功深厚,却有一线生机。当时皇上在痛苦中把自己的脸抓得血肉模糊,许多宫女太监都看到了。他对我说,苏味有换脸之能,而我和他身材极为相似,他要我代替他活下去,冒充他继续治理这个国家。不然他身后无子嗣,皇位仍然会落入逸山王之手,当初的太子党也都活不了。而他宁愿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让江国落入逸山王手中,否则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当时的情境,我无法不答应。倘若我摇头,就对不起他的恩德及我们的兄弟情,还有很多人要人头落地。所以我郑重承诺,并发下誓言,那一刻沈沅死了,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是江无忧。我发誓要代替他活这一场人生,不枉上天让我们轰轰烈烈生了一场,战了一生。然后,他微笑着走了。临走前对我说:‘沅,朕相信你,有你和澜,朕含笑九泉。只是,对不起你们二人,你们要受苦了。’我伏地大哭,澜二却催促苏味尽快给我解毒,并让我也把脸抓烂,把我的衣服和皇上的衣服对换,背着皇上的尸身回到沈府。”


“时间刚好,当澜二把皇上的尸体安置好,并报知府内众人,说沈沅暴毙时,去城外礼佛随喜的太后才回来,但已经认不出我的脸了。至于我的声音,事后苏味说是受毒素影响,低沉了很多。随后,苏味在秘密状态下为我进了换脸术,而因为我跟随皇上多年,太熟悉他的一举一动及说话办事的方式,所以模仿起来并不困难。到后来我再特意用潜移默化的方法慢慢改回自己的风格,那样就算性格举止变化得大也没人怀疑,众臣还只道我是登上龙位后才像变了个人一样。”


话到这儿,沈沅终于讲完了江国最大的一个秘密。之前,此事只有沈氏兄弟和苏味知情,现在又多了景鸾和敌国的公主。只是沈氏兄弟绝对相信这两人,而沈沅早在与图玛相恋时,就已经完全信任她了。


气氛,一时僵住了。四个人都不言语,各怀心思。


半晌,沈沅才道:“景鸾,你要先办一件事。”毕竟他当了那么久的皇帝,比其他人都理智,倾诉了内心的悲伤和秘密后,顿感一阵轻松,更快地把心思转到正事上来。


“皇上请讲,草民说句僭越的,您就是皇上,千真万确的皇上,刚才说的话,都是前生之事,再也休提。所以,请皇上注意自己的称呼。”景鸾起身,跪地,其言诚恳。


沈沅一怔,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道:“你说的对,何罪之有。我……朕派你一宗事做。”说着就把对苏神医是否已死的怀疑,以及沈老爷可能不是易容,而是彻底换脸的猜测说了。毕竟,长年易容是不可能的,也容易被发现,而即使沈老爷经常待在别院,以他谨慎的性格来说也不可能大意了,何况自无思、无我百日宴后,他倒长住起沈府来了。


“你速派人调查苏神医之死。”沈澜插嘴道,因久未说话,声音听来有点发僵,“我去把那个假老爷真反贼想办法弄出府去。虽说他在眼前更容易监视,可要提防他狗急跳墙,伤了太太。”


沈沅深以为意,点头道:“景鸾,布置好苏神医的事,你把整个沈府好好排查一番,不能留任何一个安全隐患。记着,要暗中进行,切不可打草惊蛇。真动手那天,朕会派禁卫军保护沈府外院,你就带府兵护住内院,一定要保护太太。你们二爷那天会去对付大阵仗,沈府只能交与你。唉,娘……娘好冤枉!”说到最后,恨声连连。


方初晴了然。


太太当初王侯公子不嫁,却嫁与一个小小的卖货郎,与老爷一定是有真感情,也一定经过激烈的抗争,这从这么多年来,太太与娘家很少联系就看得出来。老爷也曾承诺终此一生只有太太一人,可最后他却背弃了这诺言。


太太,从心底讲大概是个浪漫专情的女子,在这样的打击之下才变成那种寡淡的性子,每天沉浸在花鸟鱼虫的虚幻世界里,大概被打击得心如枯槁。那份伤心,肯定痛彻心扉,对老爷也肯定恨入骨髓。可是当她有一天发现她恨错了人,这样的打击,哪个女人受得了?半生的岁月,一去不回的青春呀,却原来都用在憎恨一个爱她的人身上。


“假如沈老爷的性格突变是因为被逸山王胁迫,对你们不好也是为了保护你们,那大家可就都误会他了。”她突然想起一种可能性,“他的心得多痛呀。现在,如果逸山王真是换了脸,那么沈老爷可能……”


一席话,四个人都愣住了。


“澜二,澜二!”沈沅满脸痛楚地摇摇头,“我们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他真的只是个普通货郎吗?为什么那样的小民,会被当时名动一时的才女母亲喜欢?而他为什么会招惹上逸山王?他真的有苦衷吗?他又是什么时候死的?那个混蛋逸山王既然换了他的脸,就不会容他活着。他……他尸骨……现在在哪儿?”


“终有结果的。”沈澜站起来,面无表情。可他越是这样,越证明心里痛得有多厉害。


“天色不早了,皇上不能泡这么久的澡。不如皇上到太太那里吃晚饭,晚上就留宿在广武院,反正皇上之前经常做这样的事。”沈澜说。


而直到此刻方初晴才明白,沈沅经常来沈府不是为了梁竹月,不是贪玩,而是要看望母亲。可惜他只能以皇上的身份,看着自己的亲娘却不能相认,看着自己的亲娘因为丧子而伤痛却不能讲出实情,还得摆出为君的模样来,半点情绪不能暴露,那滋味,只怕很难受。


人道是有情皆孽,无人不冤。而沈府,真是处处可怜人,从大到小,没一个幸免。可这些悲惨的事全是由那个逸山王老混蛋一手造成,他为了一己私欲,伤害了太多人,不知要怎么死才能弥补!


“这样也好。”沈沅应着,看了方初晴一眼,“但青儿过广武院那边去只怕要易容了,朕听说那个叫青衣的丫头是易容圣手,不如就弄成小德子的样子,他们身量差不多。至于小德子就交给田七和陈皮了,朕贴身的四个人虽然不知道朕是西贝货,但却是十足忠心的。”


“是。”景鸾应答。


沈澜僵直地站在那儿,似乎肩上扛着山一样,明明脊背挺直,却好像疲惫之极,好半天也不动。直到他听到景鸾的声音,才大步走出浴房,跟谁也没说一句话。


到这个时候,景鸾也不担心二爷的行为会触怒君王了,因为他们是亲兄弟,而且不是皇家出身,共同经历了太多生与死,所以这血浓于水的感情,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破坏。就算为了心爱的人,也不会反目。只是,这兄弟二人之中,终有一人会伤心的。


他暗叹着,望向站在那儿挣扎不已的方初晴,却见她双手紧握,咬着唇,显然也很为难。可这为难不过持续了两秒,她就箭一样冲出去了。


流心院不大,不过是个两进的小院子,所以方初晴很快就追到了沈澜,叫他站住。


“你……你不要太伤心。”她本想说:你不要不喜欢我,因为我喜欢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样。


沈澜停下脚步,背负着双手,望向已经变得昏暗的天空,苦涩地道:“我不伤心,因为我爹也不会为我伤心吧?我是他预料之外的儿子,特别是因为我与我亲娘的存在,使他和太太的感情遭到了破坏,不管他是不是被迫,我总是那个替罪的人。从前,他从没正眼看过我,为此我很恨我亲娘,因为是她不省事,亲自吵上门来,硬赖到府上,得了个姨娘的名分。我一直恨她,因为她令我蒙羞,四处遭人白眼,还因为她举止粗俗、地位低贱,伤害了那么善良的太太,妄图得到沈家的家产。可到今天我才明白,当年她才是真正爱我的人,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我的将来。我渴望的人鄙视我,我轻视的人却是真正爱我的,你说可不可笑?”


他说到这儿,突然笑了一下,却比这世上最痛苦的哭泣还要痛苦一万倍,“所以不管老爷有没有死,是怎么死的,我都不会伤心。因为……他生我出来,却憎恨我,让我从小孤单寂寞,好像我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而且,他还亲手杀了那个真正爱我的亲娘。你说,我为什么要伤心?”


“沈澜,你不要这样。我……我……”方初晴伸出双手,抓紧沈澜的衣袖,因为用力过度,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你先前说,太太要为我说亲。可是,我不要她们。就算是太太给我安排的,我也不要。我知道你爱过我大哥,现在或许还爱,可不管最后你选谁,我除了你,谁也不要。”他一句一句的话,声音平淡,但字句中蕴涵的无悔深情,还有那份执著的坚持却分外动人,比誓言还像誓言。


我也只要你!我也只要你!再不会让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再不会让你连伤心也没有资格!再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个空荡荡的世界!


她想这么说,她心里这样喊,可张了几次嘴,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似乎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拼了命,还是不行。直到沈澜寂寞的身影寥落地消失在流心院门口,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心痛如绞,跪坐在地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天空。


“你想让我明白。我全明白了!那生不如死,那心如死灰,我都明白了。现在,请你把我还给我!”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没这么伤心过,因为沈澜一定误会她了。怎么办?要怎么解释给他听?要哪一天才能摆脱图玛的控制,让她做回自己,面对自己的心!


沈沅站在角落看着方初晴,心下凉凉的。


他不明白青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谁想让她明白?什么又叫把“我”还给“我”?可是他懂得另一件事,他的青儿爱上了他的二弟。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他不怪她,那是她在失去记忆时发生的事。二弟如此优秀,女人爱上他太容易了。青儿之前对他是真心,现在对澜二也是真心,倘若他们要兄弟相争,青儿会很为难痛苦,就像现在一样。


他舍不得。


可是他更舍不得的是……当第二次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却再次失去她!


“去扶她起来,地上凉,然后弄点好吃的给她,晚上七点多再过来广武院。”他头也没回地对跟过来的景鸾说,叹息了声。


唉,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的好。先顾着大事吧,毕竟有命才有机会谈情说爱。冷一冷,也许很多难题就变成顺其自然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