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重回江国,物非人是

作者:柳暗花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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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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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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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3296字

“公主,已经收拾完毕,要不要现在去暖阁?”一个宫女望着镜子中面泛桃花的方初晴道。她深吸一口中气,点了点头。


人老成精。父皇先前只是被压抑的愤怒和深深的后悔左右了情绪,现在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心思立即活跃了起来。图国冬天酷寒,各个宫殿的地面下和墙壁中都盘有地龙。所谓地龙,就是用来供热的粗铁管。而且图国人烧地龙的方法先进,有点类似于土制暖气,是以热水循环来代替空烧木柴,能保持室内恒温。所以,虽然是除夕守岁、风雪夜寒,也用不着移到暖阁去。刚才父皇这番作为,想必是为了试探图鲁。


图鲁连日来的行为表明,他有些按捺不住了,既疑惑公主回宫后的行为,又搞不清皇上为什么突然转变了处事态度。在他看来,这些行为不是胸有成竹就是彻底放弃的信号。他急于想弄清楚,于是想和公主先私下谈谈,可方初晴就是不予理会,四人组商量好了似的,都把他晾在那儿。


可今天,父皇给了图鲁“机会”。假如图鲁沉不住气了,就会在通往暖阁的路上等她。而事实上,图鲁真这么做了。方初晴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这证明事情正按四人组所预期的发展,也意味着形势向他们的设想在转变。


“这么冷,向王怎么会站在这里?”方初晴假装惊讶地从暖轿中探出半张脸,心中却骂道,怎么不冻死你个王八蛋,早知道绕御花园那边去,让你在雪地里多站会儿。


“夜深路滑,臣怕这班奴才不小心,倘或滑了轿,惊了公主可怎么办?”图鲁假惺惺地关心,随即半转过身,指着不远处的藏书阁道,“臣出来时,皇上正在小憩。臣想,皇上毕竟有了年纪,只怕精力有些不济,不如由臣陪公主到藏书阁小坐,让皇上多歇片刻再过去,岂不更好?”


他提出孝道来,方初晴不想去也得去了,何况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因此假装略想了想,也就点头答应了。于是一行人转道到藏书阁去,早有太监和宫女一路小跑着去打前站,当方初晴仪态万方地下了轿,藏书阁内早已经点起了灯火,茶点虽然简单,却也摆好了。


方初晴屏退左右,用帕子掸了掸并无灰尘和落雪的衣服,又姿态优雅地饮了口茶,觉得做作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道:“向王找本宫,可有要事商谈?”


图鲁看她摆了半天谱,心中有气,可又发作不得,只冷笑道:“公主聪明,知道臣有事要禀报,也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他是暗指方初晴的闺誉。


方初晴斜睨着他,以从未有过的傲慢语气道:“笑话,本宫无论做什么事都见得光,不像某人,明里一盆火,暗中一把刀。不过既然话不投机,向王不妨明言。本宫是为向王着想才不让人侍候着,不然向王又要惺惺作态,表现恭敬,不窝火吗?”跟这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混蛋不用客气,不如就表现出敌意,这样他倒会觉得一切正常。真是贱骨头呀,贱骨头,可怜你遇到了本小姐方初晴呀!


图鲁果然被激得火大,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再也不装好人了,直白而露骨地问:“臣一直疑惑,为何公主会到沈府为奴,又是失身于谁呢?”


“这跟你没关系。”方初晴坐得端端正正,因为想到过图鲁会羞辱她,所以淡定从容地反气图鲁道,“本宫还没嫁你呢,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其实……年前你被沈澜抓走时,还没看出来吗?”她还没回忆起跟这身体生孩子的男人是谁,现在只能模棱两可地说,能气得图鲁吐血最好。


图鲁没吐血,不过看样子也差不多了。他的理解是:贱人公主到江国后遇到了沈澜,于是奸夫淫妇一拍即合,恋奸情热,以致生了孩子,不过孩子夭折了。为了能通奸方便,贱人公主冒充奶娘进了沈府。给他做内应的人说,一个奶娘不在沈大的小崽子身边,却在沈澜的院子里,这不很说明情况吗?更不用说他亲眼所见,这贱人曾在沈澜的帐篷内留宿。


“哼,我懒得理你。”他气得连尊称和敬语也不用了,“就直说吧,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本宫已经是沈澜的人了,这样也没关系吗?”方初晴瞪大眼睛,表演得分外夸张,“向王真是心胸广阔,居然真的不介意。”


“你以为我娶你是因为喜欢你吗?”他轻蔑地道,“既然如此,你到底爱谁又与我何干?不过你回宫也有些日子了,虽然日日玩乐,可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想必皇上和国师也告诉你了,所以嫁与不嫁,已经轮不到你做主。否则国将不国,家将不家,今天我不过是照理请期罢了。”


“哼,原来请期是这样个请法。就算民间小户也知道三书六礼不是这样的,何况堂堂向王呢?”方初晴正襟危坐,“可是既然你这么直接,本宫也懒得和你多说,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亲,本宫是会和你成的,毕竟以本宫的身份而言嫁不成沈澜,那么嫁谁都是一样。本宫知道,图国已为你一党所侵蚀,皇上无力回天。但你不可忽略了民心所向,不然就算你坐在了皇位上,也名不正、言不顺,坐不安稳。”


“倘若我把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的情事抖搂出来,只怕民望就成了民怨了。就算我没有证据,可有些话好说不好听,再说皇上的身子也得气坏了,说不定就此归西。”图鲁恶劣地道,“至不济,公主化名为玛拉姬丝在金碧苑大跳艳舞的事,目睹的人可还真不少呢。”


他试图惹火方初晴,可偏偏后者压根不是这里的人,所以与沈澜的亲密关系,是男女朋友间正常的行为,跳跳肚皮舞不过是健身操,根本伤害不了她的自尊和自信。


只是人家要伤害她,她不配合一下、不让人家赢上一局半局的又怎么好意思呢?所以她勃然变色道:“图鲁,你若无耻到不顾及自己的名声,随便你说。但本宫提醒你,大家是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倘若我的名誉有一丝受损,你娶的,只能是本宫的尸体。那时,你休想顺顺当当坐上那个位子!”


“哼,是你逼我的。之前,我可曾透露过一字半句?自己婚前失贞丧德,倒怪起我来了。”


“是啊,本宫品德有污,但也胜于你窃国之罪,天诛地灭!”方初晴拍案而起。桌子是上好硬木,震得她掌心发麻,差点跳起来喊疼。不过为着她大义凛然的形象,她只能忍了,继续道,“今天不怕把话说明白,既然我们彼此厌恶,所为的也不过是各自的利益而已,那就乌鸦落在猪身上,谁也别说谁黑,直接谈条件便了。不然,大不了一拍两散。你大兵压境?哈,本宫担保你死在前面,在黄泉路上给我引路!图鲁呀图鲁,别以为有了兵权就有了一切,呸,什么向王,你永远是本宫的奴才!”


说完,看着图鲁的脸色变得铁青,她不禁伸手端起茶盏。图海说过,摔杯为号,只要这茶盏跌落在地上,立即就有顶尖高手前来护驾。图鲁想以武力对她,差得远哪还!


方初晴看手中线拉得够紧了,适时威胁了一下道:“图鲁,不要以为杀掉本宫就可以解了你身上的死咒。本宫早已经把你的血分为数分,与本宫的血好好相融,放在不同的地方,并布下绝杀之阵。倘若我死了,不出十日,你必来陪葬,无人可解!”


临了,沉了一沉,又松开手中线,“本宫劝你,别谈情,只谈条件!毕竟还有好日子要过,本宫也不愿意和你鱼死网破。那么,你要和本宫成亲,能给本宫什么好处?”这一紧一松,外加威胁,就不信图鲁不上钩。这说明,掌握敌人的把柄是多么重要啊!


“你要好处?”图鲁缓过神来。


“你得了江山,坐上你不该坐的位子,有这么大的好处,怎么也得回馈本宫一点,不然这赔本的买卖谁会做?”


“你愿意让位?”图鲁眯起眼睛。他不是傻子,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好事。


方初晴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显得贪婪得明目张胆、冷静得无耻、事事以利益为先,不然怎么能让图鲁相信?


“本宫不愿意。”她一直自称“本宫”,架子摆得十足。


“不愿意?那你又能给我什么,好让我回报于你呢?”图鲁冷笑,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王位,不能自本宫手中而丢。”方初晴把手中一直端着的茶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这是本宫的底线,也是父皇的底线。不过,本宫会如约与你成亲,封你为摄政王,然后渐渐淡出朝政。这样,虽然你没坐上那把椅子,却是真正的无冕之王,图国的一切都由你做主。之后本宫会跟你生个儿子,将来继承王位。如此一来,你将来就是太上皇,也算是达成了为皇的心愿。”


她必须锱铢必较,不然图鲁得到的太容易,反而会起疑。她让图鲁尝到一点甜头,看到一点希望,却不让他彻底如愿,这样他才会心甘情愿地合作,暗中谋划完全吃掉嘴边的肉。


“你愿意为我生子?”图鲁眯起眼睛问。


“不愿意。但本宫为了皇室血脉的延续,为了满足你称皇的野心,可以勉为其难地这么做。只等本宫诞下皇子,你就不能再碰本宫一下。你想收多少女人在身边,本宫不管。但本宫养多少面首,你也别管!”


图鲁听到最后一句,又气到了,但转而一想能碰这贱人的身子,心头也不禁火热。这位下贱的公主可是个美人,身段绝佳,在金碧苑看到她跳舞,他就已经垂涎不已,一想到将来可以为所欲为,就感到特别有报复的快感。


“你还要什么?”他再问,因为知道不可能只有这么简单的条件。


“本宫要你保证,本宫与父皇的待遇不会改变,虽然本宫不想理会朝政,但毕竟是女王,应有的地位和尊荣不能少半分。还有国师和图海,你也不能动分毫。不然,你知道,本宫不是威胁你,可如果本宫活不好,别人也不用打算活下去!”


“好,我答应你!”图鲁想了想,一咬牙道。


他当然不是真心,只当这是权宜之计,一旦达到目的,就会毫不犹豫地上演背信弃义、过河拆桥的好戏。重要的是,他可以通过婚姻名正言顺地彻底掌握朝政,目前先答应了对方的条件,假以时日,还不是他的天下吗?那时,他要怎样便怎样,再也轮不到这贱人指手画脚!


好在方初晴等四人组也不会天真地以为图鲁会遵守诺言,她与图鲁达成的秘密协议,也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好布置借力打力的计策而已。


“那么,公主到底什么时候跟臣成亲呢?”话说到这儿,图鲁的语气又尊敬起来,显得格外虚伪。


“开春后,父皇会举行正式册封本宫为公主的仪式,到时再昭告天下。夏天,父皇会传位于我,到时候把亲事一并办了吧。”她怕暂时联络不到江无忧和沈澜,所以施展了一招“拖”字决。但她也不能把成亲的日子支得太远,否则就显得没诚意了。


图鲁本来想把成亲的日子提前,但方初晴态度坚决,而且所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国师之前就说过,公主的年纪要满二十足数方可成亲。”图鲁露出微微厌恶的神色,“但愿这次他能在今年一年中选出个好日子来,不然他也算白活了。”


他语带威胁,方初晴却假装没听出来,只自嘲地笑道:“既然已经谈妥,向王何必急于一时呢?你威胁着本宫的身家性命,本宫手里也抓着你的小命,这样互相牵制,说不定咱们的亲事是天底下最长久和最稳固的,因为谁也惹不起对方啊。”


图鲁被方初晴噎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接不上话来,只得跟在说要去暖阁的她身后,心中痛恨着、算计着、期待着,咬牙切齿地度过了这个具有重要意义的除夕夜。


……


过年期间的风俗习惯,各国虽略有不同,但皇室成员在新年期间祈福祭天却是一般的样子。所以,自初一后,方初晴就没闲着,被礼部的官员折腾得够呛,深刻理解了当皇上是多么不容易,打定主意以后要找人帮她承担所有负担和责任。直到过了元宵佳节,她也才得空在自己的寝宫秘密召见了齐山。其实图海早就找到了齐山,因为当沈澜点的穴自动解开,齐山也找到了自己的随从后,已经被突降的大雪困在了图国,没能回家过年。


方初晴很高兴,因为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也知道齐山对有她特殊的心意,但她并不觉得难堪或者不自在,心里反而对齐山存了一份深厚的友谊。还有,现在除了王城和皇宫,整个图国全部掌握在图鲁手里,她需要一个灵活有效的情报系统,而齐山的商道正好可以利用。


相反,齐山见到方初晴却有些拘谨。


看到她甜美的笑容,还是很喜欢她,可却知道绝对没机会了。他一介商贾之人,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公主。只是如果能为她效劳,他仍然万死不辞。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所以当方初晴把她的所求一说,齐山立即就答应了,还诚恳负责地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有关于图国经济的、也有利用商道传递情报的方法。方初晴大为高兴,和齐山又商谈了很多细节问题,之后又提起了雪儿。好久不见那小姑娘了,每天除了想念无、思无我以及他们的二叔和皇上大伯,也就这小姑娘能牵动她的心了。


图海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听方初晴和齐山说话,顺便观察齐山的一举一动,力求不让齐山的半点反应逃过他的眼睛。最后的结论是:此人可信。


“公主,若您想在雪化开山之前到江国去,草民倒有办法。草民知道一条山腹中的密道,除草民及草民的十几亲信外,再无一人得知。另外,草民知道这些人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也算是他们的把柄,回头全部报告给图将军,希望会对公主掌握朝政有利。”临走前,齐山恭恭敬敬地说。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了,如果她能在雪化前离开图国,一来可以掩图鲁的耳目,让他不会太过关注她的突然消失,二来……她可以尽快见到沈澜啦。想死他了!狂喜中,她一下子蹦起来,公主仪态全无,不过却让齐山感觉亲切,似乎回到了从前。


图海见齐山态度诚恳,看不出有半分可疑之处,遂点了点头,亲自送齐山离开,然后第一时间又返了回来,因为知道公主肯定急着和他商量秘密前往江国一事。


听方初晴兴奋地说了半天计划后,他忽然幽幽地道:“利用齐山的秘密商道倒是可以,但也得有人到江国的和政城去打前站,不然公主只怕也难不知不觉地见到江国皇帝。毕竟,江国那边有很大的暗势与图鲁勾结,倘若公主被人发现行踪,大事就不妙了。”


方初晴这才冷静下来,很是惭愧,因为她被感情左右了情绪,身为公主,担负着全国的重任,这样做实在太不负责任了,太可耻了。


“不知齐山在江国的人脉如何?”她叹了口气,只觉得处处受限,事事都难,“好像他在江国的商业版图不大,因为我之前从没听到齐氏的名号。他最主要的根基是在宋国和图国边界吧。”


“公主不用担心,我有办法。”图海突然说,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方初晴闻言一惊,又想起之前自己的怀疑。她抬眼,定定地望着图海,“海表哥,你在江国布下间谍暗线了吗?”


“沈澜。”图海说出两个字,虽然方初晴早有怀疑,但此时亲耳听到图海说出,还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图海的唇边荡起苦笑,一瞬间竟令方初晴有一种心都揪起来的痛感,“两国交战,自然会互派细作,但我与江国的右师王早有联络。他是我在江国最大的内应,同时我也是他的。但我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想图谋什么,是早就明白图国的朝政已经从根底上腐烂,没有外力是不能推倒重生的。所以,我宁愿背着叛国的骂名,也要为图国争取到这个机会!”


“我相信你,海表哥。”方初晴连犹豫也没有,上前握住图海的手。或者,是图海眼睛里深深的无奈和决然打动了她。她曾怀疑过图海也有自己的野心,现在她只感到羞愧。


一个那么忠诚于国家和皇上的臣子,要做到与敌军的统帅联手,他,经历了多少内心挣扎呀。可是他又不能跟任何人说,只为了给自己忠于的国家留下一线生机。这种痛苦,有谁懂得?


“公主信我?毕竟我……”


“海表哥。”方初晴坚定地道,“我理解你的苦衷,江国有暗势与咱们图国的奸贼相勾结,你也好,沈澜也好,借助对方的力量对侵害本国的坏蛋予以牵制是十分必要的。相比起来,海表哥能做到这一步更不容易。我知道你们之间,并不是完全的盟友,只是互利罢了。放心吧,我明白。”


图海一直把这秘密窝在心里,而在他的忠君观念里,做出和敌人合作的事又是极惭愧的,所以他被矛盾痛苦的心理折磨了很久。如今听方初晴这么说,不禁放下心中大石,感动得要命。


看着激动起来的图海,她感觉语言已经无法表达她心中的理解和信任,于是她想也没想就伸臂抱了图海一下。图海瞬间就僵了,脸色苍白,心中翻腾着说不出的热流,只觉得就这么为公主死了也值得。


想到了死字,心底好像突然裂了一条缝隙,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迷雾笼罩的心底。前些日子,他听公主说过,那年她偷入江国北境的蝉鸣城,刺杀江国的皇帝、当时的皇太子江无忧未果,反而受了重创,得了离魂症,忘记了一切,就流落在了江国。公主还说后来在阴差阳错之下进了沈府,江无忧明明认出了她也没有报复,反而对她极好,为她撑腰。当然,因为江无忧并不知道她是公主,所以没有隆重送回。


公主说这番话时,他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一直说不清是什么,而且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脑海中灵光一闪……


“公主,我突然想起有点事很奇怪。”他站直身子,“我记得,那时公主有信回来,说在蝉鸣城找到了江国左师王沈沅的踪迹,怎么……后来刺杀的却是皇太子?”


方初晴一愣,就算是向来有急智,也想了好半天。“可能……那个……我记错了?”方初晴抓了抓头,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为什么她回忆不起和江无忧的过往?为什么每当他的脸浮现出来时,经常还是模糊的,好像不认得一样?当年如果图玛刺杀的是沈沅,为什么却爱上了江无忧?而且江无忧对她说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时,绝对没有说谎话,她能感觉得出来。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似乎从没出现过的沈沅,冥冥中主宰着一切似的。难道,那时在蝉鸣城中的人不只是江无忧,沈沅也在吗?说得通呀,皇太子出宫,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跟着。可是,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呀?为什么图玛的信中没提到江无忧,只提到了沈沅呢?


她试图挖掘脑海中沉睡的一些记忆,可是却感觉到了尖锐的头痛,她下意识地抱着头,轻叫了声。


图海看到她这样,更是后悔得没办法。他连忙上前,握住了方初晴的手,“公主,不要想了。这件事年深日久,说不定是我记错了。又或者,是公主记错了。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公主身子要紧,不要想了。”


方初晴站在那儿,只觉得不想还好,一想就脑子空空,像是浑身脱力一样,于是只好放弃,决定以后有机会问问江无忧就是了。他对图玛的感情是真的,说不定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一边的图海怕方初晴想不开,连忙把话题带到重回江国的事上,方初晴也就转移了注意力。两人足足研究了四五个钟头,细致到每一个小问题。最后方初晴像男人那样拍了拍图海的肩膀道:“就这么定了,我三天之内就动身,海表哥帮我安排一下吧。对了,麻烦海表哥找到当日卖我的那个人贩子,我有一支匕首样的金簪子和一条金项,呃……金腰链被他抢走了,帮我取回来。”


因为方初晴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江国去,所以一切的准备活动都进行得格外地快。因为她此行不方便带太多的人,国师就给她派了两个很本事的贴身保镖,一文一武。文的名为青衣,易容术天下无双,连国师都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什么,而且擅长使毒。武的名字奇怪,叫方块,外表那是美滴很,但脾气暴躁,等闲三五个高手近不了身的。关键她们都是女的,就算日夜随行也不怕影响公主那早已经不存在的闺誉。


于是三天后,方初晴化身为一名一脸白麻子的小太监出了宫,在一家不显眼的客栈中就变成了满面风霜的卖货郎模样。就这样,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方初晴一行三人秘密到达了边界的山口。那里,齐山早打点好一切在等她了,而通过那条密道不过用了半天时间,她的双脚就再度踏上了江国的土地。


一路无话,三个女人扮成三个男人的模样风餐露宿、日夜急行,很快就到了江国的心脏:和政城。比她上回跟沈澜到北境相比,时间少用了至少一半。远远看到巍峨的城墙时,正是早上九点来钟。


方初晴兴奋得脚步都轻了几分,差点对天高呼:大江国啊,我方初晴又回来啦!


“咦,前面怎么那么多官兵?”方块眼尖,一下看出城门那边情况不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软剑。


方初晴想了想,给青衣使了个颜色,青衣就前去打探了,不长时间就回来禀道:“是江国的太后从城外的感恩寺回宫,正巧让咱们赶上了。听说太后下旨不要扰民,所以迎接的官员并不多,等过个把小时,太后的凤辇进了城,就会放行百姓了。”


方初晴松了一口气。之前她倒是听说过一点太后的事,说是先皇去世、现任的皇上坐稳龙位后,她就去感恩寺为天下苍生祈福了,逢年过节也不出寺,分外虔诚。她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却是先皇的正牌皇后。因为从不干涉朝政和后宫的事,大度高贵,所以名声不错,传说是很温和慈祥的。方初晴还听说太后年轻时相貌极美,不过产子时身子搞坏了,时常生病,皇子也没保住。只不知她和沈太太那种气度高华的曾经美女相比,哪个更漂亮些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可以进城了,方初晴立即亮出“南北皮货”的招子来。不过那几个字写得可是大有学问,能让和政城中来接应她们的人一眼就认出来。


果然,不到片刻就有一个貌似客栈的小厮的人跑了过来,表面上是拉生意,实际上三言两语后就对起了暗号。


小厮:地振高岗,一派溪山千古秀。


方块:门朝大海,三合河水万年流。


这是方初晴设计的,学自《鹿鼎记》,因为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文学作品,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也就更为安全。而当暗号对上,那小厮立即殷勤地把三人引到一间客栈去,和掌柜的使了个眼色,直接上了二楼一间隐蔽的上房。当房门打开,方初晴率先进入房间,立即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景鸾!”她惊喜地轻喊,等景鸾转过身来,她根本顾不得这时空的礼仪规矩,飞扑到景鸾身上,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公主殿下。”景鸾微笑着,声音如沐春风,显然也很高兴见到久违的朋友。


“叫我初晴啦。你怎么认出我的呀?我现在这个样子。”方初晴问,见到故人的喜悦还完全没有消退。


“这么不管不顾就扑上来的,不是你还是谁?”景鸾点了一下方初晴的额头,“这是谁给你易的容?真是神乎其技,简直完全认不出来。”


青衣听到景鸾夸她,面上微微一红,欠身福了福。


景鸾点头示好,然后轻声道:“青衣姑娘真是本事。那一位方块姑娘,想必就是武技超群的了?”


方块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没有说话。


借这个空当,方初晴连忙把话题导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会到呢?”


“感觉。我强烈感觉今天会见到你,所以一早就跑来这里等了。”


“那……”


“如果你问二爷为什么没来?”景鸾笑得仍然那么轻柔,也仍然一下就看穿了别人的心事,“我只能说我没把我的感觉告诉他,免得万一感觉错了,不是白让二爷空等吗?现在他可受不了这个了。因为你不在身边,他的脾气最近实在不太好。而且今天太后回宫,一早皇上就把二爷给叫走了。初晴要是想见二爷的面,只怕要等到晚上才行。”


“我又没问他。”初晴红着脸说,“我是想知道你要怎么安排我们?”


“这点,我和二爷,还有皇上商量过了,觉得你还是住在沈府比较安全。”景鸾胸有成竹地说,“虽然那暗中的势力很大,却还伸不到沈府的内里来。于公,初晴你现在是公主之尊,既然是代表图国来的,江国就有义务保障你的安全;于私,如果你出点什么事,皇上和二爷……”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明。


“那我们以什么身份和你回去呢?”方初晴有点担心。


“初晴放心,我早已经安排好了。你也知道,我的流心院中一向人手不足,前几天我已经报了太太知道,因为要做点丸药给二爷带到北边去,所以要添几个小厮。只是又怕别人挑的用着不趁手,就自己找人牙子买了。如今也只好委屈各位充当我的小厮,田七和陈皮都是我贴身的人,靠得住。”


“好啊好啊。但不知我们都叫什么名字,别人问起来,我们也好有的答呀。”方初晴很满意这种安排。


“我的小厮都是药材为名的。”景鸾沉吟了下,道,“青衣姑娘就叫白芷可好?方块改名为银朱。至于你嘛,就叫沙仁吧。这味药阴虚血燥,火热内炽者慎服。哈哈。”羞涩又惴惴不安的情绪下,方初晴也不计较了,只得领了这个难听的名字。然后景鸾又仔细安排了一番,就带着他们回了沈府。


没想到啊没想到,不过一年时光,就又回了沈府,看来她跟那所宅子还真是有缘。最重要的是,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到沈澜了吧?也不知他变了样子没有,想她没有。可明明就能相见了,为什么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了呢?


踏入沈府大门的一刹那,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生活战斗并且认识了某三个男人的地方,方初晴有点激动。好在进入流心院后,她终于可以卸下面具,又舒舒服服地洗漱了一番,专心等沈澜回来了。


与此同时,太后已经回到宫中,因为路上劳累了,身子一向不大好的她连大臣们和宫妃们的见礼也没受,只和皇上说了会儿话,就先歇着了。


江无忧率领众人在太后寝宫外执了礼,就叫大家全散了。沈澜忙着去撤换城防什么的,他则独自到御花园中散步,身边只留了小德子、小行子和李不、李好四人。而正当他为方初晴,也就是图玛即将秘密返回江国而激动不已,又为需不动声色地剪除逸山王羽翼头疼万分的时候,却看到苏味正从不远处款款走来,娉娉婷婷、冷艳逼人。


第一反应,他想躲。可立即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笑眯眯地迎上去,温言道:“爱妃怎么会在这儿?”


“臣妾追着皇上来的。现在还没出正月呢,天气阴寒,皇上就算有好兴致,也不要在御花园逗留太久吧?龙体保重。再者太后回宫了,皇上自己对身子着紧些,也免得太后担心。”苏妃直言道。


“爱妃有心了。”江无忧依然微笑着,可目光深不可测,好像对天下事尽皆了然似的。说着,还上前握住了苏味冰冷的手,“国事繁忙,朕久没到后宫去了,今天就到爱妃的夜锦宫坐坐吧。”他感觉苏味有话要说,而且这话是鼓足了勇气要说的,那就证明是极重要的话。那如果堵着不让她说,反而会坏事。


苏味脸上一红,两人手挽手走回夜锦宫,一路上,江无忧还偶尔低语着什么,逗得苏味咯咯直笑。远处不明所以的人看到,只觉得皇上宠爱苏贵妃,有的羡慕、更多的妒恨,可当事二人却各怀心思。到了夜锦宫,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就这么一直耗到快传晚膳的时候,江无忧起身要走,苏味见此,再难开口的话也只得说了出来。


“皇上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可否和臣妾说说,让臣妾为皇上解解忧愁呢?”她端起一盏新茶送到江无忧手里,令他根本就没站起来。


“不过是朝政琐事罢了,爱妃不必介怀。”江无忧的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依然温柔和煦,笑容浅浅,“爱妃既然将身嫁与,朕就应当让爱妃享受幸福,若是担心过多,早生华发,倒是朕的罪过了。”


苏味很明白这是皇上里里外外地点她,让她安分些。但好在,她还有筹码,重重的筹码,纵然这样做是小人行径,她也不惜一搏,因为每个人都有退路,唯独她没有。所以她只好赌,赌皇上不会杀她灭口。


“皇上,女人年华老去是没有办法的事。再者,臣妾不是有一双妙手吗?这张脸老了,再换一张也就是了。”她媚笑,终究不敢太过直白,但“换脸”二字却还是说出了口。


江无忧不加掩饰地皱起眉头。“爱妃,你到底要说什么?”他忽然沉下脸来,不喜欢这样被要挟。


“皇上,除了右师王,没有人比臣妾对您更忠诚。您……为什么不让臣妾坐在您的身边,为您管理后宫,为您创下万世基业出一份力?”苏味第一回那么直率地说话,态度也是第一回那么诚恳。意思就是皇上登位,她的功劳仅次于沈澜,她对皇上也绝对真心,那么皇上就应该论功行赏,立她为后。


“爱妃,立后之事,朕自有主张。”江无忧恢复笑容,但那笑容却让苏味有点害怕,冷漠而威严,“此事以后再也休提。否则……不是损了爱妃的清雅风华了吗?那可是最吸引朕的地方。”


“臣妾并非有意惹皇上生气,只是物是人非……”她没说下去,硬着头皮装出楚楚动人的模样。


物是人非!


这四个字引起江无忧心里的一阵感慨。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他,脸换了,心也变了。而图玛,他的图玛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吗?纵使她的性格因离魂症而有所改变,但她的面容……


想到这儿,江无忧的心底突然一亮,好像有万千烟火同时燃起,恍惚中令他抓住了一直隐藏着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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