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械斗的代价(1)

作者:欧阳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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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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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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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348字

(一)


大黄乡的械斗带来了相当恶劣的后果,双方人马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物业公司那边虽然都是专业的,装备也是十分的精良,但大黄乡那边总归人多势众,双方打了个势均力敌,两败俱伤地撤退了。


物业公司那边的具体伤亡情况不得而知,而大黄乡这边伤的情况却不容乐观,有二十多个后生都身负重伤,腿和胳膊被打骨折的都有。有一个后生的脸被土铳给喷了一下子,下牙槽骨被削掉了一半去。而马腾的师父梅花梁因为身体本来就中风,腿脚不便,在混战中被钢管打中了尾骨,下半身彻底失去了知觉,卧床不能起。


消息传回城里,得知了事件经过的马腾暴跳如雷,当场就要疯过去。二叔还能不知道他的禀性?当场就制伏住了他,不能让他走出家门半步。马腾受制于二叔,也奈何不得,在二叔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慢慢消了火,答应这事情从长计议——却不料他在当晚的凌晨时分偷偷跑出了家门,一路夜奔回大黄乡。第二天醒来的二叔不见了马腾,大呼糟糕,竟然中了这小子的缓兵之计。


二叔的担心全部变成了事实。马腾回到大黄乡,先是去看了师父梅花梁。当他看到中风且下身瘫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梅花梁时,一拳狠狠地砸在了门框上,接着发出了一声孤狼似的嚎叫。据听到的人说,那一声嚎把周围跟着的村民都吓着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人能叫唤出这种声音。那一声嗥凄厉地似要把人的耳膜给生生撕裂。


梅花梁躺在床上,伸出颤巍巍的手想要抓住马腾的衣服。他对着自己曾经的徒弟,嘴唇一直在哆嗦,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流了满脸的清泪。其实就算他说不出来话别人也能知道他的意思。知徒莫如师,对于马腾的脾气,梅花梁是了解的,他不认为马腾跟了二叔之后能有多大的改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梅花梁是过来人,他明白这个理。


他是想让马腾坐下来,陪他说说话。或许他的人生要走到尽头了,想让自己的徒弟坐在床榻前,陪自己聊一会儿,还能让自己想起来以前的时光,那些仍旧能在阳光底下练拳甩汗的日子。其实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想留住马腾,因为他很清楚马腾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来。


马腾只是狠狠地看了他的师父一眼,饱含悲怆、伤悲、无奈的一眼。他不相信以前那个叱咤大黄乡的梅花梁竟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想当初,梅花梁多么威风,靠着一身小架功夫威震乡里,哪个练拳的说起来敢不翘起大拇指?梅花梁的手快,落地桩站出来的步伐灵活,跟人过招有的时候别人还没碰到他衣襟就胜负已分了。梅花梁功夫过硬,但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他从不恃才傲物,跟乡邻之间的关系都很好,谁家有个难事来找他都没有推托的。更难得的是梅花梁的开明,他中风之后,自忖再不能教授马腾功夫,便让马腾转投佛汉拳门下,没有一点门户之见。在马腾的青年时期,梅花梁就是他崇拜并且效仿的偶像。而如今,他只能看着这个师父无奈地躺在床上,浑身上下哆嗦着,脸上流满了清泪。


马腾看了他师父一眼,狂号一声,夺门而去。梅花梁扬起的头颅重重地放了下去,张大了嘴,喘息着。眼角流下来的清泪洇湿了枕头。


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徒弟了,就像二叔一样。


等到二叔赶到大黄乡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马腾干完了他要干的事情。他领了几个后生直奔乡政府,说来也巧,当时化工厂的老板领着自己手下的一票人也在那,跟乡里的领导商量着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工厂开进去,让村民们屈服。上次的械斗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他们暂时把事情瞒了下去,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如果再来一次这样的大规模械斗,事情非要传到上面去不可,到时候他们都有麻烦。


乡委书记的观点倒是很明确,就是还得打!他认为上次的械斗已经把下面的村民打服了、打怕了,人心打散了,证据就是进乡里路口处的路障没有了,乡里也没有自发的巡逻队伍了,这就证明了他们的屈服。乡委书记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说:“自古民就不与官斗,到现在还能翻了个大天去?一群刁民,该打就得打,两天不打,上房揭瓦!不让建厂子,乡里的效益怎么能上去?要照我的意思,当初就不应该给他们通报,也不用跟他们商量,直接拉砖建厂就是,爱谁谁!谁敢捣乱就直接抓进去,两天下来全都老老实实了。你看事情到了现在多复杂……他妈的现在领导不好干呐。”


乡委书记的一番话得到了所有人的首肯。乡长说:“书记就是书记,我这个乡长自愧不如。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大刀阔斧的气魄,不是一般人就能有的。”


化工厂老板对这番话很满意,他正要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忽然门就被一脚踹开了,接着就看到死神一般的马腾冲了进来。


用“死神”这个词形容马腾绝对没错,起码对于办公室里的那一帮子人来说。


据说跟马腾一块冲进去的几个后生都没有动手,因为他们看到马腾的第一下出手就被惊呆了。首先冲到马腾面前的是乡派出所的所长,他体形魁梧,撅起的啤酒肚把身上的制服撑得满满当当。所长一边伸手朝马腾脸上扇去一边说:“这什么地方,谁让你进来……”


所长的巴掌在距离马腾脑袋五公分处戛然而止了,跟他嘴里没有说完的话一起停住。马腾的拳头打在了所长的胸口偏左处——也许是掌,也许是手指,几个后生都没有看清楚,因为他们当时都被惊呆了。只是一下,那所长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两只眼睛的眼白迅速充血,模样立刻变得可怖起来。接着一张嘴,“噗啊”一声,喷了马腾一脸的鲜红。


一脸血的马腾收手,所长没有任何犹豫地倒下了,趴在地上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甚至都不抽搐一下。


几个后生惊恐地说着“杀人了,杀人了”,然后退了出去,跑到乡里叫人。当乡里的其他人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一场血战已经结束。马腾站在那里,浑身血迹斑斑,脸上更是鲜红一片,好像画了个脸谱,只有两只眼睛的精光流动。屋里的二十几个人全部在地上躺着,一个都没跑得了。


公安局的警车,医院里的救护车随即赶了过来,几十辆车拉着警报一路呼啸,荡起大片大片的尘土。大黄乡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马腾就满身是血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冲上去,反剪了他的双手,五六个人同时把他按在了地上,脸贴地面。后面还有人用膝盖顶着他的腰和大腿。但同时至少还有五个人要从人堆里插进去,但马腾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部位可供他们所制服了。一群人就在马腾的身上推来搡去,不断地涌动,还不停地大喊着:不许动。


地上的伤员全部被拉上了救护车,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拉回医院接受治疗。结果很快就出来了,23人中,16人重伤,其余7人全部死亡。化工厂的老板侥幸逃过一劫,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星期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件事情震动极大,上面将其定义为“特大恶性报复杀人案件”,很快移交法院审理,一审判处马腾死刑。


当我跟晏五回到家的时候,一眼看到二叔,顿时发现他苍老了许多。


“我不该教他密传佛汉,千不该万不该啊,我不该教给他……”二叔摇着头,反复地叹息这一句。我想安慰安慰二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任谁都明白,不管说什么都晚了。


杨队来了我们家,话说得很直接:“区哥,这事我真帮不上忙了,这是市局办的案子,也是市里直接审理的,跟咱县里没有关系。我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别说咱没钱,就是有钱,连送都不知道往哪送去。”


“那怎么办?”二叔问道,语气颓然。


“现在最好的路子,就是赶紧找关系,看有没有可能跟市里的人说上话。只要能说上话,就有希望。马腾这案子只要终审能判个死缓,那这条命就算保住了。”


“能跟市里的人说上话的……”二叔沉思起来,念叨着。我忽然想了起来:“二叔,去找铁坨周啊,他能跟市里的人说上话。你忘了,上次那个来咱家的市委办公室的张书记,就是铁坨周领着过来的!”


“是啊,怎么忘了这一层呢!”二叔恍然大悟道,神情好像瞬间看到了开启的希望,“去找铁坨周!”


(二)


二叔去找了铁坨周,但事情却比他想象的还不顺利。铁坨周说:“老弟,我实话告诉你,这事没有一百万,你摆不平。”


“一百万?”二叔倒吸一口冷气。


“这还是往少了说的。你也不想想,马腾犯的是什么案子?市局直接给定的性,特大恶性报复杀人案件!死了7个啊!都说杀人偿命,这回都够枪毙他7次的了。这事影响有多大你知道不?那边死者的家属都闹翻天了,天天领着人往市局跑。乡委书记死了,乡长重伤,到现在都起不来床,全是领导干部,你说这事情有多恶劣!你要打点马腾这案子,市公安局的,检察院的,法院的,还有那一帮子家属,一个都不能少,这一百万恐怕还不够呢。”


二叔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能给张书记带个话不?”


“张书记,这事张书记他也帮不上忙啊,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你说吧,带什么话。”


二叔说:“你就给张书记说,马腾的这案子只要能判成死缓,我就把密传佛汉传出来。”


“嗨!老弟啊,你咋就认不清形势呢!”铁坨周一拍大腿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管你密传不密传的。放前两年,大家都稀罕这个东西,可现在是什么社会形势,要的是这个——钱啊!有钱才是大爷,有钱才能办事!老弟,我给你说,现在就你这拳,就算你愿意教,都没人愿意学!”


二叔从铁坨周家回来之后,颓废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抬不起来身子了。他对我和晏五说:“区明,五子,等终审的时候去见你们师兄最后一面吧。”


没多长时间,马腾案子的二审就开始了,这次审理也就是终审,将决定马腾命运的走向。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命运的走向已经决定。


我们坐车去了市里,去见马腾的最后一面。我对那天的记忆很清楚,太阳挂在头顶上,惨白惨白地照着,并不热,像一个大号的白炽灯泡。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让人感觉到寒冷,我抬头,看着“人民法院”四个镏金的大字,心里一阵哆嗦。


开庭在即,里面一片窃窃私语的嘈杂声。二叔坐在那里,眼神直直地望着台上,背部有些佝偻,看得我一阵心酸。


过了一会儿,有人喊道:“出来了,出来了。”顿时一群穿黑色衣服的人涌到了前面,大声喊着“杀人犯,你不得好死!”之类的口号,看样子恨不得把人给吃了。我估计那都是死者的家属,一个个肥头大耳,义愤填膺。


二叔也站了起来,向前望去,尽量地踮起脚尖。几个法警先走了出来,驱赶开聚在一起的人群,大声地喝令他们保持庭内秩序。然后我就看到穿着灰蓝色囚服的马腾被押着走了出来。他戴着手铐,头发被理成了个麻蛋,脸上的那块青色胎记更加扎眼,低垂的眼睛里面依然闪烁着桀骜不驯的光芒。


庭内又猛地嘈杂起来。


“师兄!师兄!”晏五大声地喊叫起来。马腾猛地抬起头,然后愣了一下。我看到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嘴唇动了动。


二叔对着他点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砰!”审判长拿起法槌在桌上重击了一下,大声喊道:“肃静!”


庭审开始。马腾站在被告席位,旁边还有两名法警看守。首先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一个戴着眼睛的女人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念道:“经依法审查查明,被告人马腾,于x月x日在本市大黄乡由于修建工厂问题与乡政府主要领导发生冲突,心怀怨愤,公然冲击国家机关,对于政府工作人员给予野蛮的暴力伤害,造成16人重伤,7人死亡的特大严重后果。经公安部门调查,其罪行确凿,证据充分,被告人对其罪行亦供认不讳。”


庭内继续嘈杂,死伤者家属大声喊道:“杀人犯,不得好死!”“拉出去直接毙了,还审什么!”


“肃静肃静!”审判长拿起法槌狠命敲击桌面。


“被告人,对于公诉人所宣读的材料,你有无异议?”审判长接着说道。


“有异议。”马腾说。


“有何异议?”


“我不是杀人犯。我杀的不是人,都是畜生。”


马腾的一番话又引起了庭内的轩然大波,观众席上一片咂舌,那些家属开始变本加厉地辱骂起来。急得审判长掂着小锤一顿狂敲:“肃静!肃静!肃静!!”


接下来是被害人的诉讼代理人发言,大意就是说马腾多么的凶残,被害人多么的无辜,被害人的家属多么的痛苦之类。诉讼代理人的发言完毕,除了那些家属叫好,其他人则发出了一阵嘘声。


审判长又是敲响法槌,直敲的桌子叮当作响。镇不住场子的审判长脸色很难看,接着按程序让被告的辩护人进行辩护。


马腾的辩护人是二叔托关系找的一个律师。虽然在之前,这个律师已经表明了这件案子基本上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但出于职业素养,他还是愿意搏上一搏。这个辩护律师跟其他人不同,他没有照着稿子念,而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说道:“我对于被告人一案的基本犯罪事实没有异议,但是,对于被告人的定罪问题我有以下意见,供法庭定案的时候考虑。”


“我认为对于被告人的故意杀人的定罪不妥。公安部门在还原案发现场的情况时,是确定只有被告人一人动手的。在一个人面对二十三个成年男子的时候,承受的压力有多大我想各位可以想象。所以,当时的情况肯定是被告人被一群人围殴。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告人出于自卫的目的,肯定要下狠手来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在面对侵犯到自身的严重暴力伤害时,正当防卫是没有上限的。所以,练过拳术的被告人出手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致使其他人受伤或死亡,但这一切都是在正当防卫的前提下发生的,被告出于自卫的目的,所以故意杀人的罪名并不成立,被告可以说是激情杀人。”


“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未经审判长的允许,对方的诉讼代理人直接说道:“被告人犯罪事实清楚无误,证据确凿,并且其冲击国家机关已经是有预谋的行为,定罪为故意杀人并无不妥。”


马腾的辩护律师说:“被告人的杀人是出于自卫的目的,属于典型的正当防卫下的激情杀人行为。并且致使被害人死亡也并非被告人的主观故意,而是由于他长期练习一种叫做密传佛汉的拳术,在与人打斗之时可以瞬间给对方造成严重伤害,甚至死亡。所以被告人在自卫的时候由于激动而无法控制力度,才导致了致人死亡和重伤的后果。”


“笑话,简直是无稽之谈!”那边的诉讼代理人直接笑了起来,“都什么年代了,还拳法?这简直是对庭审的一种污蔑!对方辩护人,请你用事实和证据说话,不要胡搅蛮缠好吗?”


“被告人马腾,关于你所练拳法杀伤力巨大的事情,是否属实?能否有证据表明?”审判长问道。


马腾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举起自己戴着手铐的双手,一掌砸向面前的被告席台!“咔嚓”一声脆响,厚度将近40厘米的实木台面被一下生生砸断,靠着两边的铁拐角支撑着,行将坠落。


马腾咧开嘴笑了,模样就像一只野兽,“嘿嘿,我还没有运气呢。”


庭上猛地嘈杂起来,喧哗声一片,审判长急了,猛敲法槌,都快把桌面给敲破了,但始终也压制不住这一阵子突如其来的嘈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