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石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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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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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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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6514字

孩子连日不吃不喝,让雅琦之心终于从工作上收到孩子身上。南牌乡在甘泉县最北边的宗山西侧,五凤山东侧的宗山与五凤山相交的沟道里。两座高耸的山如同被利斧劈开一般,将这北山从山前到山后劈开一个贯通南北的大豁口,南牌乡就在这豁口的岸上,西北风卷着黄土飞沙,如同憋足了劝一般,从这豁口扑出来,一年四季,怒吼不断。由于刮风,吹得女人们两颊上如同两个火蛋柿子一般,山下人便叫她们柿子脸。加上常年饮用窖水(存起的天雨之水)此地便是全县最艰苦的地方。所以凡调到此地的工作者,便有了被流放之嫌。若还不是因为孩子,雅琦倒觉得这次调动也并不是一件坏事,事实也完全证明了她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她是全县第一个到基层担任领导工作的女干部,又是个女大学生,乡政府机关如同欢迎外宾一般欢迎她的到来。只要有她下乡,山民还不时有人肃穆地站身路旁,为她让路,向她致注目礼;时儿有人从门缝中,墙背后伸出头来看她。加上她的泼辣的性格和办事的果断和干练,她的名声很快由这个乡传到那个乡,以致传遍了整个县的旯旮角角。连日来尽管她喝那窖水,肚子有些发涨,端山民的大老碗吃饭也不甚习惯,她的面部被那山风吹得干燥难忍,她的心中却还不时地对自己说;我就不信你这搞科技的还能把县上的领导班子左右一辈子!我就不信自己在这儿干不出个名堂来。


万般无奈之际,她将孩子一同带到乡政府。她完全可以将孩子交给母亲照看,可因了对孩子的学习不放心,最后还是决定带在自己身边。去县城给孩子医病,在她去乡上工作一月之后。说来也巧,下车刚踏进县城北门,老远便看见海生站在县委大门口。


说句心里话,自从那封信,那次和海生一起去她家,还有那好长一段时间的持续***之中,仍不见海生迈出实质性的一步时,她便对海生产生了一定的看法。要说当初因好姻缘被拆散是因了事业未成的话,如今又因了什么呢?在对海生不可理喻的思维产生怀疑,在自己的不懈的赤诚一次次地不被人在意,她便有了被人蔑视、愚弄之感。而这种愚弄在她被贬往山区之际,二事加一,如同雪上加霜一般,让她的心思,由对海生的赤诚演变成了被自己最爱的人戏弄之后的报复心理。这种报复心理的萌芽阶段便是不理他。而这种不理之目的,一方面由暂时的不理发展为永久的不理,进而由不理演变为憎恨,变为实施自己报复计划;一方面是用不理来威胁进而让这不理转化为理,进而转化为亡命的爱。她偏重于后一种。当她一下车看见海生而海生并未看见她时,她却毅然放弃了绕开走不被他看见的做法,而是一手拽着孩子,大踏步地,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过。雅琦!海生看见从他面前经过且不理他的雅琦时,惊疑中忍俊不禁地叫了一声。她却依然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海生无奈中几步跨到前边,挡住了她。我正说这几天上来看你!海生喘着气说。雅琦白了他一眼,啥话也没回。绕开他,继续朝前走。


海生愣愣地站着,他全然明白她这样的原因,他觉得自己实实地委屈,他心中怨她咋就不理解他一个依然爱她的男人的苦衷的同时,便有了一看见她就不愿离开她的强烈的欲望。他紧跑几步追上她,他啥也没再说,只在她一侧和她并肩朝前走。你别跟我好嘛?雅琦说此话时双颊已成了黄色,话出口牙齿似乎也在噔噔地打架。也许她明白是在大街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说完,加快了脚步。海生有意站在那儿没再动。他自信他若真的此时离开她,她会哇地一声在大街上哭出声的。他果然觉出她侧身用眼角的余光和背身的感觉还有双耳的听力向后看。他便又紧追几步在她身后跟上她,穿越大街,来到大什字,她向左拐,他也向左拐,她停身在县医院大门口,他也停下来。娃不乖?他问。好几天不好好吃饭!她答。她的话音全然露出无助的孤独感和暂时战胜了他的优越感,也涵露出信任和敬重。去找神医吧!海生说。


近日县城吹起一股风,说是有一神女下凡,落脚在洪州城向北的泔泉河岸边。自立庵门,名曰白云庵,专治幼儿病,一治一准。此话雅琦当然也听到了,只是恍惚之中没有想到罢了,经海生一提,也便有了去试试的想法。她即问海生:你信?海生说:信不信咱去试一试!雅琦没再回话,只是双眼盯着他,目光中尽是依赖。他便立即回话说:坐长途汽车,到洪州城下车,再步行不到五公里就到了。说着话车来了,海生便一抱抱起孩子说:走孩子硬是不要他抱,雅琦说让叔叔抱,妈跟着呢,孩子才不情愿地改变了态度。雅琦跟上他钻进了那辆中巴车里。车上人并不多,售票员安排他俩坐进一个双人座里。孩子站在他俩中间。雅琦欲将头偎到海生肩上,头刚一斜,孩子身子向后一挤,半坐半站着。回头白一眼这个,白一眼那个,没说话。中巴车幌幌悠悠出了县城,上了丝绸古道上的西兰公路。何不问问神医,我该咋办呢?雅琦上车,心中泛起了这一想法。神医能给我指条路嘛?海生心中自思着,从孩子背后伸手纂住雅琦的一只手。俩人都如同做贼一般,对看一眼,舒心而满意地笑了。仅两根烟的时间,车到了洪州。据说这儿古代是个州城,眼下叫阳洪小镇,仅只有商业、饮食、医药、生产几个门铺。下车,海生给孩子在小吃部买了点副食和饮料,询问过路线,踏上一条向北的土道。


孩子走了几步,显然走不动了,海生将孩子背上走前边,雅琦跟在身后。凹凸不平的路,海生一会儿便周身是汗。雅琦追上来要换他,他却一手豁开她到一边说:你保住你自个不掉队就行了!雅琦便掏出手帕替他擦一把额上的汗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过了两个村庄,拐了说不清多少个弯儿,走走问问,问问走走,大约在午后三时许,终于找到了白云庵的庵门。说是门,其实是一个长长的坡,坡前一条深深的沟,坡的尽头,才看清那沟原本是泔泉河的上游,如少女的飘带般蜿蜒清澈的溪流,明明亮亮,平平静静在沟底扭动。坡尽头一个急转弯,坡崖上一排三孔窑洞,被围在黄土墙内。土墙一端一扇木门。门上顶着用柴草搭成两面流水的草棚,门楣上写着白云庵三字,门两侧联曰:田间妆紫气,云外筑青山。门前一个偌大的场地,靠墙停放着七、八辆小车。车前三个一堆五个一团的人在攀谈,他们的声音极底,似怕惊动神灵一般。院内不时有尼姑走动,她们全是剃得光光的头,穿着浅灰色的长袍衫,白色的布袜和圆口的黑色布鞋,若不仔细从她们的嘴角下巴和咽喉去分辨,很难分出男女来。尽管海生以往在北京进过戒台寺,在杭州上过六和塔,在西安去过广济寺,在泾洲城去过太壶寺,在楼观台抽过竹签,上太白山敬过太白爷,也还进过无数的大雄宝殿,但除过在庵堂认母戏里见过舞台上的庵门外,来庵院却是首一次,心中便自然有着圣洁,肃穆、静远、超脱之感。加上对雅琦儿子医病的急切,和求问自我未来的夙愿,从下坡拐弯那一刻始,俩人走路抬脚落脚说话看东西等等全是怕惊动神灵的肃穆和虔诚。


经过与前来医病的患者攀谈,方知仙姑每日只挂50个号,挂完即停,然后按号呼人,独个进诊。每天中午庵内无偿为患者供斋饭。诊断前缴挂号费10元,再进一个窑洞的佛堂敬香焚纸钱。敬的是观世音菩萨,然后再去门诊由慧觉仙姑治病。至于如何诊断,凡诊过者都虔诚得如同天机不可泄漏一般,只字不说,医完便走。这一天的号午时已挂完。他俩看着问着,不觉太阳已落下山去。当沟底的岚气向上升腾,天上的夜幕向下垂落,双向的接轨使西边的晚霞也渐渐退去时,俩人似乎才从庵门的神秘中步出来。海生问:咋办?雅琦答:咋办?海生说:若返回明天来又迟了!雅琦思忖片刻后答:你回吧!说着并没看他,她已知临近的农户专门接人住宿。海生问:难道咱只是来为娃医病?雅琦答:你随便!说完引上孩子便走,海生站身那儿,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轻轻摇着头,紧步跟上去。


经过寻问,他们走进坡头右首一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进村,一股混杂着草味、土味、烟味却说不清的味道迎面扑来。村仅一条街,村里的房子全部一边盖,不时有风箱拉动的声传来,屋顶便被烟雾萦绕了。大队部设在村头的关帝庙里。仅一间房的庙堂门首放一条桌,一位显得很精明的,头顶花格布帕的妇女坐在里边。老远就热情地问:给娃医病来咧?雅琦看一眼海生,海生看一眼雅琦,谁也没说话。拾级而上步到桌前。哪儿人?村妇问,拿起一个蘸水笔和一个登记薄。甘泉县何家堡雅琦认真地回话。不,不不!是甘泉县县委!海生插言,他显然让村妇明白他们是县上的干部。按籍贯登记!村妇认真地回他一句。写上的何家堡。关系?村妇又问,问时看他一眼,又看她一眼。同志!雅琦看一眼海生后,犯难地回话。嫂子真会开玩笑!村妇话出口先咯咯笑。夫妻,是来给娃医病的!海生吃吃嗑嗑却又认认真真地说着,回头看一眼在一边玩的孩子,目光似做贼一般。还是这位大哥实诚!夫妻好呀!要么得租两间房!村妇说得极热情。说是办手续,其实仅是登记一下,然后开一个条,按条上的人名去村中找人住宿,费也去各户缴。出门了村妇还喊着说,也还给安排晚饭的!找到了那户人家,家中只老俩口,儿子儿媳都在外工作。他们被安排住在儿子的房里。从房内裱糊的纸色和门上还未撕尽的婚联看,儿子结婚时间并不长。二位老人听说他们都是干部,便如同见了亲人一般又是给打热水洗脸,又是沏茶敬烟,没了煮了红豆小米稀饭,收拾了二凉二热四个小菜,端上来热腾腾的白蒸馍,和他们一块用晚饭。老人的过分热情,反倒使雅琦海生不好意思起来,孩子却是端起小碗连喝了三碗稀饭,喜得个雅琦指着娃的鼻尖说:真有神灵出现呀,咋还没医呢就好了!用饭期间,雅琦问老妇人白云庵的情况。老人说:该说是三年前,来了位尼姑,说她能医病,村人便围了上去,有给小孩医尿床的,有给老人医咳喘病的,有给女人医不生育的,还有医不会说话的。说来也真神,只要病人给她跟前一坐,她便面对面将患者静观一会,然后开口便问,你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你的病是什么病等等。说罢不待你开言,有时扎针,有时给开药,她随身带着一个大大的药箱,似乎啥药都有。


这样医过几个人,大伙先只觉得神。接着,一针下去,把一位哑了三十多年的人竟一针扎得说出话来,一下子在全村摇了铃。一传十,十传百,周围村上的人都来了,大伙都说,真是仙姑下凡,普救众生的!见此,大队干脆把办公室腾出来,让仙姑给村民医病。这样,一直医了大半个月,仙姑的名气越传越远,来的人越来越多,大队办公室显小,将那三孔窑专门给腾出来。听到此雅琦比老人更是激动地插言问:她是自己带的药,还是在佛爷前要的药?老人说:不管啥药,也是神药呀!雅琦一看就此话题问不出名堂来,绕着弯儿问:你知不知慧觉仙姑是从那儿来的?听此问话,老人说:近日才有人说慧觉仙姑是从很大很大的城市来的,还说她上过很有名的大学,由于死心踏地爱的一个男人负了他,她就出家进了庵门。先说是去了南山里一个什么庵,那儿山清水秀整日扫院种田,诵经念佛,虽然修心养性是个好去处,她还是没修一年便奔下来。后来就转到了这儿。为啥将庵院要建到泔泉河岸呢,说到此也真神了,慧觉还在大队为百姓医病时,一日午休,独身散步,转到泔泉河岸边,静目远眺,倏然大呼,佛光,佛光,喊此话之前,她并未发现,在她的身后十多位医病患者的家属已跟她身后到了河岸上。说这慧觉神,也真神仙下凡,她行路,绝不左顾右盼,更不回眸,只是一心一意朝前走。当她发觉身后有这么多人时,便情不自禁地指给大伙看,大伙随她所指望去,只见在深深的河沟底部,翻腾滚动的雾气山岚之中,几个似黄非黄,似蓝非蓝,似紫非紫的光环在翻腾的雾霭中飘忽游动。慧觉仙姑喊这一声之后,便合掌在胸前,微闭双眼,嘴中念念有词。见此,大伙在惊疑与慌乱之中也都跟她这般做起来。等到睁开双眼,沟底浓雾已悄无声息散尽,彩色的被叫做佛光的光环也无了踪影。后来,传说就多了,看者中间有人说在那光环里,慧觉仙姑站身正中间,面带微笑,飘飘然飘到这窑洞前入了窑门。有人说他听见慧觉进窑时还善哉善哉地念个不停。有人还说,因为我们这儿的人忠厚勤勉,却病灾不断,老天爷专门指派仙姑下凡,普救众生。如此这般,众说纷纭。大队只得将这早先住过知青现已废弃的窑洞重新整修一番,将慧觉仙姑安排了进去。周围的人一听说慧觉仙姑在这儿不走了,捐物的捐物,捐钱的捐钱。没钱没物就来用劳动补尝。经过修整,窑洞如同另凿而成,崭然一新,庵院成立那天,更是人山人海!老妇人越说越激动,看着他们连饭也没吃,随即话题一转说:你看我,越说越多了,吃饭吃饭。


吃完晚饭,因孩子要休息,无法与老人继续攀谈,然而大学生、尼姑、药箱、泔河佛光特别是仙姑的婚姻,全然塞满了他们二人的脑。孩子上床睡觉,要雅琦陪他,海生欲上床,被孩子一身子挡在床沿上,雅琦劝孩子说,让他上来吧!孩子说,我就不,海生只得坐身椅子上去吸烟。孩子好长一段时间才入睡。月光从窗棂洒入,将一张偌大的床分成一明一暗。不时有狗吠声传来,星星在那方形的蓝天下不时地眨着眼睛,他们俩人肩并肩靠在床头上,两双眼眨动着,没了丝毫的睡意。我想出去转转!雅琦提议。我也是!海生回着话坐起身来。出门时,他们向二位老人打了招乎,老妇人似乎早已知他们要去散步,只叮咛一句,回后将门插上。


海生和雅琦踏着淡清如水的月光,步出村街。十月的夜晚,已添了凉意。幽静的夜空,似向大地洒下来一条黑色的又是透明的缎纱,使树木、房屋、田野、庄稼、果园都显得静谧、柔软而又幽远。俩人并肩而行,虽未开言,内心却随这夜空,时儿似俘云,时儿似溪流,时儿又似夜风般飘荡。慧者,智慧也,觉者解脱也,好一个慧觉仙姑,超脱之后,以其智慧,悬壶济世,让世人成为觉者,真乃一个地道的佛门弟子!高也,高也!海生情不自禁地说出后边四字。没料到雅琦也随声附和叹曰:高也,高也!俩人注目相视,用微笑稳住澎湃的心绪,继续向前走。佛乃宇宙自然之法则也!人在认识自己,认识环境之后,即不再为自己和环境所困惑烦恼。人们常说的转迷成悟离苦得乐,也是这个意思。雅琦说。海生虽对佛教没有过多的研究,但佛的基本的法也是略知大概的,此时雅琦一句转迷成悟离苦得乐一下子将他之心绪又全转到了自己的事上,转到了他和雅琦的事上。我何时才能转迷成悟离苦得乐呢。一想到此,他便觉得天与地似乎倏然收缩,将他如夹饼一般夹在了中间,他的内心即哀鸣般祈祷着:慧觉仙姑,快来治治我的病吧!


此时,雅琦收住步,与海生面对面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显然在问:你何时才能转迷成悟,离苦得乐呢!海生终于明白了雅琦的话意,对他无奈地一笑说:走吧,多好的月光!说着话,俩人继续朝前走。雅琦见她有意岔话,也没为难他,便又去想慧觉仙姑因婚姻而嫁之事。当一个人在婚姻上受到致命的打击之后,何去何从呢!慧觉之举,确实让她震惊。这能仅说她是看破红尘,超越自我嘛!难道她不是将世界所推崇的佛学,华夏五千年道学以及世纪之初的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自我的实现了的本能和超我则道德化了的自我和他的意识,前意识,无意识以及无意识的内驱力;还有卡伦·荷妮的发展自我,实现真我的学说,结合在一起,走出了一条超越自我之路嘛!出家就出家,却又来医病;医病就医病,一位名牌的医学院的高才生,开个小门诊也并不是不可以,却偏偏用出家,来实施自己的意愿,这其间难道不包括着玄学,又体现出马列主义的人生观嘛!一个信仰,一个科技,让一个刚出校门的女子就这般地结合了起来。试想一个风华正茂的女人,从社会到庵门,从庵门又走向社会行医,再又自立庵门,其间的种种苦难,需要的是何等的勇气和毅力。更何况男女之事,难道一个堂堂的大学生,尽知弗洛伊德、荷妮、卢梭的人,在一次婚姻失败之后,心态真的就调整不过来,真的就不知了重新去寻找自我。而非得走一条出世之路嘛!人的七情六欲包括圣人,包括傻瓜都认可的事,难道她就不知嘛,雅琦无法再向下想了。


这一晚,他俩绕着这个村子转着。从村子转到庵门,从庵门转到村子,谁也不说一句话。不是一声长长的鸡鸣,也许他们会转到东方日出。返回农舍,插门时,老妇人咳嗽了一声,明显的似在说我知你们回来了。进房门孩子依然酣睡,俩人上了床,脚蹬脚面对面,半躺半靠在墙上,眼虽似闭着,依然谁也不说话,直到晨曦显露在窗棂上,才唤醒孩子,草草洗把脸,匆匆赶往尼庵挂号。明星已坠,朝曦东升,噪晓的鸟雀打破了大地的沉寂,带着湿气的清新的晨风,扑打在面额上,似在提醒他们要去做一件庄重的大事;愈来愈响的钟磬之声则似在提醒他们,尼庵到了。他们确确实实挂到了首一个号。转眼间他们的身后就排下长长的队。


尽管这个尼庵里,没有峥嵘的峭壁山崖,没有幽僻陡峭的峡谷,没有清绮明丽的山水,更没有巍峨的殿宇,四绕的松竹,成群的罗汉和阴森狰狞的八大金刚的青脸獠牙,而窑门上慧觉仙姑亲手书的白云庵三个飘逸萧洒的牌扁和窑洞里惟一供奉的小小的观音菩萨,使这个庵院愈发有了别致和独特。依照尼姑的指点,他们先进佛堂来到观音菩萨面前敬香。观音菩萨身着白衣袍,慈眉善眼打坐在一个五色纸做的殿宇里,一贫尼坐禅敲打着木鱼,目光似闭似睁,面容静幽平和,举动均匀而又持续。当有人来时,她即起身送你三束香,送时对来者似看非看,她的一切表现出的是超脱和静观,她敲木鱼时嘴唇还不时的动,但念的什么谁个也听不清楚。她的神情似在告诉人们,这个世界上除过她什么也没有。


雅琦安排让孩子在前边敬香,他们俩人只在后边跟上叩头;接下来,他们俩人又双双同时磕头敬香,再下来俩人分开各自敬香。雅琦和海生全都信奉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一句话。海生也明白雅琦安排三人同敬香是为孩子医病祈祷;俩人同敬是要同向菩萨袒露心迹;他更明白分开来敬便成了各自的行为。他明白雅琦在菩萨面前更不放弃对他的考验,他随即提出,前两次照办,后一次就免了吧!一下子说得雅琦还他一个会意而又娇柔的笑,挽起他的臂来到菩萨面前。孩子好奇而又怯惧地跪了下来,海生和雅琦则是肃然而又稳重地跪下。当他们俩人双双跪下去时,除过他们心中共同祈祷的:求菩萨保佑平安幸福外,雅琦心中对菩萨说:你替我教训教训海生这小子吧!而海生心中却问:尊敬的观音菩萨,你说我该咋办呢?要说给菩萨敬香体现了两人的虔诚的话,而敬完香后更增加了他们心灵上的压力。接下来去找慧觉仙估诊病。


窑洞一侧头门里边的小院里三间厦房,显然是新盖的。三间房只一个门,进去是候诊室,进套间的门,里边是药房,药房里再一套间便是慧觉的诊疗室。他们与孩子一同进去,慧觉坐身桌前。她头上戴一顶浅灰色的圆布帽,从周围露出的头皮看,发已落尽。她身上穿的依然是浅灰色的长布袍,脚上也是黑色的圆口布鞋和筒着裤腿到膝盖的白布袜。她的滚圆的目光,端庄得全然是诚厚和稳重的鼻子,颇具神韵和慈悲的长眉,浓密微卷的睫毛,梭角分明的嘴,整齐洁白的牙齿和那匀称丰腴的身躯,全都表现出她的与众不同。


她的桌旁一个方椅,显然是为患者和陪护者配的坐椅。见她们一行三人,她看他们一眼,静静地直观的一眼,沉稳中充满质问,赤诚中露出聪慧,静观中充满热情的一眼。她啥话也没再说,抬手示意孩子过来,她看了娃的舌,诊了娃的脉,静静地看着娃足足有三分多钟,然后拿起笔开下一个药方。她在给雅琦递药方时说,抓九副药吃三个疗程,娃的吃饭就好了。还说喝那天雨的水娃慢慢就适应了。几句话说得雅琦真也懵懂了。她怎么知了娃是吃饭不好又喝着天雨的水呢!惊愕之中将孩子带到一边,雅琦随身坐在方木凳上,还没待她开口,慧觉便问:给你一个医还是你们俩人一块医!一句话问得雅琦和海生都不知了如何回答。当他们还未回过神时,慧觉仙姑则微笑着说:快去给娃拿药去,这还用得着试嘛!他们只得双双退了出去。为孩子抓完药九时刚过。慧觉一句:这还用得着试嘛?让俩人似坠入云雾之中,欲再问,后边的患者已进门,根本插不上话。欲走,心又不甘,便在庵院转出转进,转眼到了十二时,一声哨音,庵院开斋饭,少说也有十多个尼姑倏然集中在院里,周围的好多人都挤上来围观,一位年稍长点的尼姑声音低低地给她们安排了什么,尼姑们便分头搬出条桌,抬出一大盆烩菜,一盆白米饭,还有几笼馒头。她们示意让大伙都来吃,有几人上去,怯怯地各自动手舀饭舀菜,大伙便都自觉地无声地排队,盛饭。雅琦和海生也都上去各自盛了饭。他们盛饭时,见一尼姑端一圆瓷盘,打一小碗米饭,一小碗菜,拿一个馒头,送进了慧觉仙姑的门诊房。菜是白菜萝卜,饭是白米干饭,虽少油缺肉,人们却都吃得津津的香。返回的路上,海生问雅琦:这还用得着试嘛?他是学着慧觉的口气说的,雅琦则回敬般重复了一遍,这还用得着试嘛?一路之上,这一句话一直在他们各自的心里自问着,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