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作者:石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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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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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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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286字

二女过完三回停后回到家。关中人有婚后三天不空房的讲究,三天过后,由娘家来人将女儿叫回去住三天;回来住三天,再去娘屋住五天;回来后只住三天,再回娘屋住10天。便是三回停。这是必遵的戒律,显然是为了调节那些不知轻重的男女,不可因这事伤了身子。这个三回停算下来,也将近乎一个月。然而,在这新婚蜜月里,海生全然没沾过二女的身子。


那一晚二女给大娘放好便盆,看着二老熄灯入寝之后,回房打来一盆清水,先自洗了脸,洗了脚,再拿出刚买的牙刷牙膏,将水滴在脸盆里刷牙,刷完后轻轻上炕来。近日来,海生每天照常去生产队劳动。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和没精打彩的样儿,有人开玩笑说:看媳妇把娃挣成啥咧!他也只苦苦一笑,啥话也不回。回家去草草吃几口饭,钻进房子倒头便睡。苍天咋就逼我到了这一步!我为啥要默认了结婚,我咋就不知跑了去回避!莘子,我真对不住你呀!雅琦,你现在在干啥呢,难道你就真的信了我那封信嘛?海生每日都在迷迷糊糊自问自答着这一连串的问题。完了,一切就此都完了!他心中无数次的感叹着,也许这反复的感叹反映了他心中日夜懊恼和悔恨的完了并不是终结。盼着这完了之后有奇迹出现,然而,奇迹并没有盼来,他的完了却呼喊得更加凄惨和悲观。我不还要活下去嘛!世世代代做农民的人,也不见得日子过得都不幸福!走到哪儿说哪儿话吧!海生在连日的苦苦煎熬之后,终于有了一些新的想法。这些想法使他轻松之后,他才发现每晚他身边还躺着一个女人。刚才,尽管他微闭着双眼,依然看见二女洗了脚,刷了牙。当她上炕钻被窝时,他看见她脱得只剩下裤头和背心,看见了她那浑圆的肩膀和洁白的肌肤。我绝不能做对不住莘子的事!他即刻告诫自己,将双眼闭起来。迷迷胡胡,他听到嘤嘤的啜泣声。当他断定是她时,他转过身子面对着她。打新婚之夜至今,他俩一直盖着两个被子,他和她说的最多的话也只是时间长了,睡吧!或者是天亮了,该上工了。也许是二女已觉出他面对上了她,更是啜泣得周身都抽搐起来。咋咧?这是他多日来第一次问她话。你嫌我不好!她痛苦地说。不,不不,你说哪里去了!海生有些着急。那你,咋不理我!她认真地说。你不知道,兵没当成,心里难受,我的前程没了!俺知道,当不成了就在家里,农民也是人当的,人家能活,咱也能活。好一个人家能活咱也能活。一句话说得海生心里热乎乎的,看来也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此时,他似乎明白了她刚才的牙是刷给他的;她的脚是洗给他的。这般想来,对她之怜悯,使他有了同情;同情使他有了尊敬;尊敬终于使他的心动了。他伸过去一只胳臂,她顺势枕到他的臂上;他也便顺势搂她到怀里。这一搂便让他忘掉了一切。复杂的心中只有了一种欲望,一种无法克制的必须迅速排泄的欲望。他一身子将她压在身下。他们谁也没说话就干完了一切。有人说:男人有了爱才能产生欲望,有了欲望才能行动。海生事后却想:没有爱心同样能产生欲望,欲望满足了,爱心也随之消失了。


莘子说啥也没有料到,仅那么一次,她先是不来红,接着便常是恶心。心中逮鬼,偷偷去医院一查,竟已怀孕三个月。说句揭底的话,那天青石板上事,她确实是一时冲动。当她听到他要结婚时,她的头如同被闷雷击了一般,心中只想海生应该是她的,就将他带到龙口去。当海生和她做那事时,她并没反抗。回头想起来,她认为她确实是太爱他了,爱得没有一丁点勇气反抗他,爱得可以为他献出一切,她心里便隐隐的似有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他海生和我真做了那事,说不定会下决心不结婚而来找我。然而,当她听到海生真的已结婚的消息后,便被击倒了。


有多次,她跑到镇上,看看是否能碰上海生。其实,她明知人家已结了婚,见了也没用,她却是身不由己地去想去碰。她曾多次等在村头,盼海生能来看她。当她明白了自己这一切都是自做多情,白日做梦时,便愤恨得到了失常的地步。她曾产生过报复的心理,她想我活不好让你也活不好,我要搅乱你这个家!然而,这种想法一产生,她便觉出了自己的幼稚和可笑,心中又自我安慰说:我何必要这样!这样伤害了别人,也伤害了自己呀!无奈了,她便将一切悔恨都集中在肚内的孩子上,她一连三天不吃不喝,想将这小冤家饿死在肚里!有几次她去挑水时,有意走得极快。还时儿不断地又跳又踢。当这一切都无效时,她便没了主意。莘子和娘一块生活,娘将一切心思都用在莘子身上,莘子一切心思都用在娘身上。若有人问莘子,你上学奔前程为了啥,莘子会开口就说为了我娘过好日子;当她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后,就下决心和娘在家过一辈子。她清楚娘已不能在生产队参加劳动了,她必须挣和大人一样的工分才能养活母亲,她便除过正常出工外,主动抢着去干加班的活。她以他的聪敏和机灵,特讨村人喜爱,回乡不久便被村人派去地段医院学习,半年后任了村上的赤脚医生。母亲这一段已觉出莘子的异样,有几次试探着问她,到底有什么事。莘子虽然巧妙地回避了,但她的心情却越来越重。日渐显怀。万般无奈之际,莘子只得鼓足勇气,将那一切全告诉了母亲。莘子一口气说了十多分钟,叙说时她没敢看母亲一眼,她怕看了那目光自己说不下去。当她说完时,她的双腿和周身便软如一团泥了。啥!当妈听了她已怀上了海生的孩子时,一身子坐起来,将她推出怀。一双眼睁得圆圆的似不认识她一般。妈——妈——她连声儿叫妈,妈却只喘气,嘴只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娃,你是将你自己毁了呀!你咋才说呢!妈似疯了一般,半天说出这一句话。莘子低下了头。不会的,让妈看。妈竟要亲自看她的肚子。妈——莘子长声儿重重地叫妈,妈才放下双手。娃,你咋给咱闯下这么大的祸!明知事成不了,你为啥要那样呢!天哪,我的命咋这么苦的!妈一头扑在炕上,周身抽搐得哭不出声来。莘子不知了该咋样劝妈。


莘子和妈关起门整整在家睡了三天三夜,村上有人敲门,他们谁也不回话。三天之后,莘子向妈如实叙说了当时的心思,她还明确给妈说,这事我是做得荒唐,可我绝不悔。因为我还是第一个得到了他,我怀上了我今生最爱的人的孩子。听完她之言,妈思想过一阵,问她:你爱他?莘子连连点头。妈问:你爱他什么?她说爱他有才华,长得精干。母亲问:人家爱你嘛?她说:他抱我去医院疗伤,他把我从土里刨出来,他天天拉我去医院换药,您不是不知道!母亲说:爱你能和别的女人结婚!母亲显然为女儿的幼稚和痴情而生气。莘子依然替海生辩护说:他是被逼的!母亲发怒说:放屁!这是软弱、无能!这是没有主见!这是只顾自己而对别人不负责任,这是自私自利!你应该清楚,人一生最值得为之牺牲的就是爱情,如果翻过来把他放在我的女儿身上,我想你会闹得天翻地覆的。可是他不敢,他就是这个主见。娃,人一生长着呢。我知道,他对咱母女好,可这是平常的生活,没有经过严峻的考验。这不,当初我们提出来让他倒插门,他不同意了吧!眼下家里逼他完婚,他不又抛弃了你嘛!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去爱,你明白嘛。即就是爱了,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迟早都会跟他吃亏的。你明白嘛!我实在不能相信,这样的人将来能成了什么事,你说呢!莘子妈一席话如同一根点燃的火柴般拨亮了莘子的心,她一头偎在妈怀里问:妈,我该咋办呢?妈眼看着屋顶不说话。母女俩便抱做一团,无声地落起泪来。


午夜已过,大熊星已斜落在天边,一弯下弦月在清粼粼的泔水中晃动,此起彼伏的蛙声更显出夜的空旷和深邃。海生一人兀自怀抱一把木琴,坐身崖畔弯扭的槐树下,如泣如叙般为泔水伴奏。这是一首民歌,写的是一位青年失恋之后悲伤之情。


歌词是: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为什么这样悲伤,泪水洒湿了你的衣裳,你为什么这样悲伤。琴声,时儿如潺潺流水,舒缓悠慢,千折百回;时儿似急风暴雨,电闪雷鸣、奔腾咆哮。


海生在校时,文科比较突出,加上音乐、体育都有专长,从初一开始到高中毕业,都担任班上文体干事和学生会文体委员。事业的失望,婚姻的不如意,经过一段苦苦的沉默,苦苦的思索,他想,人家曹雪芹在连吃饭都无法保证的情况下,能写出红楼梦那样的传世之作;还有郁达夫先生,整天象个乞丐一样,也还写出了震撼中外的。其实,他将红楼梦并未读完,郁达夫生活的艰辛他也仅是从人家写的几个短篇中看到,人家作的是,他却真的以为人家竟那样贫困。然而,这种贫乏的知识反而促使或者说鼓舞他将自己也排进了一代未被发现的文人的行列。他果断地拿起笔,如同学生写作文般很快写出了几篇散文,几篇。他反复看,又觉得不美味。当他觉得文人这一碗饭并不好吃时,心中想:别人能写出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山丹丹开花红艳艳这些让全中国人唱红的革命歌曲,别人能把毛主席语录一段一段谱上曲,咱咋不去试试!他的重点又开始转移到作词谱曲上。他走路想,干活想,睡觉前翻来覆去反复想,终是想不出一句好的词,他就拿过毛主席语录,为别人还没谱曲的语录谱曲。他直接拿语录随意唱,根据自己理解语录的意义先确定其调的高低平缓,反复唱,反复改,觉着顺口了,悦耳了,赶紧一句一句写出来,再用笛子试吹,用琴试弹。这样,反复修改,他终于为毛主席关于阶级斗争,关于反对自由主义的语录谱出了曲。谱成之后,他激动得一个晚上未能入睡,他将这曲子认认真真抄写整齐,他不知该寄到哪儿去发表,无奈之际,蓦然想起先送到母校,心想,只要有人唱,再说发表也不迟。


此后,他一边等自己的作品被人传唱的消息,一边继续加紧为毛主席语录谱曲。当他觉得心里烦躁,在夜深人静时,便怀抱自制的木琴坐身泔泉河的高崖上,弹自己谱的曲,越弹越觉不好听,便身不由已地弹起了那首情歌。海生越弹越激动,一掬清泪不由得从眼角滚出来……至于他和莘子的事,他确实没有去多想。莘子终是想方设法将海生约了出来。她专门找了公社一名干部,她让他直接去海生家通知,说公社要成立文艺队,要海生去试一试。为请这位干部代话,她还给人家买了一条烟。当海生心情激动地来到公社门口时,那干部回身严肃地对他说:并没有成立文艺队的事,有人找你,你一见面就明白了。海生还在惊疑之际,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公社大门一侧的莘子。他明白了一切,他自觉地走向前去,尽管见了她,他心中有着惭愧,有着空虚,有着难言的别扭中夹杂的思念,他还是强撑着开言说,你在这儿呢。她看了他一眼,没回话,转身边走边说,你跟我来。海生在她身后迟疑了一下,紧走几步跟上去。他将他带到镇外高崖下一条小渠旁的一棵高大的杨树下。她问他,你还爱我嘛?他说:爱。她说:你并不爱我,你只爱你自己!海生则解释说,我真爱你。莘子欲对他说:我怀了你的孩子。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看着他落泪。见此,海生有些急了,问她,你这是咋了。她只哭不说话,海生没办法了,坐在她身边不知了该咋办。莘子边哭边想,我到底告诉他不。此事那天和母亲商量时,母亲坚决不许告诉他,母亲最后说,要立马给她订婚,订了就结。她明白了母亲的意图后说,不如打掉算了!一听此言,母亲显然急了。莘子能看出来,尽管这是一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母亲还是很违心地爱了,她的坚决的保护,表白了她的态度。这根本的原因当是家中没个男孩的缘故。莘子理解了母亲,莘子默认了。莘子当初下决心不告诉海生,他觉得这样会少了许多的麻烦。让孩子出世后不至于受人歧视,大不了有人说她婚前和丈夫同居罢了。可这阵一见海生,她的心思又变得复杂了。末了,她还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怕自己时间一长把握不住自己,她毅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她这一走,弄得个海生愣愣地站在渠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