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二厚重苍凉的哀歌

作者:霍林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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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生活·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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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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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362字

忽培元


读了青年作家霍林楠的长篇《米脂婆姨绥德汉》,欲哭无泪,想说话无词。不是因为刘巧珍一样的主人公王月红永远地走了,不是因为高加林式的好青年杨虎娃离开了,而是因为无情的生活仍在继续。社会的等级观念、腐恶势力、庸俗浊气,仍然大张其口,吞噬着良善与美好的希望与理想。多舛的命运仍旧捉弄着那些心底淳朴的农家子弟。继路遥《人生》问世三十年之后,中国北部黄土地“平凡的世界”中,仍然重复发生着同样平庸、悲壮甚至是惨烈的故事。这些人间的悲喜剧究竟缘何发生,又何时才能结束?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河流永不停息的波涛演奏出的悲凄乐章?难道这就是命运伴随着信天游的亢吼,混合着真善美以及污秽和血?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一对对毛眼眼望哥哥……”


这难道就是爱情?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有多少青年如今还痴情追寻?我呆愣着,脑海之中浮现出那山、那水、那村、那城、那人、那窑洞、那炊烟、那蓝天白云的苍穹、那四季晨昏的的陕北汉子背着一毛口袋洋芋或是一背子糜谷,吃力地迈动着弯曲的双腿摇晃地走在亲切的黄土山道上。我仿佛看到,一个面色黢黑的实受疙瘩农民,正弯腰曲背地挥舞着一把老镢头,在那干旱贫瘠的土地上忘情地刨挖——这个人就是作家路遥。当年读《人生》与《平凡的世界》,我就产生过这么一种联想,有过这样的一种感受。如今时光流过了三十多年,路遥已经长眠黄土圆2周年,当我读着霍林楠的《米脂婆姨绥德汉》,同样呈现出这样的形象,产生出类似的意境。


来自生活的诉说,貌似缺少诗意,竟是如此的厚重深沉。久违了坚守的忠诚与勇气!在花样翻新的文坛,多少高手大腕玩弄着高超的技巧,如同魔术师手中的魔杖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这里依然还是实实在在,挥舞着老镢头的原始刨挖;斯人依旧还是踏踏实实、背负重物徒步行走。原始质朴的手工精神今天依然缜密新奇,花样翻新的四季文坛,现实主义还是春天。《米脂婆姨绥德汉》近万册的销量还要再版,近万人的认同与喝彩胜过万语千言。在此向作家祝贺,为黄土地的新收获而喝彩,更为陕北庄稼汉的儿女们感到骄傲。这正是:


信天游吼开声不断,黄土地的日子续永年,代代皆有才人出,《米脂婆姨绥德汉》……艰苦的写作与土地上的劳作是多么的相似。作家也就是“受苦人”的代名词呀。辛劳与汗水——洋芋糜谷,勤劳的陕北汉子收获着属于自己的五谷杂粮;辛劳与汗水——厚重苍凉,血性的陕北汉子吟诵出属于自己的独特歌谣。这是路遥当年的勇气与姿态,也是霍林楠今天的努力与追求。路遥与霍林楠,一个盖棺论定,早已闻名遐迩;一个刚才起步,作品初现端倪。两个只见过两次面的隔代之人,都是陕北清涧籍老乡,都是喝黄河支流的碱水长大,都是在黄土崖的土窑洞中诞生。童年的凄风苦雨、冰雪寒霜,少年的干旱苦焦、贫穷愁苦,孕育了心灵的聪慧,磨砺出坚韧不拔。深厚含蓄的黄土地里出产洋芋,也孕育歌手。这究竟是不幸还是幸运?那歌声的凄婉与悠长似乎正是一种回答。


曾经有一个传闻,说在一次研讨会上,一位评论者声言,要不是通知来开会,他就绝不会把《平凡的世界》读完。原因是“其中没有一句话像某某某那样写得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听到此话的路遥,当场拍案而起,针锋相对地说:“我的书就是我的书,其中有一句像某某某,我都要坚决把它勾掉!”


笔者同意路遥的观点。我同路遥是校友,更是心灵相通的文友。恰巧那位不留情面的发言者还是我的同班同学,我却不同意他老弟的观点。同许多陕北老乡一样,我们都很喜欢路遥的作品,因为那浑然天成的黄土一样的质朴,窑洞一样温暖,米酒油糕一样香甜和唢呐秧歌一样深情委婉的忠实叙事,是任何的技巧与才气都无法达到的一种文学境界,如同是原汁原味的信天游,是真米实曲的黄酒,是不掺一点秕子的净颗子的粮食。难怪前不久,一位南方大学中文系的博导告诉我,说他们做了个在校研究生的阅卷调查,“最受欢迎的作家及作品”一栏中,路遥及其作品排名第一。这很能说明问题,因为真金白银,永远都不会掉价;因为真实与真诚,永远都不会过时;因为真正的艺术,是绝不会受时空、奖项与是否人为炒作的影响制约,而足以超越一切、独立天地之间的。


“《米脂的婆姨绥德汉》是我给路遥交上的一份答卷。尽管在这部长篇中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但是一切的一切都才刚刚开始。”那是在七年前,路遥逝世十五周年的时候。清醒而钟情的霍林楠在自己作品《米脂的婆姨绥德汉》(圆园园苑版)(后记)中如是说。我很赞成他的虔诚与客观,更看好他的未来。作为一个有抱负、有潜力的青年作家,他去年曾经被选拔来京参加鲁迅文学院高级研讨班的学习。一次文友聚会时,他照例在大伙的怂恿下忘情地唱起了陕北“酸曲(信天游)”。那高亢投入的表情,令我想到了歌唱中的路遥。那位同样貌似粗狂、甚至略带粗鲁的老兄,也是特别喜欢深情地歌唱。陕北的信天游到了他的嘴里,就好像是由心底里直接流淌出来的情歌。


“双扇扇(那个)门儿单扇扇(那个)开,叫一声(呀)哥哥你快回来……”


路遥的声音同样是低沉而委婉,吐字十分的亲切,把那动人的故事准确而夸张地讲述,令你同他一样痴情忘怀,甚至热泪盈眶。霍林楠的陕北情歌除了夸张的“酸味”十足而外,同样也有几分深情凝重的效果。因此外地的文友们爱听,常常在聚会时鼓动他唱,一首《拉手手亲口口》成为了保留节目。林楠的读来厚重苍凉,具有同样酸辣爽口、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


“东山的糜子西山的谷,哪搭想起哪搭哭……”


今年是校友路遥逝世二十二周年,当我读着霍林楠的,耳边就响起了路遥那低沉而熟悉的话音:“有时候当我在都市喧闹的大街上走过时,我常常会在一片人海中猛然停住脚步,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陕北,我看见荒山秃岭之间,光着脊梁的父辈们在挥着镢头开垦土地,我虽然没有继承父辈的职业,但我永生崇敬他们伟大的劳动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不会有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艺术创作需要的也正是这种劳动精神。我们应该具备普通劳动人民的品质,永远也不能丧失一个普通劳动者的感觉。像牛一样地劳动,像土地一样贡献。”


“像牛一样地劳动,像土地一样贡献。”在这声音回响不断时,另一个同样的乡音响起:


“叔叔,我把我写的短篇给你拿来了。”


尽管路遥当时病得连说话都很吃力,但还是让我一页一页地翻给他看。看后,他非常艰难地伸出一只瘦得就像麻柴棍似的手捉住我的手摇了摇说:“你要好好努力,但一定要注意身体,最好不要抽烟,可不敢像我这个样子。哎,生活把我拦腰砍断了。”路遥说到这里闭住了眼睛,然后做了个手势意思他要躺下。我和爸爸又轻轻地将他扶躺在床上。我看见两颗豆粒般大的泪珠从路遥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路遥转院到西安后不久便病逝了。噩耗传来,悲痛不止的我号啕大哭,也正是这种悲痛的力量所在,使我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艰辛而又漫长的道路。


人的生命之路不在长短,而在于他的生命之火熄灭之后,留在人们心中的记忆是短短的一瞬间,还是无限的永恒。作家路遥留给我们的记忆,就是这种难以让人忘怀的永恒。


这是两代人的最后一次见面。由林楠《米脂的婆姨绥德汉》(圆园园苑版)(后记)中的这些真切深情的回忆与感慨可见,路遥的作品与精神对霍林楠的影响是深刻的。《米脂婆姨绥德汉》作为他的第一部长篇,令我看到了收获的希望,看到了一个路遥式的负重艰难前行而又坚韧不拔的忘我劳动者的形象。林楠继承路遥的遗志,勇敢地开始了自己的文学苦旅。但愿他走得更远,攀登得更高,收获更精湛的纯天然无公害的五谷杂粮。


2014年7月6日于京华义耕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