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龙峰云烟(2)

作者:袁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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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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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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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898字

龙峰古城历史悠久,扼中、印、缅边境交通之要道,西临西藏,东控云南,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相传千年之前,龙峰县内多年太平,家富民康,百姓纷纷修塔建寺,崇尚佛教,此后,历尽数百年营造,遂成规模。龙峰山民为人直率,但有点倔,照说南人性情温和,缺乏古燕赵之地北人那种慷慨悲歌、血气方刚的壮士气概,但是,龙峰人却不一样,往往从小开始习武,太极盛行,棍棒枪刀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全无那种温和情趣,打起仗来硬是不要命,在明、清两代尤其如此,以出武将而闻名。据县城老人说,昔日县志里,龙峰籍军人在西南各地位居将军职务者,不下百人。


沿着龙峰县城附近的龙江出城西行三里,有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去处,村上有三大姓,第一大姓为方姓,就是方大宇教授的老家,第二大姓是寻家,第三大家则是管家了。方家家族延续到宋朝,出了一个江湖奇人,此公叫方易,是大宋第一易经高人,能掐会算,上知千年,下推百载,即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老先生也能说出八九分。


相传在千年前某一天,方易老先生对人生,对江湖突然产生厌烦情绪,也就是说,不想活了,活腻歪了。方老夫子便焚香沫浴,把自己全身上下给好好收拾一番,随即躺进一付百年楠木棺材里,调整了一下睡姿,很是舒服,然后把家人和几名高徒叫到身边。


方老先生干咳一声,闭着双眼,严肃地宣布:“今日乃余归天之时,一些后事怕是该交代了。”


众人大惊,老夫人首先嚎起来,方老夫子不高兴了:“生死有命,何必失态?”


寻大徒弟,读者肯定知道,这应该是寻家老祖宗了,恭恭敬敬地叩问道:“先生,既是天意,自不可违,敬请嘱咐未尽事宜。”


方老先生点点头:“知我心者,寻生也。昨日余占一卦,知悉今朝该去见方家先祖了,你们各人要好自为之。余之家产自是归老夫人支配,唯有余手书龙峰秘籍一本,若只传给方家后人,诸生不服,余思之再三,出一下策,将秘籍一分为三,方家,寻生与管生各得其一,合之成全本,分之为残卷,若尔等有缘,此书必在;倘若从此分道扬镳,古本残卷则将各自东西。”


方老先生大公子随即问道:“父亲大人,还有何事交代?”


老先生沉默半天,最终说道:“余筋疲力尽矣,方家秘学精髓,还望诸子发扬光大。”


管二弟子叩问道:“敬请师傅明示,百年以后,方、寻、管三家命运如何?”


老先生已经气息奄奄:“东西南北,各在一方。”


寻大徒弟最后请示道:“不知千年以后,有何变化?”


方老夫子已经开始魂飞魄散,哪里还有精神回答?寻大徒弟还是穷追不舍:“老师,千年以后,究竟如何?”


老先生已经驾鹤西去,怎有气息回答?众人正沉默间,只见远处空中传来一声大笑,随即飘来一句话:“千年之后,龙峰县好一场热闹!天翻地覆,神灵再显!”


那话音分明是方老先生的,但是,令人怪异的是,老夫子依然安安静静地躺在那付楠木棺材之中,面色平和,慈祥如故,但显然没气了。诸门生正大骇,老夫人和其他家人早已开始号啕起来,哭声震屋,高徒们当然要加入这一悲伤的队伍之中,正哭着,方家大公子按照方老爷子的吩咐,把两份手书密籍残卷,分别送到寻生、管生两人手中,他们一边抹泪,一边低头观看残卷,只见古书残页字大如钱,墨黑如漆,触手如新,虽历经数十载,闻之仍有余香,难得的好古籍!再看内容,居然是关于龙峰山顶神秘天书的阐述!


寻生和管生知是宝物,便揣进怀里,继续哭着,哭声逐渐升高,显然是一首极为感人的安魂曲!方老夫子的丧事办完以后,方家的生活还得继续,寻家的人也得继续活着,管家做学问的,还得继续去做学问,那些练太极的也得继续练着。说完方家,再来讲讲寻生。寻家历史也很悠久,按照早年间所修的族谱,龙峰寻家出了个宋朝大书法家,是米芾大师的徒弟,寻家当年一直保存着几幅寻老爷亲笔所书辉煌墨宝,只是这些墨宝轻易不拿出来给世人看,只有在百年一次的寻氏家族盛大庆典上,才会展示半天,能亲眼目睹的人真个是三生有幸。


在西南地区,寻家名声显赫,颇有地位,龙峰寻家和后来云南主政的龙大人据说还是远亲,究竟如何,也无人考证,但也没有好事之徒去瞎呼悠。龙峰人就是胸襟开阔,别处的人要是借一个历史上的名家去造势,乡亲邻里照例是要背后议论,甚至予以揭穿的,但是,龙峰人很宽厚,从不品头论足,这是因为,真要是较真的话,弄不好自个儿的祖先或许也是来历不明的。


一年一年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有关方老先生所传下来的那三册古本秘籍的故事却逐渐被淹没了,人们越来越少地听说这些秘籍的下落。就这样,随着各朝各代的交替,转眼就到了二十世纪初叶。此时,龙峰方、寻、管三大家族依然和睦相处,友好往来,很少出现你死我活的重大事件,这是因为三家长期通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七大姑,八大姨,来往密切,说是三家人,其实早已有所融合了。县城里即便出现什么大纠纷,三家老祖宗碰在一起,在县城会议室里,也就是方老板的龙峰茶馆里喝上半天茶,边喝边议,一切大小问题就迎刃而解了,而且决没有后遗症,痛快!


至于三大家族的故事读者且不着急,慢慢去听。此处还是先讲讲龙峰遗迹的故事。民国初期,龙峰县县城城南六里地有座龙峰古寺,那天,寺里的方丈释道明突然醒了,这使得他的弟子们欢喜不已。道明大师其实原来是管家后人,后来看破红尘,就出家为僧了。他已经昏迷九天,寺中老少都以为他老人家不会再醒来了。但是,众人哪里知道,这只是大师的回光返照。大师由于体弱多病,多年以来,一直很少出庙,作为江湖上远近闻名的太极第一高僧,在太极功夫、佛经研究和书法功力方面,独步云贵川。


据说,当年龙峰县商会方老会长来寺里拜佛,道明大师和他一见如故,说道:“方公雅志不凡,见淤泥则知莲花之香洁,物欲场中,单刀出入,足称雄猛丈夫。”


方老先生忙说:“大师过奖,还望方丈指点迷津,以便老朽立地成佛。”


道明微微一笑:“施主,禅家常言:立地成佛者,乃顿见自性而已,非是另有一佛可以成佛者。”


方会长顿时开朗,忙说:“大师说得极为透彻。顺便问一下,据说方丈出家以前,原本也是管家秀才,对魏碑唐帖极有研究?”


道明很谦虚,世上的大师总是很谦虚的。他回答说:“余平生爱书,晋唐诸帖,或雅事之。余年轻之时,曾在龙峰峭壁下的草棚里,面壁三年,得龙峰古代岩画之神韵,获千年天书之精髓,后来挥笔作画时,自有凛然佛风,奋笔疾书时,如有神助。其实,法书如此,太极功夫何尝不是如此?方家太极、寻氏太极和管门太极尽得天地神气之妙,实未易言。诚若禅家所说,彻底掀翻一句也。谁若於此透得,可至太极功夫上乘。”


方会长很是信服:“这就是为什么,道明大师能成为大西南地区书画与太极功夫第一人!”


道明大师自然要客气一番。从那次会晤以后,方老先生便成为龙峰古寺大施主,给庙里很是捐了不少钱。方会长最喜欢自己的大公子山青,即就是方大宇教授的爷爷,方山青是道明大师收山弟子,但没有受戒,依然是居士身份。八岁时,方山青大少爷得一怪病,差点就一命呜乎,幸亏道明大师赶到方家,把脉之后,开了三副药,山青喝下后,马上见效,第二天就能下床行走。为了报答大师恩情,方老先生亲自把他送进寺里,拜释道明为师。方山青第一天进入龙峰古寺,一双大眼睛就盯着大殿里的佛像仔细看,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简直就看呆了。


道明大师见他如此,便说道:“居士,老衲知道,你是前世有缘分的,就留在老衲身边,潜心研究佛门之学吧。”


就这样,每逢寒暑假,方山青就到庙里来,跟着大师念佛,学法书,抄佛经,练太极,他的悟兴本来就好,再经大师点拨,深得佛学精髓、书道奥秘和太极神韵,在所有徒弟之中,水准很高,不次于大师兄释法弘。这确实不容易,实际上已经很不容易了,但大师还是略感遗憾。


这一天,秋高气爽,天兰云淡,方老会长来龙峰寺拜访道明大师。方老会长笑道:“天凉好个秋!大师何不展示一下您的盖世太极武功?”


在方老先生一再要求之下,道明大师只好笑道:“那么,老衲就献丑了!”


寺庙后院,松高柏密,山风徐徐而来,端的是施展拳术的好去处。大师凝神运气,而后大喝一声,随即扔掉红色伽裟,自有小和尚接走,他昂首阔步,游走几步,方先生也是行家,当即发现,他走的是太极图形,步步如同龙行,虎虎生风,正打得起劲,只听后院角门处传来一声喝彩:“好拳法!”


道明大师被喝彩声打断,只能收气停拳,心中不快,脸上全无恼怒神色。方先生回头一看,顿时脸色一沉,很不高兴:“寻教官,你怎么不懂规矩?”


大树底下,站着寻教官,他身材魁梧,神采奕奕,笑着说道:“方丈何不打完?如此绝妙太极,果然西南第一,名不虚传!”


大师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出家人涵养委实深沉。


方先生介绍道:“大师,这是您的大徒弟释法弘的兄长,也就是寻氏太极掌门人寻西林教官,现在在昆明郭大帅部队里出任武术总教官。”


寻西林教官面带骄色,笑着说:“俺只是在行伍中混口饭吃!三等功夫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大师微微一笑:“久闻寻家太极厉害,何不展示一下?”


寻总教官在武林中也是个人物,早就按捺不住,立刻回道:“寻某历来以武会友,其乐无穷,既然方丈有请,那就走几步凑凑热闹!”


他随即脱掉军装,将手一挥,勤务兵立刻送上白色对襟上衣,换好衣服以后,便开始运气,只见山林之中,风声骤起,树叶哗哗作响,寻教官双手飘扬,宛若行云,正飘动着,左腿向上缓起,右腿纹丝不动,定在地上一般,猛然间,双腿开始飞起,如豹似虎,有千斤之力,说慢,却是快如疾风,说快,则是稳若沉钟,时缓时急,急缓交错,令人目不暇接。一套太极打完以后,寻总教官面不改色,徐缓收拳而立。


大师立刻鼓掌:“今日得见寻家太极真传,委实是大开眼界!好拳法也!”


寻教官随即说道:“西南三大太极名家今天在此聚会,何其难得!方会长是不能不露几手的!”


方老先生心中不快,原无兴致,经不起寻总教官一再挑战,便说道:“好吧,既然大师和教头都展示了,我也不能不走走了,恭敬不如从命!”


方老会长的太极拳另成一派,势如乾,韵似坤,一时为大江东去,浪急涛涌,忽然手法一变,分明就是晨钟暮鼓,悠扬飘逸,凡是看过他打太极的人,无不惊叹,那是历史与今朝的汇聚,是武术与艺术的交融,甚至是天人合一的杰作。他的拳法简直就是一个辉煌的世界,一个无与伦比的艺术乾坤,如果说他是当代武术家,应该当之无愧。老会长从不在公众场合练拳,当地人士只要能看到过一次,都是一种荣幸,一种极大的享受。


英雄相遇,别有一番风味,三人打完以后,全都兴奋不已,那种高手之间的心领神会简直就是一种绝妙的精神享受。大师少不得要请他们留下来吃顿素餐,无非是素什锦、罗汉斋之类的,虽是素食,也有某种独到的口味。


方大宇小时候听父亲说,寻总教官,也就是寻石的爷爷,当年武功确实厉害,但就是有一点不好,气量过于狭窄,在江湖上,历来有“赛王伦”之称。


大宇的父亲每次回忆寻教头时,都会说:“寻老教头确有林冲之才,但是,毫无豹子头的涵养,他的毛病就是嫉妒别人,尤其是嫉妒超过自己的人。”


大宇问道:“那寻教官肯定也嫉妒管家大师和我们方家老爷爷了?”


爸爸喝了一口酒,想了想,回答道:“在西南地区的武林江湖之中,最有名的就是他们三人了,你想想,寻教官不能独步云贵川,会多遗憾啊!”


“那他会像武林中的坏人那样,下毒手吗?”


爸爸看着大宇,回答道:“寻教头嫉妒心是有的,阴谋诡计也懂得不少,在某种关键时刻,他肯定是会下毒招,铲除对手的!”


还是回到当年那顿素食吧。他们那顿饭吃得好吗?吃得很好,那是西南三大太极高手第一次聚会,也是最后一次在一起切磋武术。快分手时,大师想了一想,终还是开口了。他对寻教官说:“本来我不该说的,可是,您的太极造诣实在是非同寻常,老衲还是提醒您一句吧。”


寻教官兴致正高,虚怀若谷,回答道:“大师,请赐教!”


大师说道:“您脸上杀气太重,宜谨慎从事,好自为之!”


寻西林脸色一变,正想反驳,又突然笑了起来;“谢谢方丈指点!您看方会长近期如何?”


大师说:“一年之内,将有大劫!”


方会长大骇:“有无解法?”


大师答道:“在劫难躲!无解!”


会长又问:“劫有多大?”


“倾家荡产!”


方老会长还想问下去,大师已经起身送客。


寻教官高兴得很,说道:“方丈,明年此时,再聚一次,如何?”


大师笑笑:“你我缘分已尽,一年以后,我将不在这里了!”


教官追问道:“方丈要云游四方?”


“天机不可泄露!”


说完,大师就把他们送出庙门,挥手告别。时值深秋,金叶满林,佛门圣地,格外金碧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