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锦绣列荆棘(1)

作者:当木当泽

|

类型:都市·校园

|

更新时间:2019-10-06 11:04

|

本章字节:13412字

官员相迎在外,远远可见一道青影,追风逐波一般驰骋而来。众人一见他身后的车马队,以及兴成监行亦追随在后,心下已经明白此人的身份,纷纷头也不敢抬地跪迎。


楚灏纵马进城,这城并不大,只得一条纵贯东西的大街,也没有市集。进入之后,就见一些驻司馆驿。他一眼便看到一幢醒目的三层建筑,上悬余兆驻行府的牌子,这里是接待往来宗室贵戚的专设馆驿。


直接勒了马,挟着叶凝欢便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正领着一众仆从候在门口,一见楚灏穿着暗紫琉金的裘袍,对他的身份已经猜忖出八九,忙领人躬身行礼:“奴才余兆驿丞王统,见过东临王。”


“起吧。”楚灏说话间步伐不停,抬脚就拉着叶凝欢进了门。


叶凝欢下地有点跌跌撞撞,顿觉屁股和大腿生疼生疼,被他一拉,更有些踉跄起来。楚灏一见,眼中带了笑意:“这会儿疼上了吧?”说着,旁若无人,一把将她抄起来了。


突然腾空,她有些慌窘地想挣扎。楚灏一勒她,轻声说:“再动弹,更多人瞧了。”说着,大步流星直接便进了正堂。


这驻行府算是这里最好的建筑了,不过余兆范围有限,也建不得多豪华的大宅。驻行府占地不大,前堂后宅,中间只隔了一个小花园。随行的人不可能全在这里安置,估计是要住在这条街的其他馆驿里去。


叶凝欢见楚灏轻车熟路,像是一早已经得知这里的布局似的,转了两转,便至后院所在,拐在廊上,便看到了一众仆妇。见来了人,都低头行礼。


叶凝欢实在不自在,却也挣扎不开,索性把头埋在楚灏怀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楚灏笑笑,进了正房才把叶凝欢放下。这屋子高阔,装陈得也算合宜,一应物品皆是齐备,她看看四周道:“殿下倒是对这里很熟。”


“沿途各栈,皆是要呈图表的。”楚灏正说着,眼瞅一个中年妇人引了一排小丫头往这边来。


那中年妇人一身素袍,绾了一个单髻,至门口便福身行礼:“奴婢王氏,是这驻行府的内宅掌事,见过殿下及夫人,未及远迎还请恕罪。”


楚灏往椅子上一坐,并不理会。叶凝欢趋前一步,笑着道:“起来吧。”他们跑马而来赶在头里,以至于内院一众仆妇有些措手不及。


这王氏衣衫平常,却一应规矩熟稔,处于这僻远之地,举止端庄大方,全无拘涩,让叶凝欢也不由得多打量了她几眼。绾着髻,又自称王氏,估计是报的夫姓,该是那驿丞的老婆。


王氏笑着谢过,垂了眼道:“得知殿下与夫人前来,奴婢等一早已经将正房及偏厢准备妥当。只是这里窄小粗陋,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万望多多海涵。”


叶凝欢看看四周道:“无妨,我们此行也没带什么人。一会子还有几个随侍入内,你带几个人到前头去接一下吧?再担些热水来便罢。”


王氏听了忙应:“奴婢这便去准备。”


叶凝欢关了门,转身向着楚灏道:“殿下也乏了,先暂歇歇,一会儿待东西过来再更衣吧?”


楚灏点点头,招手让她坐在身边。叶凝欢伸手摸摸茶壶,感觉触手生温,必是新换的,揭开盖子看了看,见里面晃着新沏的茶。她知道楚灏有贵人病,一应入口的东西挑三拣四得很,必是瞧不上这里的茶水,所以也没张罗着给他倒。


只是自己方才吃了烤肉,如今口渴,遂看一眼茶,笑了笑说:“估摸着瑞大姑姑说话便来,她那里备了好茶,殿下暂忍忍……”说着,自己倒了一杯,侧过身想往嘴里灌。


楚灏一把抢过来,瞪她一眼道:“叫我忍忍,自己却先喝起来?”


叶凝欢讪笑着刚想说话,楚灏补充了一句:“外头的东西你还是小心点的好,万一人家撒把毒药下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叶凝欢吓了一跳,喃喃地看着他手中的杯道:“不会吧?这里是官……”


楚灏没再理她,端详着手中的杯子,突然带出若有似无的笑,一抬手,居然喝了一口。


叶凝欢傻眼了,不是怕人下毒吗?现在倒喝起来了,哼,分明就是自己想喝吧?她撇撇嘴,听楚灏哼了一声,没头没脑地说:“就这么迫不及待?”


叶凝欢一时闹不清楚他什么意思,他垂了眼道:“把方才那个奴才叫进来。”


她听了,复看他的表情,心下有几分忐忑。刚一拉开门,却见那王氏正笑吟吟地引着送热水的丫头过来。


见叶凝欢出来,王氏福身:“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凝欢笑笑说:“正待要叫你去,倒也巧了。跟我过来吧。”


王氏不慌不忙,着小丫头们把水放到边上净房里去,自己跟了叶凝欢进去,向着楚灏盈盈一拜:“奴婢见过东临王殿下。”


叶凝欢随手闭了门,立在门口,隔着门缝向外张望。却听楚灏不紧不慢地说:“既来了,何必还装腔作势的?把你那张面皮扯下来吧。”


叶凝欢愣了一下,转脸望去。却见那王氏也不含糊,抬了手在脸上抹了几下,顿时透出原本那柔媚至极的五官来,面上带了若有似无的笑意,竟瞧不出她多大年纪。


叶凝欢心里不由得悚然,却听楚灏微眯了眼:“云栖蓝,你的易容术大有进境了。”


楚灏认识这人?叶凝欢忐忑不安,看看楚灏,又看看那女人。


云栖蓝低头笑道:“殿下目光锐利,奴家还自觉并无破绽呢。”


楚灏笑了:“区区一个余兆驻行府,养出这么精致的奴才,让人不多想都不成!”


云栖蓝笑着:“原来如此,受教了。”


叶凝欢感叹,初见那王氏,只觉得她礼矩甚端,别的是一点瞧不出异样。论识人辨色,她自愧弗如。


楚灏转了转手中的杯子:“来便来了,还摆了这么套杯子在这里。迎松待远客,又以卢松雪泉来烹,是想试我吗?”


叶凝欢后背微僵,看着桌上的杯盏。薄胎上绘着岁寒三友图,并没什么奇怪。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凛。是了,这细瓷薄胎太过于精致,余兆这地方皆是军守,哪里来的这种精器?至于水,也就楚灏尝得出。便是她喝了,也喝不出什么别的味儿出来!


云栖蓝笑笑:“殿下锦心绣口,果是遍尝百味。是奴家贪玩,殿下莫怪才是。”


云栖蓝身形娇若无骨,笑容艳切媚人,只一身淡青色婢女衣服,素面无妆,却难掩举手投足风情万种。落落大方,并无任何扭捏:“原本是想待得夜间方便之时再与殿下相见,却不承想,殿下如此敏锐,偏生瞧出奴家的错漏来了。”


说着,回身向叶凝欢福身:“奴家云栖蓝,见过夫人了。方才失礼了,还请夫人恕罪。”


叶凝欢干笑着回礼,道:“我还是先出去,二位也好说话。”


楚灏点点头,看她一眼补充道:“不必担心,影月门主云栖蓝何等人物,既敢此时以真颜示人,便不惧外头有多少耳目。”


叶凝欢微抽了口冷气,云栖蓝是影月门的门主?


瞧着她那般坦然的样子,不觉让叶凝欢想到当初在雅乐居教她们歌舞的百媚罗姬来。一颦一笑,端庄静雅,却媚骨天成,妩媚自四肢百骸之中点滴流散,如今这云栖蓝,更胜一筹。


叶凝欢应了一声,便推门出去了。


楚灏放了杯子,开门见山:“九哥哥人在何处?”


“殿下真是料事如神。”云栖蓝说着笑了,“卢松王在书斋相候!”


叶凝欢慢慢走到净房,看到里面果然已经备好了热水,隔出的小间里甚至还有一个桃木大浴桶,注满了热水,雾气纷纷,各式浴具已经备齐,小丫头们忙着添干净的巾帕和香露。


叶凝欢瞧着她们,想看出点与众不同来,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叹了口气,把人全遣了。


她没有楚灏那精细的计算,瞧不出那或是端庄或是妩媚之下暗藏了些什么,她不过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普通人罢了。


正发呆,听院里一阵声响,抬眼望去,瑞娘领着冬英和绿云正吩咐着小丫头们把东西往里搬。


瑞娘趋过来道:“殿下可歇下了?瞧着你们在前头,我这紧赶慢赶的也没追上。”


叶凝欢往廊外睃了一眼,小声道:“方来了个人,正与殿下说话呢,是影月门的……”


瑞娘听了会意,拍拍她的手,扬声让绿云、冬英过来服侍,自己便出去看着了。有瑞娘在,叶凝欢松了口气,拉了绿云和冬英便入了净房。


施密等人进了余兆之后,楚灏已经先入了驻行府。施密是这次随行护卫的总头目,顺便一应外务也都由他来料理。他遣散了来迎的官员,便在外候着等见。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楚灏才把他叫进去。施密向楚灏报告了一下众人的驻守安排:他与童星虎、霜凌带几个侍卫入驻行府外院;余的人由甘若带着,散在四周馆驿。


楚灏听了道:“施大人一向周全,就这么办吧。暂歇一晚,明天便起程。”


施密心里一安,余兆这地方皆是官辖之地,倒是不怕有什么盗匪之类。他此行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帮着找永成王,生死不论,反正皇上是要给朝中诸臣一个交代。二来其实就是看住东临王和他身边的几个人,报告他与诸藩王的动向。皇上只指了他和甘若跟着,想来对楚灏也比较放心。


找永成王,他只要听楚灏的就行了。毕竟永成王也是宗室,还是先帝的嫡长孙,就算犯了什么样的滔天大罪,那也是皇族之间的事,过于积极或者过于懒怠都不行,只消听命办事就完了。


至于看着东临王,施密当然不愿意得罪这位主子。做得太过,引至楚灏不满,楚灏那脾气一撒出来谁不知道?怕这一路他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他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消楚灏没什么异动,余的他也不想多生事端。不过这一路楚灏相当的合作,也不知是不是因新纳了妾心里头高兴,半点麻烦也不曾找过。一应驻守皆随施密的意思办,便是童星虎、霜凌以及静园所带来的侍卫也并不曾离开他的眼皮半刻,让施密觉得十分庆幸。


如今至这军辖的余兆,施密更是放心起来。


楚灏打发了施密便返回了内院,并未入正房,而是向着东侧的书斋而去。推门进入,绕过屏风,先是看了眼立在一边的云栖蓝,接着向着坐着的中年男子微微笑了笑,径自坐在他的边上。


那男子四十来岁的年纪,身形瘦削,穿了一身青色的锦袍。脸上已经有了纹路,两鬓斑白,五官却仍是清晰,不失年轻时的俊逸。神情坦然平静,唇边似带着淡淡笑意,眉宇间却仍聚着难散的忧愁。他是卢松王楚沛,先帝继后顾氏所出的次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九。与西南方的皇八子简郡王楚渭乃同胞兄弟,以他们的身份,却都只封了区区郡王且封地僻远穷恶,远不能与四方、六成等十藩相提并论。


他在燕宁待了整整三十年!不过这三十年他也没闲着,在燕宁弄了个影月门!他与永成王暗交,一直令影月门给永成王办事。


楚沛转着手中的酒杯,目不转睛地看着楚灏,有些感慨:“与雁行近十载不见,如今你真是长大了!”


章合帝登基时,他曾奉旨入京朝贺,那年楚灏十一岁不到。


楚灏笑着说:“哥哥形容依旧,还是那般风采!”


楚沛摇摇头:“年近半百,哪里还谈什么风采?要多谢你,保存了影月门,令卢松尚安。”


楚灏说:“哥哥何须与我客气?”


楚沛看一眼门口:“把施密打发了?”


楚灏点头:“别说哥哥不得自在,便是我也是一样呢。”


楚沛说:“施密能坐上现在的位置,固然是皇恩浩荡。不过他也是个混迹官场的人,这样的人求的是什么各人心里都明白。你既给他脸,不曾让他难做过,除非他真是傻的,否则会知应对。”


楚灏笑了,拿过杯与他轻碰了一下:“哥哥说的是。”


饮了酒,楚灏又说:“我很快便可到燕宁,何必还要冒这个险?”


楚沛同样饮尽杯中的酒,眼圈有些泛红,说:“雁行能来不易,本欲出城相迎,只是碍于耳目,唯得这般与你相见以稍尽我心。”


他说着,执壶亲自给两人注满酒杯:“当年我助正遥,实属无奈。如今卢松上下,皆要仰仗雁行了。我敬你!”


楚灏微笑:“哥哥不要这样说,此次鲁平公主得以保全,全靠哥哥帮忙。至于正遥……”


楚沛接口:“你放心,他现在人在菀城的小云居……只是不知皇上的意思,是想找得到呢,还是找不到?”


楚灏低着头:“哥哥一向谨慎多谋,如何不会揣测圣意呢?”


楚沛带出淡淡的笑容,看着楚灏,如此年轻,带着勃勃的生机,仿佛春天初发的柳条,鲜嫩地恣意挥展。这份年轻,连他看了都嫉妒!


皇上已经四十岁了,而楚灏呢,正值芳华。正是因为如此才担心吧?放他归藩去看着北海,等于放虎归山去窥伺凶狠。要留在京中,又怕聚势以坐驻留之位。


皇上是既想仰仗这个弟弟,又忌惮这个弟弟。


楚沛微咳了一下,又饮了一杯酒,转了话题说:“卢松王府小而不便,我还有一个别苑名为采月阁,虽不算大,但傍山而建也颇清静。你到时去瞧瞧,若觉得还好便凑合几日?”


楚灏说:“行。”


楚沛也没再多说,刚要再倒酒,云栖蓝突然探手过来,扣住杯口。


楚沛一愣,表情有些不快。云栖蓝倒也不惧他,笑着说:“王爷莫再喝了,到时腿疾又犯。”


楚沛悻悻地丢开手,嘀咕:“要你多事!”


楚灏瞧在眼里,微微笑了笑也没说话。楚沛看一眼楚灏,终是问了一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正逸在京可好?”


云栖蓝顿时目光变得有些异样的关注,不若方才,他们说什么,她只是一直若有所思地瞧着窗外,不甚关心。


楚灏并未忽略这点,不动声色地看着楚沛:“他很好,太后还时常问他的功课,皇上也找了汪殿学教他,哥哥不必担心。”


楚沛脸上带出一丝慰然,眉头似也舒展,点点头说:“多亏有你,才能得太后体恤关怀。”


楚灏笑着摇摇头没说话,却见云栖蓝在边上欲言又止。


楚沛睨一眼云栖蓝,淡淡地说:“诸藩当按制遣世子上京,其实我也没什么可担忧的。眼下时间也不早,不便久留。你早些休息,到了燕宁,咱们兄弟再好好好聚。”


说着他便起了身,楚灏也跟着站起来,刚送了两步,楚灏想起一桩事,问楚沛道:“若是寻常人用了蚀骨延筋之术,不知可有良方能医得?”


楚沛微怔,转眼看着楚灏:“这可是影月门突破身体极限的秘术,只适合女子,且必要有内功相护。寻常人怎么会用?”


楚灏说:“哥哥也知道,我新纳的侧室是从雅乐居出来的。她未曾习过功夫,却偏用了这法子。我着常世友给治了有三四个月了,也没什么大起色,便问问哥哥。”


楚沛想了想,看着云栖蓝道:“你待夫人过了府,寻个机会去瞧瞧吧。”


云栖蓝应了一声,楚灏又补充道:“也用不着正经八百地去瞧,省得她胡思乱想。”


楚沛笑了:“你倒甚是看重她,我看不全是为了来这里才纳的吧?”


楚灏摸摸鼻子,也不解释。楚沛也没多打趣他,笑了笑径自带了云栖蓝出门去了。


临走时云栖蓝说:“我带王爷打后门走,之前扮作那王掌事,正主儿如今在后头杂物房睡着。下了点蚀心散,保她一觉醒来诸事皆忘,一点马脚不露。至于夫人的身体,只待入了燕宁之后,寻机再看吧?”


楚灏点点头,云栖蓝带了楚沛悄然而去。


楚灏重新坐了回去,自斟自饮地出神。直到外头有轻轻的叩门声,他才回了神扬声道:“进来吧。”


叶凝欢端了一应茶点,慢慢趋了进来。


她头发只松松地拿簪子绾了,换了一身家常的淡粉色裘袍。步履轻盈,眼若含露,烛火映下带出淡淡的粉晕,让楚灏本有些郁郁的心情顿时好了八分。


叶凝欢把东西放下,轻声说:“瑞姑姑着人备了饭,是在这里用呢还是摆在外头?”


楚灏说:“不忙,你先坐下,有事嘱咐你。”


叶凝欢听了,便乖乖坐在椅上。


楚灏说:“正遥人尚在卢松,如今暂住在小云居。”


看着她平静的样子,他笑了:“你并不意外?”


“永成王是靠着影月门的帮助才能脱离随行队伍,但他并非影月门的正主,如何能走脱得开。”叶凝欢垂了眼皮,看着桌上的酥皮奶黄糕说。


她想到了那张面庞,原本以为自己早淡忘,但提及他时,仍不免有些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