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秦皇父子(10)

作者:霍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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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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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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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550字

特写:女子的脸。尽管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但她的相貌却是扶苏、鲁苍所熟悉的。


鲁苍惊讶地:“怎么是她?她逃出来了?”


扶苏激动地:“仲姜姑娘!”


女子神情恍惚,微张着眼睛,呆滞的目光中泛起一丝光辉,喃喃地:“仲姜?我的仲妹,你在哪儿?……”


梦境般的往事出现在画面上……


弥漫的征尘,纷乱的马嘶人喊,夹杂着凄惨的哭叫……


躲避战乱的老幼残弱,互相搀扶,踉跄奔逃。人群中可以看到一对面目极为相像的少女,其中之一就是当年的仲姜,怀抱着一面琵琶。


一支败逃的人马像潮水般地涌过来,从人群中穿过,马蹄践踏着跌倒的老弱妇孺……


仲姜的哭喊声:“姐姐!姐姐……”


姐姐的哭喊声:“仲妹!仲妹……”


弥漫的征尘充满了画面……


呼叫“仲妹”的声音一直不断……


遍体鳞伤的姐姐在尸首狼藉的野地里艰难地支起双臂,挣扎着爬行,不停地呼叫:“仲妹……”


她爬向山林……


她在荒草野树间吃力地穿行……


默默流淌的山泉,沾着血迹的石块,散乱的马蹄痕迹。


泉边,一支带血的箭,几片破碎的布条。


她捡起布条,辨认着,哭喊着:“仲妹!你在哪儿啊?”


哭喊声在山林中回响……


画外,她的声音:“我到处找,也找不到你!后来,乡亲们告诉我……”


朦胧的画面上,仲姜和扶苏骑着战马,并辔而行,在金黄色的夕阳映照下,像是一片透明的云彩在飘动……


画外,姐姐的声音在继续:“……你没有死,你救了秦军的一位将军,哦,就是秦王陛下的长公子!他把你扶上白云一样的战马,披上彩霞一样的战袍,一路唱着歌儿,带你到天堂似的皇宫去了……”


长城脚下,筑城黔首的窑洞里。


扶苏百感交集,在听着这位女子梦呓般的诉说。


女子:“……仲妹,我的仲妹!你再也不会受苦了,是那位长公子救了你啊!你遇到了那么好的好人,我打心里头感谢长公子,对着苍天为你们祝福!”


扶苏不禁发出一声呻吟。他的心灵遭受着强烈的冲击、痛苦的折磨,他的热血在冲腾,周身在战栗,为这赞颂感激之辞而深深愧疚!


女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我的……仲妹呢?”


她奇怪地看着周围的人:“我……这是在哪儿呀?”


瞬间,两颗泪珠滚落下来,眼中的希望之火又熄灭了:“噢,我这是做梦呢,仲妹怎么会在这儿啊……”


扶苏的嘴唇抖动着,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向仲姜的同胞姐姐陈述事情的始末,袒露久久积郁于胸中的情怀,鞭笞自己那负罪的心灵!


鲁苍的嘴唇嚅动着,泪眼望着扶苏。


黔首们神色不安地望着扶苏。


扶苏一个冷战,他清醒了。他不忍击破这位善良的农妇美好的梦境,不能展示仲姜所遭遇的残酷现实,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剖析自己身为皇子的内心世界。他痛苦地咽下了千言万语,只说了一句话:“你……这是要去找你的仲妹吗?”


女子从梦中醒来,长长地叹息:“皇宫哪是我去的地方?这一辈子,我再也见不着她了!我……是来找我的丈夫的,他被抓去筑长城了!”


鲁苍:“长城?这儿就是长城啊!”


女子惊喜地:“噢,总算找到了!你们认识他吗?”


鲁苍:“筑长城的有几十万人呢,他大号叫什么?”


女子郑重地:“万喜良。”


众人大吃一惊,鲁苍失声叫道:“万喜良?!”


女子振奋地:“你们认识他?”说着,从布包里取出一件千补万纳的棉衫,“我是来给他送寒衣的!他在哪儿啊?”


窑洞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黔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言语。


女子急切地:“他在哪儿啊?”


长城脚下,漫天风雪。


扶苏沉痛地:“他已经和千万个同胞一起长眠在这里,守卫着长城!”


女子疯狂地扑倒在城墙上:“喜良!”


山谷中回响着妻子对死者的呼唤:“喜良!喜良……”


她哭诉着:“喜良!你看看我,看看我呀,我是孟姜!爹娘都饿死了,你知道吗?他们临死前还叫着你的名字,你知道吗?我跑了几千里路,吃尽了人间的苦,给你送来了寒衣,你看一眼,看一眼啊!”


纷飞的雪花,扑打在孟姜的身上,扑打在坚厚、冰冷的城墙上。


孟姜双手痉挛地抓着城墙,指尖磨出了鲜血,在城墙上划满了凌乱的血痕……


突然,她的头向城墙狠狠地撞去!


画外,《筑城歌》声:


伟哉长城,血肉之躯;壮哉长城,白骨堆之!


歌声中,镜头缓缓摇过连绵不断的、坚厚凝重的城墙……


画外,伐木的“丁丁”声、采石的“咚咚”声和黔首们艰苦劳作的“咳唷”声又响起来,与《筑城歌》的旋律融为一体……


扶苏步履沉重地登上长城,蒙恬默默地随在他的身后。


扶苏:“这就是我们大秦的黔首!从十几岁的娃娃,到六十岁的老翁,服这样繁重的劳役,粮米不足,还要自带衣服。万喜良还有孟姜为他送寒衣,那些无父母、无妻子的人,又去指望谁呢?”


赵高:“仲姜姑娘留步,陛下宣召!”


仲姜陡然止步,惊恐地回过头来。


寝宫,皇帝卧室,夜。


秦始皇帝斜卧榻上,虽有几分酒意,却并无醉态,依旧容光焕发,兴致勃勃。


仲姜怯生生地走进来:“陛下圣安!”


秦始皇帝笑容可掬:“罢了,这些俗礼都免了,你只管大胆进来,不必那样拘谨。若是在大庭广众之中,光天化日之下,朕是天子,是皇帝,至高无上;你是歌女,是臣民,卑贱微小。可是在此刻,你我却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的人!”


仲姜低头不语。


秦始皇帝站起身来,悠闲地踱步,望着窗外:“今晚的月色真是难得的好!我记得……扶苏临走之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月朗风清!”


仲姜眼睛一闪,脱口而出:“噢,那确是一个难忘的月夜!”


秦始皇帝脸上陡然变色,堆满疑云:“嗯?那天朕与扶苏彻夜长谈,并未召见你,你怎么……”


仲姜自知失口,心里猛然一震,慌乱地抬起头来。窗外,一轮明月当空。


刹那间,仲姜控制住了自己的慌乱,从容说道:“陛下,那明月是不吝惜清光的,何止照着陛下和长公子?而是人人可见的呀!”


秦始皇帝笑道:“噢,是了,是了,月光是普照天下的,你看,你我两人不都在这普照之中吗?”


他微笑着向仲姜走来。


仲姜恐惧地连连后退。


秦始皇帝:“不要怕,不要怕!这是后宫里多少姬妾美人所翘首以望的,只可惜我太忙了,她们只能听着我的车轮声隆隆远去,却难得见我一面,甚至抱憾终生!你是幸运者,只等了九年……”


秦始皇帝越逼越近,猛地推成特写: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


特写:仲姜苍白的脸,恐惧的眼睛。


仲姜失神地扑倒在秦始皇帝脚下:“陛下,不能……不能啊……”


秦始皇帝的双手像雄鹰的巨爪向她伸过来:“哼哼!天下还有朕不能做到的事?在你的前头,已经有多少人因为违抗圣意而断送了性命,就连扶苏的母亲也未能幸免!”


仲姜绝望地闭上双眼,用微弱的、颤抖的声音嘶喊着:“长公子……长公子啊……”


特写:秦始皇帝的脸。他突然笑意尽扫,须发竖起,目眦欲裂:“你……在喊扶苏?!啊,果然如胡亥所言吗?你说!”


“刷”的一声,寒充闪闪的太阿之剑抽出了霜刃!


窗外。


纷披的花木遮掩下,侏儒优旃站在阶前苦苦地谛听。他万分焦急地竖起了耳朵,张大了嘴巴,颤抖的手捂着自己突突跳动的胸……


夜风吹过,花木飒飒作响,淹没了室内传出的声音。


皇帝卧室内。


镜头从寒光闪闪的御剑猛然拉开一一


秦始皇帝手握剑柄,神色严峻地注视着仲姜:“你……你说的,都是真话吗?”


仲姜匍匐剑下,安详地闭上双眼,她吐出了胸中的块垒,仿佛完成了一生中的一件大事,显得无比平静:“有生以来,我还没有说过一句假话!现在,我把一切都告诉了陛下,如果我这微小的生命有损陛下的圣威和长公子的英名,妨碍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那么,请出剑吧,我死而无憾了!”


“刷”的一声,太阿之剑插回了剑鞘。


秦始皇帝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之情,他弯下高大的身躯,伸出双手,扶起视死如归的仲姜:“好姑娘!朕从未见过如此纯洁坚贞的女子,从未听过这样肝胆照人的真话!你……回去歇息吧!”


皓月当空。


秦始皇帝临窗对月,俨然一尊青铜塑像。他眉宇郁结,双唇紧闭,面如冷霜,眼若寒星,宽阔的胸膛随着急剧的呼吸而起伏,扶在窗上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画外,他的内心独白:“天啊,我险些铸成大错!这是上天的安排吗?我贵为天子,为什么还要受天的愚弄和折磨?这些年来,我为什么一直听不到这样的真话?这是谁的过错?”


他的声音由低而高,由缓而促,由弱而厉。


镜头推向窗外。空中,一片乌云在侵蚀皎洁的明月,渐渐地全部遮没,清冷的余晖在云层四周进射。


画外,秦始皇帝的内心独白在继续:“这是赵高的罪?是他在我背后密谋策划了这一切?”


镜头摇向一望无际的宫殿,参差错落,鳞次栉比,明灯盏盏,繁如群星。


画外,秦始皇帝的内心独白在继续:“不,天下宫室、钟鼓、美人皆归我所有,这是我的命令!赵高奉诏行事,何罪之有?”


镜头突然拉回窗内,这个向来无所畏惧的人,此刻却由于自责而感到恐慌。


特写:秦始皇帝充满恐惧的脸,大而无神的双眼。


画外,秦始皇帝的内心独白在继续:“这是……我的罪?让天下的人都骂我是无道的昏君?不!我向全国明令‘禁止淫浃,男女絜诚’!我法令森严,连我自己的……”


他猛然用颤抖的手掩住双眼!


画外,秦始皇帝的内心独白在继续:“连我自己的母亲——皇太后行为失检,都未得到宽容!”


秦始皇帝失神地遥望夜空,喃喃地:“那么,扶苏,这是你的错!你本应该向我陈述这一切,而你却没有这样做!为什么,我的儿子?你是爱我?还是怕我?是怕我的尊严受到损害,还是怕我的命令不可触犯?我竟是如此可怕吗?使你在生身之父面前都不敢说出真话!你远走天边不给我片言只语的书信!你是在恨我吧?你忘了,我虽然是天子,是皇帝,但也是你的父亲,也是人!人,又怎能无情?”


强烈的情感使他不能自已,环顾室内,感到一片孤独、空虚,跌坐在书案前,望着那标着万里长城的地图:“我的儿子!在你的幼年,我杀死了你的母亲,夺走了你的母爱;战争频频,国事繁忙,你早早地为我分忧,多年来却极少得到父爱!难道我要让你痛苦一生吗?扶苏?”


往事如烟,空留惆怅。他抚摸着地图,激动不已。


月光射出了云层,照在他脸上,威猛冠世的秦始皇帝第一次流下了真诚的泪水。他展开案上的竹简,拿起毛笔……


长城脚下,扶苏行辕。


扶苏在含泪捧读皇帝诏书,蒙恬动情地挨在他身旁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