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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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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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8 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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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528字

索密斯10点钟的时候离开,两次有人问到伊莲,两次他都推说她身体不好。他觉得已经不大能掩饰自己了。他母亲给了他一个又大又温柔的亲吻,他按一按母亲的手,颊上涨得飞红。他在冷风中走了,风声在街道转角上凄凉地呼啸着,空气清澈,天色灰青,满天的星:它们冷冷地招呼他。脚下蜷缩的筱悬木叶子簌簌作响,倒垃圾的女人穿着褴褛的皮大衣匆匆走过,街角上的流浪汉冻僵着一副脸,这些他全不觉得。冬天到了!可是索密斯在急急忙忙赶到家时,全然感觉不到。他从门背面金丝笼里取出最后一批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件,两只手颤抖着。


没有伊莲的来信。


他进了餐室,火烧得很旺,他常坐的椅子靠近火,拖鞋好好放着,酒瓶和雕花的香烟盒放在桌上,可是他向这些东西凝视了一两分钟之后,就熄灯上楼。在他的更衣室里,火也点着,可是伊莲的房间却又黑又冷。索密斯走进伊莲的房间。


他拿些蜡烛把屋子点得通亮,有好久好久都在床和房门之间来回不停地走着。他简直不能使自己相信她已经真的离开他了,他开始把衣柜和抽屉一个一个打开来,就像到今天还不能理解他结婚生活的这个谜,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线索,什么理由,什么真相似的。


她的衣服都在他一直都喜欢而且坚持要她穿得讲究只带走了几件衣服,至多两三件,一个个抽屉翻过来,满是些麻纱和丝绸的内衣,一点没有动。


也许她只是一时的冲动,上海边去过几天,换换空气。如果是那样的话,她真正能够回来,他绝不再做像前天致命的夜里那样的事,绝不再冒那个险虽然这是她的责任,她做妻子的责任。尽管她是属于他的他绝不再冒这个险,她显然神经还不太正常。


他弯下腰去开她藏首饰的抽屉,抽屉并没有锁着,一拉就开,首饰盒的钥匙就在上面。这使他很诧异,接着想到一定是个空盒子。他把盒子打开。


完全不是空盒子。所有他给她的首饰,连她用的那只表在内,都在盒子里,分放在绿丝绒的小格子中间,在放表的格子里塞了一个叠成三角形的小纸条,写着“索密斯·福尔赛,”是伊莲的笔迹。


“你和你家里人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拿。”就这一句话。


他望望那些钻石和珍珠的别针和镯子,望望那只用蓝宝石镶了一颗大钻石的薄金表,望望那些项圈和戒指,每一样都安放在一个小窝里,他的眼泪涌了出来,滴在那些首饰上面。


她所能做的,她过去所做的一切,没有比这件事更使他领会到她这次行动的真正意义了。至少,在当时,他几乎已经了解到一切所能了解到的了解到她鄙视他,多年来都鄙视他,事实上他们就像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一样,他绝对没有希望,而且从来就没有过,甚至于了解到她也很痛苦应当可怜她。


在这一刹那的情感流露间,他背叛了自己的福尔赛性格忘记了自己,自己的利益,自己的财产几乎什么事都敢做,已经上升到无私和脱离实际的纯洁的上空了。


这一刹那的情感很快就过去。


那些眼泪就好像把他的懦弱洗去一样,他直起身子,把首饰盒盖上,缓慢地,几乎有点抖,把首饰盒带到自己房间里去。


珍的成功。


珍一直都在等待她的机会,从早到晚都查看着议会大事录那些枯燥无味的专栏,那种孜孜不倦的精神使老佐里恩开头觉得甚为诧异,等到她的机会到时,她非常之果敢而且坚决地采取了行动。


那天早晨,她终于在可靠的《泰晤士》报开审案件栏里十三庭宾沁法官下面,看到福尔赛控诉波辛尼案的字样,这是她永远忘不了的一天。


就像一个赌徒一样,她早已准备好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放在这次的孤注一掷上。在她的性格里,失败是断断受不了的。她怎么会知道波辛尼在这场官司上招架不住,谁也没办法说,要么是一个在恋爱中的女子有一种本能会知道可是她就依靠这种假设安排下自己的步骤,就像是绝对有把握一样。


11点30的时候,我们看见她在十三法庭的楼厢上探望着,一直到福尔赛控诉波辛尼案件审讯完毕。波辛尼没有出场并不使她焦心,她本能地觉得波辛尼不会为自己辩护,判决终了时,她急忙下楼,叫了一部马车就上他的寓所来。


她走进敞开的大门和下面三层的写字间时,一直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一直到达顶层的时候,她才开始面临了困难。


拉铃没有人答应,这时候她得决定,是要下楼叫底层看房子的人上来开门放她进去,等波辛尼先生回来,还是耐心地在房门外面守候着?那就要当心不要被别人来瞧见。她决定采取后面一个步骤。


一刻钟过去,她始终站在楼梯口挨着冻守望着,后来她忽然想起波辛尼习惯把房门的钥匙放在门毯下面的。她翻开一看,果然就在下面。有这么一会儿,她决定不了要不要就拿钥匙开门,终于她开了门进去,把门敞开着,这时候如果有人走来的话,就会看出她是有事情来的。


珍和五个月前来拜访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了,那时候她发着抖。几个月来的痛苦和克制使她变得已经不是从前那样的敏感了,这次拜访她已经考虑了好久,而且计划得那样周密,所有的威胁事前老早置之度外了。这一次跑来,她绝对不能失败,如果失败的话,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了。


就像母兽守护自己的幼儿一样,珍的弱小而活泼的身体在屋子里从来就没有静止过,她从这边墙壁望到那边墙壁,从窗口望到门口,一会儿碰碰这个,一会儿见碰碰那个。到处都是灰,屋内总有几个月没有打扫过了。任何足以鼓励她的希望的事情,她都很快就能看出来,这种情形说明波辛尼为了节省开支,已经逼得把佣人辞退了。


她看看他的卧室,床上草草理了一下,就像一个男人铺的。她竖着耳朵听,一下子冲进卧室,把衣橱打开,几件衬衫,几条头带,一双污垢的皮鞋室内连衣服都少得可怜。


她悄悄回到起居室,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平日珍爱的那些小物件全不见了。一架原来是他母亲用的钟,长沙发上挂的望远镜,两张真正宝贵的早期印的哈洛中学的风景,是他父亲当年上学的地方,末了还有她自己送给他的那件日本陶器,也是他喜欢的。这些全不见了,没想到这个世界会对他这样残忍,她的正义感不由得怒燃起来,可是虽然如此,这些东西不见了却快乐地预示她的计划的成功。


就在望着那件日本陶器原来放着的地方时,她有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肯定有人在望着她,她转过身来,看见伊莲站在门口。


两个人默默相视了一会儿,后来珍向伊莲走去,伸出手来,伊莲没有把握。


珍看见她拒绝握手,就把手放在自己背后,眼睛里渐渐露出愤怒。她等待伊莲先开口,在这样等着的时候,她带着莫名的怒气,包括妒忌、疑虑和好奇心,把她朋友的面貌、衣服和身材全都仔细看在眼里。


伊莲穿的那件长灰皮大衣,头上的旅行帽在前额上留出一片金黄的鬈发,宽大而柔软的皮大衣把她一张脸衬得就像个孩儿脸一样。


伊莲的脸颊和珍的脸颊不同,一点儿不红,而是惨白,并且好像冻得很厉害,眼睛四周一道道黑圈子,一只手里拿着一束紫罗兰。


她眼睛回看着珍,唇边不露一点笑意,珍被这双深褐色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尽管又惊又怒,重又感到一点儿她往日的魅力来。


终于珍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可是这一问也像在问自己,接着又说,“这场糟糕的官司。我来告诉他的他打输了。”


伊莲没有说话,眼睛始终盯着珍的脸看,珍叫了出来:


“你站在那儿就像石头做的呢!”


伊莲大笑:“但愿如此!”


可是珍转过身去:“住嘴!”她叫,“不要告诉我!我不要听见!我不要听你来做什么。我不要听见!”接着像一个不安的灵魂一样,迅疾地来回走起来。突然又说:


“我先来的。我们两个人不能在一起!”


伊莲脸上浮出一点儿微笑,像一刹那的火花就熄灭了。她并没有移动一步。珍这时才看出,这个温柔的石头人已经把一切置之度外,而且是抱了极大的决心来的,这种决心什么也阻挡不了,而且很可怕。她把帽子除掉,双手按着额头,把额前一大片头发朝后掠开。


“你没有资格在这里!”珍狠狠地说。


伊莲回答:“我在哪儿也没有资格”


“你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离开索密斯。你一直都劝我的!”


珍两只手把耳朵堵起。


“不要讲!我什么话都不要听什么事都不要知道。跟你是没办法抵抗的!你这样站着不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走?”


伊莲嘴唇动了一动。好像是说:“我能上哪儿去呢?”


珍转身向着窗外。她可以望见街上的钟,已经快4点了。他随时都会回来!她回头看着伊莲,一脸的怒容。


可是伊莲并没有移动,两只戴了手套的手不停地摆弄着那一小束紫罗兰。


愤怒和失望的眼泪滚下珍的双颊。


“你怎么可以来呢?”她说:“你对我太不够朋友了!”


伊莲又大笑起来。珍看见这一着是错了,自己简直控制不住了。


“你为什么来呢,”她呜咽着说,“你毁掉我的一生,现在你又要毁掉他的!”


伊莲的嘴战栗了一下,她的眼睛和珍的眼睛碰上,眼睛里的神情非常之凄惨。珍看见这样时一面呜咽,一面叫:“不要,不要!”


可是伊莲的头垂了下来,一直垂到胸口。她转过身,迅速走了出去,用那一束紫罗兰掩着嘴。


珍跑到门口。她听见一阵足声朝下走去。她喊:“回来,伊莲!回来!”


足声消逝了……


珍站在楼梯口,弄得六神无主起来。伊莲为什么要走掉,丢下她独霸着战场呢?这是什么意思?她难道真的把他还给她吗?还是她在她的心里就是这样七上八下地痛苦着……波辛尼还没有回来……


那天下午老佐里恩在六点钟左右的时候从威斯塔毕亚大街回来,现在他差不多每天都要去消磨几个钟点了,他一进门就问自己的孙女在不在楼上。佣人告诉他珍刚回家来,他就派人上去叫她下来,有话跟她说。


他已经打定主意告诉她自己跟她父亲已经和好了。将来,过去的事情都不提了。他不预备再这样一个人,或者几乎是一个人,住在这幢大房子里,他预备把房子卖掉,给儿子在乡间买一幢房子,大家可以全搬了去住在一起。如果珍不愿意这样做,她可以每月拿一部分津贴,自己单独一个人住。在她也不会有什么难过,因为她已经好久对他没有表示任何情感了。


可是珍下楼时,她脸上像受了冻,而且一副可怜相,眼睛里的神情紧张而凄恻。她照老样子在他的圈椅臂上偎靠着他,老佐里恩本来熬费苦心想了一大套又清楚、又尊严、又伤心的话要讲,可是实际讲出来的和原来准备的一套相差得很远。他的心里很痛苦,就像母鸟看见幼雏飞起来伤了翅膀时那颗伟大的心灵一样痛苦。他的话时常说不下去,就像是道歉似的,因为他终于离开了正义的道路,不顾一切正常的道理向自己的天性屈服了。


他感觉心神不宁,惟恐说出自己的打算之后,会给孙女树立下一个坏榜样,这时他已经谈到主题,暗示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可以一个人单独住,随便她。谈到这上面时,他的措词极其委婉。


“而且如果你万一,乖乖,”他说,“发现跟他们过不来的话,没有关系,我也有办法。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们可以在伦敦租一个小小的公寓,你就住起来,我也可以经常跑上来。可是那些孩子,”他接上一句,“真是惹疼的小家伙!”


这一段改变政策的解释,说得相当严肃,也相当露骨,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睛里显出笑意。“以倜摩西那样衰弱的神经,这件事准会吓坏了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家伙,对这件事情一定有意见,否则就叫我傻瓜!”


珍还没有开口。她原来蹲在椅子靠背上,头比他的高,所以看不见她的脸。可是不久他感觉到她温暖的脸颊和他的脸颊贴上,心里知道她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还好,至少还没有什么叫人着慌的地方。他的胆子大了起来。


“你会喜欢你的父亲的,”他说“一个顶和气的人。从来没有什么雄心,可是很容易相处。你会发现他很懂艺术,以及其他等等。”


老佐里恩想起自己一打上下的水彩画来,一直都小心谨慎地锁在自己的卧室里,从前他把这些画都看做无聊的东西,现在他儿子要成为有产业的人了,他觉得这些画也并不怎么坏呢。


“至于你的你的继母,”他说,这个字在他说来相当勉强,“我认为是个文雅的女子有点像耿宓菊太太,我要说可是很喜欢小佐。至于那两个小孩子,”他重复了一句的确这句话在他这一连串的庄严的自我辩护里面,听上去就像音乐一样“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如果珍听懂的话,他这些话只是表达了那种对小孩子,对年轻的和弱小者的爱,过去就是这种爱使他为了弱小的珍放弃了自己的儿子,现在,反转过来又把老佐里恩从她身边拉走了。


可是看见她默不作声,他开始慌起来,忍不住问她:“呃,你怎么说?”


珍从椅子靠背上滑下来,偎在他的膝盖上,她也有一篇话,现在轮到她说了。她觉得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她看不出有什么困难,而且她觉得用不着管人家怎样一个看法。


老佐里恩不安地扭动一下身子。哼,那么人家还是会有看法的!他起先还以为经过这么多年,那些人也许不会有了!好吧,他也没有办法!不过他很不赞成自己孙女这样的口吻她应当重视人家的看法!


可是他没有说什么。他的心情太复杂,太矛盾了,没法表达出来。


对了珍继续说下去用不着介意,不关他们的事情,可不是,只有一件事情这时她拿脸颊抵着老佐里恩的膝盖,老佐里恩立刻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既然他打算在乡间买房子,能不能为了宝贝她的缘故买下索密斯在罗宾山的那所漂亮房子呢?房子已经完工了,华丽到极顶,而且现在没有人住进去了,在那房子里,大家一定住得很快乐!


老佐里恩立刻警觉起来。这样说,难道那个“有产业的人”不预备住进自己的新房子吗?他现在提起索密斯时从不称他名字,总是用这个称号。


“不住了,”珍说“他不去住了,我知道他不去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没办法告诉他,可是她知道。她差不多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可能去住,情况变了!伊莲的话还在她耳朵里:“我已经离开了索密斯!我能上哪儿去呢?”


可是这一点她瞒着不讲。


只要她祖父肯买下那幢房子,并且把那笔毫无理由套在飞利浦头上的该死的债务还掉!这对大家是再好没有了,真是万事大吉。


说到这里,珍把嘴唇贴上他的额头,使劲地抵着它。


可是老佐里恩挣开她的爱抚,摆出一副正经面孔,这是他办事时候的表情。他问她是什么意思?她的话里有话难道她看过波辛尼吗?


珍回答:“没有,可是我到过他的寓所。”


“到过他的寓所?谁带你去的?”


珍泰然望着他。“我一个人去的。他的官司打输了。我也不管谁是谁非。我要帮助他,我一定要!”


老佐里恩又问:“你看见他吗?”他的目光像从孙女的眼睛里一直看进她的灵魂!


珍又回答:“没有,他不在家,我等了一阵子,可是他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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