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者:约翰·高尔斯华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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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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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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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032字

那间小客厅里剩下的六个女子一个男子开始谈论起来,不过经过适才一段不快之后,谈得都不怎么自如。他们里面每一个人虽然表明自己没有搬弄是非,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其余的六个人是有份的,因此全都心里很生气,而且弄得糊里糊涂。只有詹姆士一声不响,心里激动得厉害。


过一会儿,弗兰西说:“我觉得佐里恩大伯这一年来老得厉害。你说怎样,三姑?”


海丝特姑太微微缩了一下头:“哦,你问问二姑呢!”她说,“我是一点儿不知道。”


其他的人并不害怕同意她的看法,所以詹姆士毅然望着地板说:“他比从前差远了。”


“我老早就看出来,”弗兰西接下去说,“他老得不像样子。”


裘丽姑太摇摇头,一张脸忽然整个撅了起来。


“可怜的佐里恩,”她说,“他应当有人照应才是!”


大家又沉默下来,后来,就像生怕被人单独留下来似的,五位客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告辞走了。


客厅里又只剩史摩尔太太、海丝特姑太和那只猫,远远关门的声音通知她们倜摩西出来了。


那天晚上,海丝特姑太在她那问后卧房里这原是裘丽姑太的,后来裘丽姑太住了安姑太的房间刚才睡着,史摩尔太太就开了房门进来,戴一顶粉红睡帽,手里拿一支蜡烛:“海丝特!”她说,“海丝特!”


海丝特姑太在被里微微哆嗦一下。


“海丝特,”裘丽姑太重复说,非要把她叫醒不可,“我真替可怜的亲爱的佐里恩发愁。你看应当给他想什么办法呢?”她把最后两个字重重说一下。


海丝特姑太在被里又哆嗦一下,她的声音听上去微微带有讨饶的口气:“办法?我怎么知道呢?”


裘丽姑太满意地转身走了,为了不惊动亲爱的海丝特,关门关得格外轻,让那扇门从手指间滑出来,轻声关上。


回到自己房里,她站在窗口从纱布窗帘的一条缝隙里窥望公园树木上面的月亮。窗帘拉了起来,免得被外面人看见。就这样子,一张浑圆的脸,戴着粉红色睡帽,撅着嘴,眼中含泪,她想着“亲爱的佐里恩”,这样老又这样孤零,想着自己怎样来替他想点办法,这样他就会喜欢她起来使她自从希普第末斯·史摩尔去世之后,第一次有了一个人喜欢她。


在罗杰家的舞会中。


罗杰在王子公园的房子里灯火通明。他们找来一大堆蜡烛,插在雕花玻璃的架灯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在那间长套间客厅的嵌木地板上反映出来。所有的家具全搬到楼上楼梯口去,屋子四周放了许多轻便的长凳那些人类文明的奇异附属品,因此屋内看去十分宽敞。


远远的角落里放了一架小钢琴,拿许多棕榈树围绕着,乐谱架上摊开一份《坎辛顿旋舞》。


罗杰反对要有乐队,他认为要乐队毫无道理。这笔费用他绝对不出,所以完事大吉。弗兰西(她母亲多年前就被罗杰气出了老胃病,碰到这种事情早就睡了)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找一个吹喇叭的小伙子来和钢琴搭配。她把棕榈树布置得很巧妙,一个人粗心一点儿就会当做棕榈树里藏了有好几个乐师呢。她下了决心要叫他们奏得多响的一支喇叭只要狠命地吹,也还是很悦耳的。


用一句比较文雅的美国话来说,她总算是“捱过”了为了要铺排得时髦,同时顾及到福尔赛家的高度节约原则,她不得不东拼西凑,现在呕心沥血总算捱过这一关了。她穿了一件金黄色的衣服,肩头堆上许多纱,人嫌瘦削但是很神气。她到处转,一面戴上手套,一面四下顾盼。


她向雇来的男仆(罗杰家里是只用女佣的)吩咐酒。福尔赛先生只预备把从惠特莱酒店买来的香榄酒拿出一打来,他可懂得吗?可是如果酒喝完了(按说是不会的,女客多数当然只是喝水),可是如果酒喝完了,剩了空香槟酒杯,那么他一定要想方法把杯子拿开。


她真不高兴跟一个男仆讲这类事情,太失身份,可是你拿爹有什么办法呢?其实,罗杰虽然对于开舞会百般为难,可是,过一会儿就会下楼来,脸色红红的,额头鼓出来,就好像他是舞会的发起人似的。他会笑着脸,而且很可能把最美丽的女客带进餐室用夜餐。到了两点钟,当大家舞兴正浓的时候,他就会悄悄走到乐师面前,叫他们奏《国歌》,而自己走掉。


弗兰西衷心希望他玩一会儿就倦了,一个人溜去睡觉。


有三四个知心女友,留下来预备参加舞会的,跟她在楼上一间平时不用的小屋子里吃了一点茶儿和冷鸡腿,都是匆匆准备的。那几个男子都被送到攸斯迭司的俱乐部里去开晚饭,这些人总得请他们饱啖一顿。


不迟不早刚好是9点钟的时候,史摩尔太太一个人到了。她满口替倜摩西道歉,说他不能来,却绝不提起海丝特姑太,原来海丝特姑太是在最后一分钟才推说她懒得来的。弗兰西招待得非常殷勤,请她坐在一张轻便凳子上就走开了,剩下史摩尔太太孤零零一个人穿着淡紫色缎子衣服自从安姑太逝世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穿颜色农服撅着嘴坐在那里。


那些知心的女友这时从各人房间里出来,碰巧是各人衣服的颜色都穿得不同,可是肩头和胸部全都镶上许多纱边因为她们全都是瘦骨一把。她们全被带到史摩尔太太跟前见过礼。每一个只跟她呆上分把钟就跑开,都挤在一起谈话,摆弄着手中的程序单,偷眼瞄着门口等待第一个男子出现。


接着来了尼古拉家的一群人,他们一向就是准时而到据说在他们住的拉布浴克林那边就有这个风尚。紧跟在后面是攸斯迭司和他的男朋友,没精打采的样子,而且有一股烟草气味。


这时法兰西的情人陆续来了三四个,是她事先逼着每一个人答应早到的。这些人全都胡子剃得很光,举止活泼,一种很特别的活泼派头,是新近才侵入坎辛顿青年人的场合。他们相互之间毫不在乎,领结都打得两头鼓了出来,一律的白背心和两边绣花的袜子。全都在袖口里藏一块手帕。他们愉快地走动着,每人都披上一套快乐的铠甲,像是特地跑来做一番大事业似的。他们跳舞时脸上的表情远不是英国人跳舞时那副传统的庄严神气,而是满不在乎、风趣、和蔼;他们跳跃着,抱着各人的舞伴大转特转,对于音乐的拍子全不注意,认为不必那样迂腐。


他们看着其他跳舞的人时,脸上带一种轻快的蔑视表情他们是“轻骑兵”,是坎辛顿舞场中身经百战的壮士要指望看到正确的风度、言笑和舞步,只能在他们身上找到。


这下面涌到大批的客人,年长的监护人全被挤到迎着进门地方的墙边坐着,年轻活泼的在大房间里加进了那股跳舞的漩流。


男子很少,坐冷板凳的女子都显出一种特殊的可怜相,一副耐心而酸溜溜的微笑,那意思好像说:“唷,不!不要弄错我,我知道你不是来找我的。这个我是简直不指望的!”弗兰西时常会央求她的情人之一,或者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现在,你帮个忙,让我给你介绍苹克小姐,人真是不错!”这样就把他带过去说:“苹克小姐这位是加萨科尔先生。你能跟他跳舞吗?”接着苹克小姐勉强一笑,脸色微赧,回答说:“哦!我想可以的!”便遮着自己的空白纸片,在上面写上加萨科尔的名字,就在他请求的第二次额外舞的时候热情地拼出他的名字。


可是当那小伙子叽咕一声太热了,走开去以后,她就又恢复原来的绝望的企盼,带着忍耐而酸溜溜的微笑。


那些做母亲的缓缓用扇子挡着脸,留神看着各人的女儿,而这些女儿的种种遭遇都可以在她们眼睛里望得出来。至于这些母亲本人接连几个小时坐了下去,坐得腰酸背痛,闷不做声,或者偶尔谈两句话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这些女孩子玩得开心就行了!可是看见女儿受到冷淡,被人丢下来!啊!她们脸上笑了,可是眼睛里射出凶光,就像触怒了的天鹅眼睛一样。她们真想一把抓着小加萨科尔的花裤管,拖到她们女儿跟前这些小畜生!


舞场譬如战场,就在这坎辛顿舞会上,人生的一切残酷、辛酸和不平的遭遇,人性的妄自尊大、忘我精神和忍耐也可以看得见。


也有些零零星星的情人们不是弗兰西的那些特殊一类的情人,只是普通情人颤抖着,红着脸,默默无言,相互瞟上一眼,企图在纷扰的跳舞中亲近一下,也有时候在一起跳舞,他们眼中的情意使旁观者都对他们注目。


10点整来了詹姆士的一家爱米莉,拉契尔,威尼弗烈德(达耳提由于上一次在罗杰家里香槟酒喝得太多了,所以这一次没有带他)和最小的席西莉,她这还是第一次出来应酬。他们后面是索密斯和伊莲,两人先是在老家里吃晚饭,现在坐了马车跟了来。


这几位女客都只用肩带,上面不缀细纱这样更大胆地裸露着肩头,使人一望而知这些人是从更时髦的公园那一边来的。


索密斯侧着身子后退几步,避免和跳舞的人碰上,找个地方把身子抵着墙站着。他脸上装出淡淡的笑容,在那里作壁上观。华尔兹一次又一次地舞起,舞落;一对对舞伴掠过去,唇边挂着微笑,或者笑出声来,片断地谈着话;或者板着一副脸,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或着嘴唇微启,眼光相对,默默无言。宴会的气息、花香和头发的气味,以及女子喜用的香水味,在夏夜的炎热中升起来,令人呼吸感觉困难。


索密斯一声不响,微笑中带着讥刺,眼睛里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可是有时眼光在他要找寻的对象身上,就会盯着那个对象随着流动的人群转,同时嘴角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跟谁都不跳舞。有些人也跟自己的妻子跳舞;可是他自从结婚之后就从来不允许自己跟伊莲跳舞,认为不“得体”,至于这样做心里是否释然,那就只有福尔赛家的家神知道了。


她舞过去了,跟别的男子跳着,她的虹彩衣服从脚下飘起来。她的舞跳得很好。他听厌了女人带着酸意的笑跟他说:“你太太的舞姿多美啊,索密斯先生看她跳舞真是舒服!”而他就会斜瞥一眼,回答说:“你认为这样吗!”这些话他答都答厌了。


附近一对年轻男女轮流挥动着一把扇子,引起一阵不好受的串风。弗兰西跟她的一个情人在近处站着。两个人在谈情。


他听见身后罗杰的声音,向一个仆人吩咐夜餐。一切都是第二流!他真懊悔来了!他先问过伊莲要不要他来,她当时带着那使人气急败坏的微笑回答说:“哦,不要呀!”


他为什么偏要来呢?刚才的一刻钟里面,连她的人都看不见了。那边乔治又走过来了,永远是那副刁猾的脸,现在已经来不及躲开他了。


“你看见‘海盗’没有?”这位老牌滑稽问;“他在开仗呢剪过头发,漂亮极了!”


索密斯回说没有看见。屋内跳舞歇了一下,人比较空,所以他就穿过舞池到了外面凉台上,眺望下面街道。


一部马车载来些迟到的客人驶过来,大门口围着一些看热闹的人,耐心地站着不肯走:伦敦街上常看见有这种被灯光或者音乐招引来的闲杂人,黑黢黢的身形,衣衫破旧,仰着一张苍白的脸,那种呆望的神情使索密斯看了很生气为什么让这些人留在这里?警察为什么不叫他们走开呢?


可是警察并不理会他们。他分开两只脚站在横贯人行道的那条大红地毯上,铁盔下面的一张脸也是跟他们一样的呆望的神气。


在街道对面那些栏杆里面,索密斯可以望得见树木的枝条在街灯的照耀下掩映着,在风中微微动荡。再过去是公园那边高楼上的灯火,就像许多眼睛在眺望园内一片阗静的漆黑。在这一切上面是天空,伟大的伦敦天空,被千万盏灯火铺上一层闪映的尘土。这是一座在星斗间用人类欲望和幻想曲折织成的穹顶是一面无边无际、人世豪华和穷困的镜子,夜夜带着仁慈的嘲笑高照着多少哩的房屋和花园、广厦和贫民窟,高照着福尔赛家的人、警察和街上看热闹的人。


索密斯转过身去,人隐在窗口,向着灯火通明的屋子里面望。外面凉快一点儿。他看见适才新到的客人走进来,原来是珍和她祖父。他们是什么缘故来得这样晚呢?两个人站在门口,神情很是疲倦。佐里恩大伯想得起来这么老晚跑出来!珍为什么不先上伊莲那儿跟她一起来呢,她平时不都是找伊莲带她出来的吗?这时他才猛然想起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珍见面了。


索密斯带着无聊的恶意察看着珍的脸色,看见她脸色变了,变得非常苍白,索密斯简直当做她要栽下去似的,接着又涨得通红。他转过头来向珍看的方向看去,就看见自己的妻子搭在波辛尼的胳臂上,正从屋子那一头花房里出来。她眼睛抬起,和波辛尼的眼睛对说,像在回答他问的什么问题,波辛尼那边则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她。


索密斯又把珍望望,她一只手搁在老佐里恩的胳臂上,像在恳求什么。他看见自己伯父脸上显露出惊异的神情,两人转过身去,在门口消失了。


乐声又起,是一支华尔兹曲。索密斯隐在窗口,静悄悄就像一座石像,在那里等待着。他脸上毫无表情,可是唇边一点微笑也没有。不一会儿,在离黑暗凉台一码远的地方,他妻子和波辛尼跳过去了。他闻得出她戴的栀子花的香味,看见她胸口起伏着,眼睛里含着柔情,嘴唇微启,脸上的那种神情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两个人随着悠扬的乐声跳过去,在他眼中好像紧紧贴在一起。他看见伊莲抬起自己又温柔又深色的眼睛和波辛尼的眼睛相视着,接着又垂下来。


他脸色雪白,转过身来向着外面,靠在凉台上看下面的广场。那些人仍旧全神贯注地仰头望着灯光,简直无聊;那个警察也仰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可是这些他都看不见。一部马车驶了过来,两个人爬上车,又驶走了……


那天晚上珍和老佐里恩在和平日一样的时间坐下来吃晚饭。珍是穿一件经常穿的高领子衣服,老佐里恩没有换礼服。


早饭的时候她就谈起罗杰爷爷家里的舞会,她想去,她说自己真蠢,就没有想到找一个人带她去。现在可来不及了。


老佐里恩一双锐利的眼睛抬了起来。珍照例是跟伊莲一起去的!所以他故意把眼光盯着她望,问她:“为什么不去找伊莲呢?”


不!珍不想找伊莲,她要去的话除非她祖父肯破例去走一下一会儿就行了!


老佐里恩看见她的神情那样急切又那样憔悴,就勉强答应了。这种舞会敢说丝毫没有道理,他不懂得她是什么意思,他说。而且她这种鬼身体根本就不应当去!她需要的是海边的空气,等他开完环球金矿租探公司股东大会之后,他一定带她上海边去。她不想出门吗?唉!她要把自己糟蹋死了!老佐里恩怜惜地偷偷瞄她一眼,就继续吃自己的早饭。


珍一早就跑出去,在大热天下面忙着东跑西跑。她那瘦弱的身材一向碰到什么事情都是那样懒洋洋的,今天却像着了邪火。她要把自己打扮得极其漂亮她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他准会来的!他有他自己的打算,这一点她满知道。她要给他看看她并不在乎。可是在暗地里她却决心在这个晚上把他夺回来。她回到家里时满脸红光,午饭从头到尾都谈得很起劲。这些老佐里恩亲眼看见,竟然被她骗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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